閩南人的家,有大家,有小家。大家是宗族相挺,認(rèn)同了身份,認(rèn)同了文化;小家是男女相持,家內(nèi)操持,家外拼搏,人生海海,泰然處之。他們注重家族觀念,大節(jié)小節(jié),婚喪嫁娶,動輒動用上百族人,還驚動祖先和神仙,大家忙前忙后,天上人間同歡喜。
開著門的熱鬧
閩南的宗祠眾多,即便在被貼上“時尚”“小資”標(biāo)簽的廈門,宗祠也是隨處可見。宗祠里掛滿各地后代送來的匾額,掛著祖先的輝煌事跡,眾多的祭祀、族會凝聚著同族子嗣們的家族情感。在熟人社會里,有宗祠的支撐,帶給人們的是底氣的充足,這種底氣源于一種身份認(rèn)同和文化認(rèn)同。
認(rèn)同與自豪感潛移默化,年輕人并不以之為落后,甚至一些閩南年輕人熱衷于宗族與鄉(xiāng)土文化,嘗試著“歸本”,急迫地想讓這種文化更好地傳承。廈門集美社里,即有這樣的一群年輕人,正在用更多元的方式,重塑這種自豪感。
對于宗族和鄉(xiāng)土,他們自豪又急迫
集美社是個很有閩南村落特點的地方,既傳統(tǒng)又洋氣。它是僑鄉(xiāng),與東南亞交往頻繁,這里走出去的同胞宗族感強,牽掛故土,至今,集美社人陳嘉庚為首的愛國華僑捐建的集美學(xué)村依舊矗立在一旁,反哺著宗族后人,也成了廈門的亮麗一景。生活在這里的年輕人,對于宗族和鄉(xiāng)土,有著一種“本該如此”的自豪與“值得更好”的急迫。
集美社分為十個角頭,角頭開枝散葉,又有若干柱頭,集美社有大宗祠,每個角頭、柱頭又有小宗祠。陳俊毅是集美社二房角人,一說開個“茶話會”,幾通電話下,幾位年輕人迅速聚集在廟里,熱烈地討論開來。他們正在商議今年冬至“吃冬”的事。吃冬算是集美社的一件大事,每年在冬至這天,德高望重或是輩分較高的長者會在大宗祠里聚餐,慶祝佳節(jié),也公布社里一年中發(fā)生的相關(guān)大事。各個角頭則在各自的小宗祠里舉辦相似的聚餐。不過,在這幾位年輕人的主導(dǎo)下,各角頭的吃冬開始有點“變了味道”。與其只能爺爺輩的人參與,他們更期待長輩將年輕人帶到這個場合,互相認(rèn)識,增強凝聚力。宗祠確實讓人有著同本同根的自然聯(lián)想,作為聯(lián)絡(luò)感情的樞紐,名副其實,而這群年輕人,正在讓這種功能擴大化?!澳s緊問看看您的孫子要不要參加吃冬”,撞見一位老人家走進廟里,年輕人阿鷺立馬大聲打招呼。
這并不是他們?yōu)樽陟艉袜l(xiāng)里做的第一件事。陳俊毅負(fù)責(zé)社里的舞龍隊,去年正式成為二房角的柱頭理事,處理角頭相關(guān)事務(wù)和組織刈香等大型活動。而阿鷺等幾位年輕人,剛剛接手,不時向他取經(jīng)。
與神狂歡的欣喜早已成為他們生命的一部分
這種對宗族事務(wù)、鄉(xiāng)土文化的熱衷,看起來有點“理所應(yīng)當(dāng)”,他們自小就是生活于這種氛圍中。刈香活動是他們兒時最深切的感念。每年正月十五,集美社舉辦刈香活動,請出進士祖陳文瑞、開閩王王審知等神像,熱鬧繞境。小時候的他們就狂熱這個比過年還盛大的節(jié)日,“眼巴巴”地跑在搖晃的神明轎旁,期待抬轎,跟著隊伍繞境,這個與神狂歡的欣喜早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刈香的隊伍在十二三年前多了個舞龍隊。舞龍隊從最初的12個人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42人,有四位還是四年級到初二的孩子,他們或是參與舞龍,或是參與龍鼓隊,積極得很。除了一年一度的刈香之外,舞龍隊也參與集美社和各角頭的重大活動。阿鷺等人也在尋求讓刈香活動成為“開著門的熱鬧”的方法。他們打破成規(guī),說服堅持要集美社人抬神明的長輩,邀請對刈香感興趣的人參與抬神明;他們組建了電音三太子,參與各角頭的喜事;他們也試圖深究刈香活動的歷史,媒體是他們尋求幫助的對象,“如果你們在報道的時候,能研究刈香的歷史,那就更好了”,懇切的話里有著他們最深切的愿景。
如同萬千閩南人,他們生長于濃厚的宗族觀念、鄉(xiāng)土文化之中,活躍于未曾間斷的民俗活動里,在享受這份精神滋養(yǎng)的同時,也在摸索著更好的傳承與改進方式。這種摸索是種拍胸脯的責(zé)任,也是種與年輕人時尚“逆行”的壓力,但他們倒是甘之如飴。
拜完天公,收完金子,從此就是一家人
為了哥哥的婚禮,美鈴提早一天離開廈門,回到晉江安海。下了車站,美鈴叫了輛黃色的車就到了家,司機師傅說:“安海是個沒有的士的地方,只要看見黃色的車,就是的士,起步價十塊?!?/p>
晉江安海鎮(zhèn)安東村星塔王厝,是她的家。王厝,是一個王姓村落,從前都隸屬于一個生產(chǎn)隊,每家每戶都有點親戚關(guān)系,大部分是堂親。
結(jié)婚的彩色氣球拱門在家附近的巷口,特別醒目。家中的桌椅已經(jīng)擺好,后廚正在忙活。這三天的午飯、晚飯,父母和堂親、表親們十幾個人,在門口站成一排迎賓,招呼親友們進去吃飯,飯菜是五菜兩湯,有肉有海鮮,每餐的菜式都會變化一點,為的就是讓百忙之中到來的親戚朋友在這場婚禮里能吃好、喝好。
等到賓客落座后,他們還要一一敬酒,感謝親朋的到來。
這幾乎是很閩南的人生軌跡了
美鈴是家中的第三個孩子,她有一個哥哥和姐姐,姐姐還未結(jié)婚,她在去年也出嫁到晉江的磁灶鎮(zhèn),距離王厝幾十公里外,一個發(fā)展五金業(yè)和瓷磚的地方。
美鈴的婆家的祖上是華僑,爺爺曾經(jīng)在菲律賓開飯店,回到家鄉(xiāng)之后就再也沒有出去過。婆婆在她爺爺建造的南洋風(fēng)格的大宅子里,度過了十八年,直到出嫁。她說:“我記憶中的老房子就是太多太多人了,太熱鬧了。那么長的石條,坐得滿滿的,三四十個人,大家用一條手絹,傳手帕,玩游戲?!眅ndprint
老房子里,很多堂親住在一起,從小孩住到長大成人?!疤媒?0多歲了,堂哥差不多要70歲了。自己回家的時候有時候就會覺得他們怎么都老了,回想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兒子也三十歲了。雖然現(xiàn)在很多人都不在晉江了,在香港,在外省,但是家里生男孩、做滿月、結(jié)婚、一周歲、小孩十六歲生日,都會大操辦,不管在哪里做生意或是過生活,所有的親戚都會回來,很熱鬧?!?/p>
王家的三個小孩在王厝長大成人,中途離開過,最后還是回到這個地方。雖然父親經(jīng)商,但對父母而言,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嫁一個好人家,是最好的選擇。她的老公不久前調(diào)回晉江工作,她也終會暫停在廈門的工作回到晉江生活。對她而言,“婚姻是承諾和責(zé)任,從此就是另一家的人,要為男方家光宗耀祖,開枝散葉,把家人照顧好?!?/p>
這幾乎是很閩南的人生軌跡了。
老天見證,它才是一場婚姻
為了這場婚事,王家的祠堂已經(jīng)擺好了三張案桌,一張供奉的是自家的觀世音菩薩;一張供奉的是請來的三位神明:保生大帝、三太子、關(guān)帝爺;另一張是敬天公。
美鈴的父母,以及那些平時見不到、只有家事的時候才出現(xiàn)的堂親們,在家中的各個屋子里穿梭,忙活著婚禮前的大小事情。“折一百張的金紙,搓一百個紅圓子、八卦圖、掛豬尾巴……”哪個時辰做哪件事,都是規(guī)矩。好像沒有按照這個規(guī)矩來,這件婚事就不能得到庇護。
婚禮當(dāng)天早上7點,接新娘。新娘也是本地人,對于閩南父母來說,這是一件好事,本地意味著熟悉,靠譜。車隊到達新娘家,新娘坐在床邊,笑容洋溢,雙手上戴滿了金鐲子,金戒指外還有零散的金飾掛在身上。
屋外,新郎家的堂親需要在這里吃一碗四個蛋四顆紅棗的甜湯,希望夫家的親人能夠和新娘和和睦睦。新娘即將離開的婚車上,娘家人為她撒上“緣草”,她的媽媽手上緊緊抓著一把,打開車門,撒向女兒,這樣,她就能與夫家結(jié)良緣。
新娘一腳從家中的火盆跨出去,另一只腳從夫家的火盆跨進去。在拜完天公后,新郎帶著新娘和家中的父母、堂親相見,敬茶,新娘送紅包回贈。這些儀式結(jié)束后,新娘和新郎從此以后,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美鈴的表哥說:“天公是一定要拜的,沒拜的話感覺還不是一家人。進來拜天公,覺得必須得是老天見證后才是一場婚姻?,F(xiàn)在的婚禮都在酒店辦,司儀其實是沒有那么大的面子代表神和上帝來問這個的,因為只有在神的庇護和旨意下才有意義。我們這個儀式就是最隆重的,敬天敬地敬父母敬祖宗,要告訴上天、親戚朋友后,新人才有名分?!?/p>
開枝散葉最重要
儀式結(jié)束后,有一段冗長的休息時間。美鈴逮著機會就向我解釋習(xí)俗,“晚上,還要叫兩個小男孩在新人床上滾一下,寓意添丁,開枝散葉的意思?!薄霸谶@邊,一年沒生孩子,大家都懷疑你不會生了。”說著,她給我翻看兒時的家庭相冊,“這是表哥、表姐、堂哥、姑姑……”這龐大的宗親關(guān)系,是今天為什么這么多人出現(xiàn)在這里的理由。
兩個小男孩在新人的床上滾來滾去,姑姑們祝福新人早生貴子;美鈴的父母跪在菩薩的面前念念有詞;女人們在廚房忙活;表親們在外面的餐桌上玩牌,聊天;他們都在等待著在晚上的酒席上,用劃拳、喝酒,掀開這場盛大的婚禮。
人生海海,海海人生
大海塑造了閩南男人,也在他們骨子里烙上了“愛拼才會贏“的人生信條。
閩南男人中存在著“船老大”這樣一個群體,他們往若飄風(fēng), 搏擊浪尖,在風(fēng)浪里一翻拼搏,滿身風(fēng)雨,滿載而歸。他們把人生視若“海上的波浪,有時起,有時落“,故而樂觀豁達、直爽豪氣;他們習(xí)慣了與兇險無常、豐歉難卜的大海打交道,故而更加敢于冒險、愛拼敢贏;當(dāng)他們回到陸上,回歸家庭,又展現(xiàn)出戀鄉(xiāng)敬祖和強烈的家庭責(zé)任感。
海面馬達聲響,生意上門了
臺灣海峽北部海域刮起大風(fēng),天氣預(yù)報預(yù)測夜間海面最大風(fēng)力可達9級。東山澳角村張鎮(zhèn)文駕駛著閩東漁69650,劈波斬浪,再次提前歸航。進入農(nóng)歷九月后,海風(fēng)大了起來,張鎮(zhèn)文和船隊的兄弟基本不再遠(yuǎn)航,而是在近海捕撈個兩三天便趕緊回港避風(fēng)浪。
接到張哥返航電話時,我正在澳角村的戲臺看戲。眼下正是澳角村的平安節(jié),村民從汕頭請來潮劇團,連唱三天大戲。有人告訴我,東山島的每個村子,農(nóng)歷十月或十一月都會擇日籌辦平安節(jié)“謝平安”,請戲酬神。村戲臺正對面臨時支起墨綠色的棚子,來自村里各個角落小廟的眾多神明大合影一般,按高矮順序,在案桌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亓辛怂呐?,和村民一同看戲。白熾燈下,金光閃閃的神明帽和金花,大紅綢面的凸繡披風(fēng),莊重又威嚴(yán)。
次日清早,張鎮(zhèn)文的父親開著小舢板在碼頭和捕魚船間接駁,小船載上我們出發(fā),就這樣,在船員的推扶拉拽下,我們成功登上張哥的捕魚船。甲板一片狼藉,就像剛脫離一場鏖戰(zhàn)。漁網(wǎng)雜亂堆積在船尾,船舷兩側(cè)甲板濕漉漉的,散著些斷胳膊折腿兒的蝦蟹,腳底稍不留意就會打滑。通向二層船長室的直梯上纏著防滑的綁繩與布條,被海水浸成深色。endprint
張鎮(zhèn)文穿著藍色夾克,前襟臟兮兮的,淺藍色牛仔褲也似被海水浸的發(fā)黃,平日里他在陸上的穿著并不似眼前這般邋遢。幾位蹬膠鞋的船員圍著冰倉,合力拉扯滑輪繩索,把成筐的漁獲從倉底拽上來。張哥則在一旁接應(yīng),搬放到腳邊的甲板上。沒多久,魚筐占據(jù)了半邊甲板。
海面馬達聲響,載水產(chǎn)商的小舢板靠了過來,年輕的小伙和一位大姐利落地翻過船舷在甲板上站穩(wěn)了,轉(zhuǎn)身接過從舢板上遞上來一摞魚筐,俯身把漁獲倒進魚筐,再麻溜地蒙上白色塑料袋,逐一過秤。張鎮(zhèn)文從包里掏出記賬本,水產(chǎn)商也拿著記賬單夾板,兩人盯著電子臺秤顯示屏的數(shù)字,同時記錄。
“出海2天,螺、蟹、劍蝦都撈了不少?!睆堟?zhèn)文笑呵呵地說。
在漁民眼里,只要風(fēng)力不大就是好天氣
不同季節(jié)船老大會選擇不同海域進行捕魚作業(yè),漁獲的種類也就不盡相同。剛開漁那會是海馬、小管和巴浪魚,天氣轉(zhuǎn)涼后,小管數(shù)量減少,主要是大白鰻、黃翅、蟹和螺。不同季節(jié)出海的天數(shù)也不一樣,在漁民眼里,只要風(fēng)力不大就是好天氣,夏季出海最長時間可以半個月,到了冬天每月只能短暫出海四到五次,正月和農(nóng)歷二月是要避免出海的,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經(jīng)驗。
一旁的船員正用皮筋箍蟹螯,再又放回筐里去?!斑@是現(xiàn)在市場上賣的最好的紅膏蟹,一百多一斤。昨晚已經(jīng)賣了不少紅蟹和吹螺?!卑慕侨肆?xí)慣把響螺叫作吹螺,這種體型龐大的深海大響螺味道鮮美,差不多可以賣到300元一斤的高價。
過秤的漁獲被送上水產(chǎn)商的小舢板,我們跟著跳下大船,乘舢板回到了岸上。
卸魚后的張鎮(zhèn)文回家換了身干凈衣服,帶我們到南邊村頭的木棧道散步。由于未來幾天的風(fēng)力還在增強,他打算過些日子再出海。與在船上不同,上陸后的張鎮(zhèn)文給我一種平靜、閑適的感覺。不出海時他每天晚飯后都要和家人一起繞著村子散步,偶爾還會與三兩好友一起約著開快艇出去海釣。
棧道臨近媽祖廟,今早平安節(jié)結(jié)束后,媽祖娘娘被幾位大漢從戲臺送了回來,現(xiàn)在廟里如往常般飄著悠哉的佛樂?!俺似桨补?jié),每年三月廿三的媽祖生村里最為熱鬧,我們那時也不出海了,每艘船還要合資買上一頭豬,供奉給保佑船民的媽祖娘娘。歡迎你們來年媽祖生那天再來村里啊?!?/p>
阮的一生獻乎恁兜,歡喜相與
一首《家后》曾唱盡閩南女人嫁為人婦后的心里事。閩南主婦是『家后』 ,是里子,逢年節(jié)、佛生日,香火事要做足功夫,村子里、家族中的大事更是要盡心力。她們料理著閩南日常與宗族、信俗生活的邏輯,操持內(nèi)外,柔韌兼?zhèn)?,將普普通通的一生獻乎恁兜,歡喜與共。
蘇阿英的家在漳州前鋒市場對面的巷子里,沿著歪七八扭的門牌找過去,掛著賣香腸牌子后面的院子就是了。阿英左右等不來我,到了十點鐘,她就先去頂田霞正順祖廟了。祖廟里供奉的是這一片區(qū)的鎮(zhèn)境神——廣惠尊王,今天是十月初十,沒趕上頭兩日游神、踏火的熱鬧,但也是拜拜的正日子。巷子里頭窄,不斷有電動車貼著衣袖而過,輪胎在不平的路面上晃蕩,前座掛的是正要拿去廟里拜拜的供品,碩大的塑料紅提籃特別醒目,未被蓋住的半只鴨頭隨車身一抖一晃的,與路人“點頭”示意。
一年一度一場熱鬧
蘇阿英的女兒曉玲是我朋友,還未去之前,蘇阿英再三向女兒表達了遲疑,“我媽說她普通話講不好,一口地瓜腔,怕你不懂聽?!蔽也恢每煞瘢⒂⒌纳┳幼叩阶鎻R,里面早已經(jīng)是香火滿溢,比肩而立。除了廟祝,殿里清一色的女人家,剛為人婦的年輕女子到頭發(fā)花白的阿嬤,進了赤紅殿門,各個都神采奕奕,像提著一籃子歡喜事。
“保庇全家吉祥如意,?;垭p收……保庇全家吉祥如意,?;垭p收……”
神像前的閩南語音頻五分鐘播放一次。五分鐘里,主婦們可以有條不紊地行完一套流程:進廟中,把貢籃擺放在殿前的供桌上,先到的已經(jīng)排滿,后來的沒了空處,手巧的三兩下重新歸置一番,也能找到自家的位置;將鹵面、雞鴨、水果等三牲五果一一仔細(xì)打開來,就轉(zhuǎn)去正殿拜了,三支香拿上手,與捐戲的票據(jù)、紅包同舉過頭頂,嘴里念念有詞,求的都是厝內(nèi)翁婿大小平安順事。神明在上,最緊要的是虔誠。
她的兩只手像翻花的舞蹈動作一樣,把厚厚一沓金紙蹭出一疊花樣。拜完眼前的神明,目光要望向順時針的下一個,幾個香爐,幾座神明,時機要掐好,哪里燒紙,捐多少香火,如何擲筊、磕頭,一整套繁瑣的儀式、動作一氣呵成??吹娜搜刍潄y,蘇阿英做起來,不過短短五分鐘。
她們是家屋的底氣
閩南女人真累。拜神明,只是蘇阿英生活中的一小部分,結(jié)了婚,她們就要主持厝內(nèi)事務(wù),過年過節(jié),逢初一“灰巷厚”(開巷),十五“花巷厚”(關(guān)巷),燒香拜佛,也是職能之一。這些事情閩南的丈夫都不會去攙和,女兒曉玲覺得到她這一代了解的已經(jīng)很少了,“他們會要求拜什么節(jié)日會有不同的菜色,或者一定要有面,一定要有雞。我媽媽已經(jīng)很厲害了,但是她和我大姨遇到不懂的,還是會問外婆。”
曾聽朋友說起過他姑媽,一年之中有半年的時間,都在“準(zhǔn)備”東西。的確,閩南主婦的時間坐標(biāo)由一系列宗族儀式、農(nóng)歷節(jié)日串聯(lián)在一起,她們自有一套行事歷,用幾月初幾神明的生日、家族的儀式來記日子。可以說,編織日常生活與宗族、信俗生活的邏輯,都掌握在女人的手中,她們操持內(nèi)外,柔韌兼?zhèn)?,自然是家屋的底氣?/p>
底氣足,日子也過得足斤足兩。坐在祖廟對面自家的燒烤鋪子里,蘇阿英笑瞇瞇地切了一塊甜粿給我,甜滋滋的,粘手?!耙稽c點吃看看,很Q啦?!彼锛业拇遄咏衲杲y(tǒng)共添了22個男丁,前幾日,按鄉(xiāng)俗要集體打粿,她和大姐也過去幫忙,打完粿,每家都分得一大塊,隨吃隨切,是沾了喜氣的零嘴兒。
她饒有興致地翻出昨晚抬神、踩火的視頻給我看,“我就在這邊弄鹵面給人家吃,從早做到晚上,頭發(fā)都濕了啦,村里的人都很多,臺灣也來人了,還有那個什么……”蘇阿英回頭看了大姐一眼,“馬來西亞來的……呵呵呵……”姊妹倆說起忙活了整天,語氣中有些抱怨,臉上卻團著歡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