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收割的麥地,飄著濃濃的麥香,久違的家鄉(xiāng)氣息。
一進村,柴大風被這夢幻般的氣息擁抱著,親吻著,拽著他的步子,將他按在扎人的麥樁上,按摩他的神經(jīng)。逐漸清醒了,眺望著那炊煙裊裊的老宅,想像著麥香此時在干什么呢?
閉上雙眼,被思緒拉回幸福的過去——
“來啦!”
“來了?!?/p>
人沒進門,一把拽進小屋,緊緊相擁,任麥香飄散的胸脯此起彼伏,鼻子貪婪地吮吸著,柴大風對麥香說:“想死我了?!?/p>
“瞧你這點出息?!丙溝銙昝撍?,轉(zhuǎn)身為他收拾宿舍。
分明是難為情,故意躲避。柴大風哪會放過,切切地說:“不用管它,回頭我收拾?!?/p>
“都成狗窩了?!丙溝阋挥脛?,將粘膠似的柴大風甩到了半邊,撲赤一聲笑了,嗔道,“瞧瞧,坐縣機關有哪樣好,一頭壯牛也變成小綿羊了?!?/p>
柴大風像被老婆一下戳到了痛處,沒想到幾年下來,自己就成這樣了。
縣里實行招聘干部。柴大風是全縣惟一一個憑實力競爭到縣政府來的,吃公家飯了。比在田地里賣力,很快贏得了縣領導賞識,并轉(zhuǎn)正。同事的全家老小都在身邊,他也想將麥香弄進城里上班。
麥香說啥不干,舍不得土地,舍不得老宅。理由充分,她走了,公公婆婆誰照顧?讓柴大風在感激中妥協(xié)。從此兩地分居讓二人無數(shù)次沉醉在久別勝新婚的幸福之中。
到了農(nóng)忙,麥香顧不上進城,柴大風就請假回鄉(xiāng)下?lián)屖铡K侨鄙俟庹盏母觳泊笸?,在田地里晃得鄉(xiāng)親們眼睛痛,晃得女人們直吞口水,麥香為此感到自豪,快樂的笑聲綿延不絕。
返城時,白皙的皮膚曬黑了,女同事們就笑他“變色龍”。臊得柴大風臉紅心跳,連周末都不好意思回了。就盼麥香來。麥香一來,一黑一白形成了強烈反差,雙雙出入,女同事又戲稱“黑白無間”,連大街也不敢上了。之后麥香再來,兩口子就像情人一樣偷偷摸摸。
柴大風從盼麥香來,到怕麥香來了。怕同事們笑他是另類,怕“黑姑”影響了他的前程。許是麥香也有了感覺,真不來了。
分來一位女大學生齊菲,宿舍相鄰。日久生情,從好同事到好鄰居,從搭伙到搭鋪,柴大風這才體味到城里女人和鄉(xiāng)下女人的天壤之別。從私下勾肩搭背到公開成雙結對,連機關的人都忘了他那鄉(xiāng)下“黑姑”了,把他倆當成了門當戶對的情侶。
事發(fā)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麥香進城看他,半路上突下暴雨加堵車,當“落湯雞”敲開柴大風的宿舍時,驚呆了,被窩里還縮著一個妖精。從身體的冷戰(zhàn)到內(nèi)心的冷戰(zhàn)。麥香忍氣吞聲了。
冷靜地離婚了。并沒有張揚。麥香冷靜道:“你有今天不容易,好自為之。父母和兒子歸我管,盡不盡孝心和義務,憑你的良心?!?/p>
離了,同事們也習以為常了。只是柴大風和齊菲卻感到別扭,總感覺背后有人指指點點,讓他倆脊背發(fā)涼。也不敢公然結婚。
齊菲就求省里的大學同學,將他倆相繼調(diào)到了市里。到了新的環(huán)境,離柴大風的老家遠了,感覺脫胎換骨了。二人結婚了,沒敢大操大辦。從此夫唱婦和,進入了浪漫世界。
在齊菲的幫助下,柴大風拿到了大學文憑、本科文憑、研究生文憑,工作上春風得意,直到提升為局長。
二十年后,柴大風的生活發(fā)生了地動山搖的變化。年邁的父母最終在得知了他與麥香離婚的自責中,相繼哀怨而去。齊菲也并沒能與他“齊飛”,在一次旅游中,帶著他們的兒子葬身車禍。而他自己,也因一個工程事故而下課回家,從此孤獨度日。
據(jù)說他與麥香的兒子柴艇出息了,大學畢業(yè)后在城里安了家,要接麥香進城度晚年。麥香說啥不去,說她要守住老宅,不然每年清明節(jié)老人們回來,太冷清了。成了他柴家忠實的守護者。
此時,望著炊煙裊裊的老宅,柴大風已是淚眼朦朧。慢慢地站起來,拍了拍泥土,拖著麻木的老腿,挪向老宅。只希望麥香看見他,還他一場暴風雨……
村里的同齡人大多去了另一個世界,年輕后生也外出打工了,一些小媳婦和娃娃并不認識他這個陌生大叔,不然真叫他無地自容。
門開著,麥香正在做針線,平靜地招呼他:“回來了?”
“回來了?!?/p>
柴大風接過小凳,顫抖著坐下。
麥香進廚房,轉(zhuǎn)眼端出一碗噴香的麥粑粑。
柴大風狼吞虎咽,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