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紅霞

出發(fā)，載父親去旅游

2011年的一天，單縣人馬成銀從電視上看到了王凱王銳兄弟的故事。

王凱王銳兄弟是黑龍江省綏化市蘭西縣人，父親王樹堂垂暮之年一直想帶老伴王玉霞回自己當(dāng)兵時待過的昆明看看，因?yàn)樯眢w原因，沒有成行。

父親去世之后，母親王玉霞提出，要完成老伴王樹堂的心愿。

兄弟倆正為沒有幫父親達(dá)成心愿而懊悔，聽母親一說，便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完成母親的心愿。

可是，兄弟倆的退休金才1000來塊錢，加上母親又暈車又暈船，怎么才能從綏化到達(dá)遙遠(yuǎn)的昆明呢？一家人商量了很久，最后決定把家里的板車改造一下，拉母親出行。

路上，盤纏不夠了，兄弟倆就停下來一個就地打工，一個帶母親游玩。歷時517天，兄弟倆磨破了37雙鞋，終于圓了母親的夢。

看著電視上王玉霞老人滿足的笑容，看著王凱王銳兄弟黑瘦的臉，馬成銀被深深地震撼了。想起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父母從來沒有出過遠(yuǎn)門，馬成銀充滿了愧疚，他想著什么時候也帶父母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馬成銀的母親喜歡安靜，加上身體不太好，對遠(yuǎn)行不是很感冒，但父親馬兆旭喜歡熱鬧，平常喜歡趕集上店，喜歡新鮮事兒，聽兒子說要帶他出去玩，高興得合不攏嘴。

此時，馬兆旭已經(jīng)80多歲了，馬成銀擔(dān)心父親受不了車船的高速和顛簸，于是就學(xué)王凱王銳兄弟那樣，自造了一輛人力大篷車。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準(zhǔn)備，2013年9月，爺倆上路了。

靠倆大腳板，日行百里

馬成銀自造的人力大篷車，車體50余公斤，加上老人和行李，約150公斤。馬成銀拉著這輛車，一天能走三四十公里，快的時候能走六七十公里。

盡管做了準(zhǔn)備，但最初行走的十幾天，馬成銀說，體力還是吃不消，尤其遇上連續(xù)上坡的路，累得腿發(fā)軟，時間長了才慢慢適應(yīng)。遇上下雨泥濘的路段，馬成銀一人拉不動，老父親還得下車幫他推。一路走下來，盡管一直戴著手套，馬成銀雙手還是起了厚厚的繭。

他們沿著107國道走，經(jīng)常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洗漱是最大的問題，最長的一次，3天沒有洗澡。9月的天氣炎熱無比，衣服濕了干，干了又濕，那種感覺可想而知。

車?yán)锢忉u和掛面，肉醬不會壞，面條易煮好消化，老人家牙口不好也喜歡吃。碰不上鎮(zhèn)甸的時候，爺倆就煮面條吃，磕上兩個荷包蛋，拌上肉醬，走了一天路，飽飽地吃一頓，特別滿足。

50多歲的兒子拉著80多歲的老父親周游全國，一路上，爺倆都是風(fēng)景。他們的行為，也感動了很多人。幾乎到每一個城市，都會有人主動幫馬成銀拉車。還有很多人邀請他們到家中作客。有一家，主人把臥室騰出來給馬成銀父子住，自己睡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在石家莊，馬成銀父子遇到一個戴著孝箍的小伙子，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提著水果。小伙子硬把水果塞到了馬成銀的大篷車?yán)铩?/p>

在河南，有個孩子在路上看到了他們，央求馬成銀別先走，他要喊他的爸爸媽媽來看看。他的爸爸媽媽常和奶奶吵架。

馬成銀其人

117天，3500余公里，父親馬兆緒胖了13斤，兒子馬成銀瘦了5斤。

盡管很累，但馬成銀覺得，這是二三十年來他最好的一次休息。白天拉父親看景，晚上和父親抵足而眠，把拍的照片傳回去給母親看，一路上充實(shí)而快樂。

馬成銀1962年生于單縣終興鎮(zhèn)程樓村，19歲時當(dāng)了兵，從部隊(duì)轉(zhuǎn)業(yè)后，和比他小1歲的唐桂英結(jié)婚。那時候家里窮，青黃不接的時候甚至吃不飽飯，在老家也找不到好營生，夫妻倆就去闖關(guān)東。

在遼寧，夫妻倆赤手空拳打天下，從擺攤賣菜做起，販過水果，批發(fā)過水產(chǎn)，經(jīng)營過煤炭，起早貪黑地干，一步一步地發(fā)展，到1984年，他已經(jīng)成為單縣有名的萬元戶。

挖到第一桶金，馬成銀首先想到的是父母。父母住的老房子還是土坯的，房頂早就漏雨了，窗戶也是紙糊的，因?yàn)闆]有錢，一直沒有翻修?，F(xiàn)在錢有了，修房子就提上了議事日程。

馬成銀出錢，哥哥出力，不出幾個月，父母就住進(jìn)了寬敞明亮的大瓦房。

如果照這樣順風(fēng)順?biāo)匕l(fā)展，馬成銀會在東北開辟一個商業(yè)帝國也說不定?？上魏紊舛加酗L(fēng)險(xiǎn)，1992年，馬成銀投資開辦了個磚廠，本以為前景利好，哪知血本無歸。這次失敗，傾盡了他的所有資產(chǎn)，一夜間，他從富豪變成了窮光蛋。

馬成銀很是失落了一陣子，一家人的生計(jì)再次成了問題。此時，兒子也到了上學(xué)的年齡，馬成銀就讓妻子帶兒子回了老家。而馬成銀自己，則再次下海，從頭開始。

他做回了老本行，賣菜。接下來的8年時間里，他只每年夏天回家一趟，探望父母和妻兒，其余的時間，他打拼在菜市江湖里。天道酬勤，他再次站穩(wěn)了腳跟。

生意做大了，應(yīng)酬也就多了，酒局幾乎天天有。他所在的那座城市，哪兒又開了新館子，哪家店添了新服務(wù)，哪個二人轉(zhuǎn)演員擅長什么曲目，他門兒清?；ㄥX的姿勢，用現(xiàn)在的詞兒，叫土豪。在他那個圈子，這是“身份”的象征。

可是，夜半月冷，酒醒后的虛無，讓他開始想家，想念父母，想念妻兒，想念一家人在一起的踏實(shí)，越來越想。想得撐不住了，他結(jié)束了在遼寧的一切生意，回到了單縣老家。

家里有十來畝地，一直由妻子耕種?？墒莾H靠地里的收成，不足以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縱有積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呀。馬成銀又到縣城開了門市，經(jīng)營太陽能熱水器。

生意做起來，馬成銀除了每天盯著哪個小區(qū)開盤了，哪個小區(qū)交房了，時刻準(zhǔn)備沖過去推銷，就是應(yīng)酬。生意雖然興隆，可心一直飄著，很累。

拉車載父親上路后，他飄著的心終于有了著落。

作為盡孝的一種形式，“帶父母去旅行或故地重游”被寫進(jìn)了《新二十四孝》，對馬成銀來說，那還是一種自我救贖與成長。

馬成銀說孝

在程樓村，馬成銀家口碑一向很好。

馬成銀的大伯打小智障，一輩子單身。自從馬成銀有記憶開始，奶奶、大伯就和他們家一起生活。那年頭窮，煮個雞蛋就是了不起的改善生活，母親煮了雞蛋，從來都先分給奶奶和大伯吃。馬成銀兄弟姊妹四個只能眼睜睜看著，哪怕再饞，不哭不鬧不說一句。母親有規(guī)矩，孝親敬老是本分。

喜歡趕集上店的父親，帶幾個孩子趕年集的時候，會買幾碗羊湯喝。爺幾個也只是喝湯而已，湯里的肉都挑出來，用紙包回來給奶奶和大伯吃。

大伯經(jīng)常在村里“走丟”，到了飯時還不見人影。母親做好飯，滿大街地去找他。村里人無限唏噓，看看人家誰誰誰，家里白養(yǎng)著這樣一個大伯哥也不嫌棄。

奶奶的人緣特別好，天天有老姊妹來家里找她玩，多的時候一天能有七八個，其中好幾個都是五保戶，身體也不大好，大小便失禁。這樣的老人家，有的街坊在大街上遇到了，也會繞著走。好幾次，馬成銀看見老人家坐過的椅子上有便溺，但母親從來沒抱怨過什么，人來了，照樣端茶遞水，人走了，她再清洗收拾。

有個鄰居，丈夫和兒子都不幸去世，留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多年來，都是父母幫她挑水，有什么好吃的也會送過去。起初幾年，母親晚上還會去給她作伴。

父親上過初中，打一手好算盤，是村里罕見的文化人，所以誰家有個難事都愛找他出主意，他來者不拒。誰家有個矛盾糾紛，他和母親也會去勸解，按照村里人的說法，“沒有不拉的架”。

父親還會理發(fā)，會修自行車，經(jīng)常有人找他幫忙，他放下手里的活兒就去，從來不耽擱。

那時候馬成銀不懂，平白多出那么多事兒，他煩得要命，氣得要命，甚至不愿在家待著。直到過了天命之年，拉起父親旅游，看過了好河山，見過了無數(shù)人，才終于懂了，原來那是大德。那樣的家風(fēng)，也早已經(jīng)根植在他的心中，并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逐漸壯大。

一個人的“孝德文化工程”

隆冬時節(jié)，程樓村街頭巷尾多了幾張告示，邀請村內(nèi)60歲以上的老人到縣城觀光旅游、洗浴、就餐。

老人們知道告示是馬家的二小貼的，靠譜兒，積極報(bào)名。馬成銀租了輛大巴，把30多位老人拉到了單縣縣城，給他們免費(fèi)理發(fā)、洗浴、搓背，還給他們買了新內(nèi)衣。

這些老人，有的一輩子都沒到過縣城，受條件所限一冬天都難洗次澡，更別說到縣城的洗浴中心洗澡了。有的老人，當(dāng)場就掉了淚。

當(dāng)老人們喜笑顏開地上了返程的大巴時，馬成銀心里很舒坦，比掙了一百萬還舒坦。他開始把精力更多地用于弘揚(yáng)孝善。

他買了電腦，買了投影儀，還買了600多個小馬扎，并購進(jìn)一批國學(xué)經(jīng)典光盤，只要天氣允許，就在廣場公園播放國學(xué)“小電影”。截止到2017年，受益于馬成銀“小電影”的群眾已超過10萬人次。

馬成銀說，活了半輩子，到今天才算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漂浮的心終于落停了，踏實(sh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