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年
一生要走萬里相愛(組詩)
蘇陌年
等炊煙斷了,稻草被野風(fēng)收割的時候
你會回來嗎
如果不,那就再緩些
再緩些,直到春天把我吹出積雪的樣子
直到夜空
落滿你的骨灰,我的眼睛
我們會跟雨滴重新相愛,就像
和世界重歸舊好
我能給你只是幾行情詩,幾日油鹽跟食物的混淆
葷腥是你,乏味是我
早晨在鏡子里可以聽到你胡茬掉落的聲音,下巴就會淡淡地癢
青春期,如水一樣動蕩
我的動蕩,是全世界的水
都會令我想到共同的起源,想到白云分裂出的眼淚
想到閃電與夜空的摩擦,想到呼吸艱難
你的淡藍色褲子
你眸子里遙遠而飄忽的水花
而現(xiàn)在,我更像脫水的植物,像一塊又老又皺的陳皮
像被拋棄的漸弱的雷聲,發(fā)出熱烈的呼喊又很快遁于茫茫的無垠
那些不連貫的波段,曾經(jīng)震耳欲聾
至今無人明白
父輩們一生習(xí)慣了行走
山路,被他們踏平
黎明,黃昏,和黑夜,都已經(jīng)過
他們走過越來越寬廣的道路
他們走過越來越瘦弱的農(nóng)田
走過越來越薄的日子,在鐮刀
穿越麥田的風(fēng)里。被攔腰截斷
越來越深的春日,依舊有幼苗頂破土壤
的故事發(fā)生,依稀可以看到走過百里
背大紅衣裳的新娘,嗩吶奏響落日
然后一生插秧,育子,走山坳,踏平
黃土,走浣衣的池塘顫抖的綠,走青黃未接
的荒地,一鋤一鋤的開墾。一生
要走萬里相愛。對我們來說,
距離很近,也很遠
你永遠是燈塔,我漂流時
歸航時
你永遠是酒釀,我醒時,和醉時
流浪這枚詞語在我發(fā)際,停泊多年,它的肋骨常被暗疾吹斷
我們抬頭,殘疾的月光
咽下了哭聲
就明天吧,跟愛情總是要做出了斷
死海里一片掙扎許久的羽毛
被害之后,浮出水面
點起一根煙,嗆疼了一棵胡楊
雪白的肚皮
沙漠躺在腳下已流不出半滴淚水
只有萬頃黃沙
明白破釜沉舟的背后
飽含渴望
桃花開,梨花開,菊花開,雪花開
高僧為世間的顏色把過脈
桃花太熱烈,雪花反之
只有綠色
勉強適合作為旗幟
那個詩人在紙上活過
分行躍進的光陰
比長更短,比短更長
除了寫詩,剩下的時日殺死自己
打發(fā)愛情,梳理春風(fēng)發(fā)生
的牢獄之災(zāi)。臨別的那刻
壓下疼痛,寫下最后一句
——“活著死無對證,死去活無對證”,并未分行
收筆時割下一寸的月光和蛇皮
種下的麥子未萌芽,我就聞出
啤酒和馕的香氣四溢
恨不得舉起空杯,斟酌再三飲下
夜幕已酩酊大醉,一只疲憊的鳥
不勝酒力摔下
始作俑者,跌跌撞撞地躲進云朵
所有的豪情都如夢初醒
半兩春風(fēng)的夢境,還剛剛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