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露露
那是一個隆冬,我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他在電話里抱歉地說,他和母親今年活兒多,不回來過年了。這句話把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我很想你們”生生地堵在了喉嚨里,我頓時覺得心拔涼拔涼的。
我本以為,自己又要獨自熬過這個萬家燈火的新年,學(xué)校里突然傳來了好消息。老師給我們每個學(xué)生發(fā)了一個信封,信封上附著郵票,郵票上印著一朵白蓮。老師要求我們給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寫一封信。當(dāng)天晚上,我趴在桌上,認(rèn)認(rèn)真真、一筆一畫地寫了一封信,寫下了對父母滿腔的思念。
第二天,我一到教室,就湊過去問同桌有關(guān)寄信的事情:“那個……你知道怎么寄信嗎?”我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同桌,他把目光從他的信封上移開,然后把我的信封拿過去仔細(xì)看了看,干脆地答道:“去郵局寄?!?/p>
“可是……我不知道郵局在哪里……”我囁嚅著,頭都要埋進(jìn)書堆里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我:“寄給父母的吧?”我點了點頭。
同桌看了看我,又說:“你一定很想他們吧?!蔽以俅吸c點頭。偽裝被人戳破的感覺真不好受,我鼻頭一酸,心底的委屈瞬間涌了上來。大概是看我紅了眼睛,同桌終于說出了我一直想聽到的話:“我?guī)湍慵陌?,順路。?/p>
“好的好的!十分感謝!”我那被雨雪淋濕的心好像一下子被烘干了,每一個角落都明媚了起來。同桌看著我高興的樣子,淡淡地笑了笑,說了聲“這沒什么”,就把我倆的信疊在一起,鄭重地放進(jìn)了他的書包里。
當(dāng)晚,我美滋滋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夢里,那封稚嫩而又真摯的信被爸爸緊緊地攥在手里。
可是,第二天一早,當(dāng)我看見那封本該踏上旅途的信又出現(xiàn)在我的桌子上時,我忐忑而激動的小火苗又被兜頭澆熄了。我捏著信封,急切地問同桌:“怎么了?寄不出去嗎?”
此時,同桌正拈著一枚小小的郵票端詳著,聽到我的聲音后,他突然慌亂地將那枚郵票揣進(jìn)了口袋。他動作雖快,我卻看得分明,那枚郵票上有兩條小魚,一紅一黑,煞是可愛。我想起信封上自帶的郵票好像并不是小魚,而是一朵白蓮,就多問了一句:“那是你買的郵票吧?”他含糊地說:“不是……沒什么……”
“可是……”我還想多問幾句,他卻打斷我說:“別問了,寄得出去。”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好像在宣告什么似的,“昨天只是因為郵局關(guān)門了而已,我今天去早些就行?!?/p>
我愣了愣,終于反應(yīng)過來說:“好的,那真的謝謝你了?!蔽议L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接下來的日子,我掐著指頭一天一天地數(shù),生怕那封載滿思念的信被凜冽的風(fēng)雪吹走,再也無法到達(dá)目的地。
所幸,半個月后,爸爸打電話過來告訴我,他收到了信。
又過了半個月,我收到了爸爸的回信。那一行行的字仿佛都有溫度,我感到有一股暖流從心底升騰起來,把這個冬天的寒冷都逼得退避三舍。我高興地把回信遞給同桌看,他看了一眼,傻乎乎地笑了,最后竟然笑出了眼淚。我不太明白,卻好像依稀明白。
我知道,他并沒有收到父母的回信,大概是因為信在北上的路上弄丟了,也有可能他的父母太忙了,沒時間給他回信。我不敢胡亂猜測,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為他感到難過。好在他向來是個開朗的男孩,一時的難過并沒有掩蓋住他身上的朝氣。
多年之后,我轉(zhuǎn)學(xué)去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再也不必與父母分隔兩地。只是離開家鄉(xiāng)后,我與同桌失去了聯(lián)系,他幫我寄信這事,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被淡忘了。
這天,我在屋里收拾東西,一封信從衣柜的夾層里掉了出來。信封以及信封上的字跡很熟悉,就是多年前我寄給父母的那封信,只是信封上貼著的那枚郵票,讓我瞬間呆住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郵票,上面游著兩條小魚,一紅一黑,分明就是那天早上,同桌手里拈著的那枚郵票!
我頓時感覺心里一抽,呼吸都停滯了幾秒,雙眼一酸,眼淚幾乎都要流下來。
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枚80分的白蓮郵票寄不到外省,只是當(dāng)時我早已忘了那件事情。
現(xiàn)在,那枚小魚郵票右下角清晰的“2.40元”,一下又一下地叩著我的心。
也許,他只有這么一枚2.40元的郵票;也許,他的父母根本就沒有收到他的信,又哪來的回信呢?一想到這里,我的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滾了下來。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了他當(dāng)時的欲言又止,明白了他當(dāng)時的反常行為。
原來,他只是在糾結(jié),這一枚小小的郵票,究竟該承載誰的思念,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
最后,他選擇將郵票貼在了我的信封上。
(指導(dǎo)老師:劉 奇) (發(fā)稿編輯:朱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