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新

“（宋）神宗幸秘書省，閱李后主像，見其人物儼雅，再三嘆訝。而（宋）徽宗生。生時夢李（后）主來謁。所以（宋徽宗）文采風(fēng)流，過李（后）主百倍。及（宋徽宗）北狩，女真用江南李（后）主見藝祖故事?！?/p>

這是宋趙溍在《養(yǎng)疴漫筆》中記載的一個故事。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宋神宗大駕光臨秘書省視察工作，無意中看到了后主李煜的畫像。畫像上的李煜直視前方，目光溫和，神色平靜，溫文儒雅。這形象讓宋神宗大為嘆服，一連聲地拍手說好。就在這天晚上，宋神宗的妃子、懷孕足月的陳妃突然一陣腹痛，要生孩子了。當然，陳妃被陣痛折騰得哇哇叫的時候，宋神宗正在睡大覺。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睡夢中，宋神宗看見李煜前來拜見自己，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聽見李煜在說：“皇上，我可是來給您做兒子的喲……”恰好，這時陳妃生下了一個兒子。這就是宋神宗的第十一個兒子，亦即北宋第八位皇帝宋徽宗。據(jù)說，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民間一直認為宋徽宗是李煜轉(zhuǎn)世。

野史記載說，獲知這個皇子出生的消息之后，宋神宗很不高興，因為這個孩子出生日期不吉利。對此，南宋人周密在《齊東野語》中敘述得很清楚：元豐五年（1082）農(nóng)歷五月初四，宋神宗在秘書省觀賞了李煜的畫像之后，晚上夢見李煜前來報告要做自己的兒子，次日，農(nóng)歷五月初五上午，陳妃生下了兒子趙佶。按照中國傳統(tǒng)說法，五月初五是惡日，這一天出生的孩子天生是父親的克星。這不意味著趙佶將來要毀掉家業(yè)，斷送趙宋王朝的江山嗎？為此，宋神宗十分討厭這個兒子，直到第二年正月才給他取名趙佶。不久，趙佶又被遣送到封邑去了，從此以后，這對父子再也沒有見過面。

歷史上的后主李煜和宋徽宗趙佶生活的時代不同，但兩人的身世命運卻極其相似：都是天才文學(xué)家、藝術(shù)家，命運卻陰差陽錯讓他們當起了皇帝，結(jié)果都成了不稱職的皇帝，成了亡國之君；亡國之后，都做了俘虜，最后客死他鄉(xiāng)；在做俘虜?shù)倪^程中，都受到了勝利者的肆意羞辱。

史籍記載，開寶九年（976）正月，一代名將曹彬按照朝廷旨意，把李煜及包括他的宰相在內(nèi)的45名高級俘虜當成戰(zhàn)利品，從南京一路押送到開封進獻給宋太祖趙匡胤。也許，趙匡胤想在獻俘儀式上玩一點新玩意兒吧，他下令讓俘虜們以罪犯身份，穿上白衣服，戴上白帽子在明德樓樓下等待召見與赦免。就這樣，李煜接受了“藝祖”皇帝趙匡胤的欽封，當上了頗有羞辱意味的違命侯。

王铚在《默記》中記載說，太平興國三年（978）7月，李煜的舊臣徐鉉受宋太宗趙匡義（后改名趙光義）差遣去看望李煜。在此之前，趙匡義接到報告，說7月初七這天晚上，李煜在私人府邸舉行了一場很有排場的歌舞表演，表演中，歌伎演唱了李煜的新作，其中有“小樓昨夜又東風(fēng)，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這樣刺人眼球的語句。

面對前任最高領(lǐng)導(dǎo)，徐鉉依然畢恭畢敬。這情景讓李煜大為傷感，不由放聲大哭。至此，徐鉉才不得已調(diào)整坐姿，正襟危坐。兩人相對無語，沉默一陣之后，李煜突然長嘆一聲，說：唉，當初真不該殺了潘佑、李平呀。事后，在宋太宗的追問下，徐鉉把看望前任君主的情景如實做了匯報。聽完匯報的趙匡義聯(lián)想到此前接到的報告，不禁勃然大怒，決定對李煜痛下殺手，派人毒死了李煜。

100多年后，類似于李煜的悲劇降臨到了趙匡胤、趙匡義兄弟的后代宋徽宗宋欽宗父子身上。靖康二年（1127）靖康之難事發(fā)，這對父子成了亡國之君與勝利者的俘虜，連同他們的后妃、宗室、文武百官一行數(shù)千人，被金兵押送去了北方。到了目的地之后，他們被命令身穿喪服去廟宇里跪拜金太祖，完成金國皇帝向祖先進獻俘虜?shù)膬x式。然后，宋徽宗被金國皇帝授予了一個諷刺意味十足的封號“昏德公”，先后被關(guān)押在韓州（今遼寧昌圖縣）、五國城（今黑龍江依蘭縣）。像李煜一樣，被囚禁的宋徽宗也寫了不少詩詞。1135年4月，宋徽宗在羞辱中黯然死于五國城。

據(jù)《大宋宣和遺事》記載，宋徽宗之死頗有黑色幽默色彩。有一次，金國人舉行馬球比賽，宋徽宗與同為亡國之君的遼國末代皇帝耶律延禧一道被邀請為參賽隊員。賽場上，耶律延禧奪馬而逃，奔逃中一口氣殺死了幾個金兵，最后被金人亂箭射死。宋徽宗呢？慌慌張張從馬上掉下來，來不及起身就被亂馬踩踏，一命嗚呼。

成年后的趙佶從性格到才情、從身份到身世都與李煜極為相似，連彼此受到的羞辱也如出一轍。趙溍如此敘述，似乎隱含有幸災(zāi)樂禍的意思：當初你老趙家滅了人家南唐，羞辱人家李煜，現(xiàn)在呢？看看吧，你老趙家的子孫重復(fù)南唐李煜的故事，這不是報應(yīng)嗎？至于李煜托生之說，似乎只是為掩蓋幸災(zāi)樂禍之心而做的技術(shù)處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