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王 輝

激情燃燒的歲月
——記國家“千人計劃”專家、江蘇南大光電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許從應

本刊記者 王 輝

在公司辦公室

1992年赴美國留學時，許從應也沒有想到這一離開就是近20年。回國前后，他誰也沒敢通知，因為不知道在國內會待多久，又是否能做出成果來。“就怕一段時間后還得‘灰溜溜’地離開！”許從應笑著說。

但如今，他多次為此感到慶幸：“回國”的這一決定做對了！人到中年，還有什么能比找到適合自己，并讓自己的價值得以體現(xiàn)的舞臺更讓人開心的事情呢？

歸來

在美國近20年期間，許從應也不是沒有回來過。在高純電子材料方面的研究，早已讓他在業(yè)內聞名。因此，他也曾多次受邀在國內作報告。在這期間，隨著21世紀電子信息產業(yè)的飛速發(fā)展，許從應看到了國內在電子材料領域的巨大“缺口”，心里不禁開始產生了想法：利用自己所長，是不是可以回來做點事了？

盡管有所意動，但畢竟遠離故土多年，許從應并不敢輕易下定決心。最終，促使他做出這一關鍵性抉擇的還得歸功于一個人——“中國MO源之父”孫祥禎教授，同時也是他的大學老師。

MO源即高純金屬有機化合物，是先進的金屬有機化學氣相沉積、金屬有機分子束外延等技術生長半導體微結構材料的支撐材料。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MO源被列入國家“863”計劃。面對著世界新技術革命的挑戰(zhàn)以及西方國家對我國高精尖技術的嚴密封鎖，在一窮二白的基礎上，孫祥禎毅然決然地挑起了大梁，盡管彼時他已年過半百。

“雖然知道很難，但孫老師就是有一個信念：外國人都做出來了，只是不賣給中國人，而我們又不比他們笨，怎么會做不出來？就這樣，他花了15年時間，從零開始，把MO源做出來了。那時的實驗條件之艱難，現(xiàn)在很難想象?！痹S從應感嘆道。

2000年12月，以MO源技術為基礎，孫祥禎在蘇州工業(yè)園區(qū)成立了江蘇南大光電材料股份有限公司，并于2012年在創(chuàng)業(yè)板成功上市。發(fā)展至今，公司不僅成為國內唯一規(guī)模化生產高純MO源、品種配套齊全的高新技術企業(yè)，同時也是全球四大主流MO源產品供應商之一，擁有完全自主知識產權，產品填補國內空白，打破國外封鎖。目前全球市場占有率超過15%，國內市場占有率超過60%。

得知孫老師在蘇州工業(yè)園區(qū)創(chuàng)業(yè)多年，2008年回國時，許從應特地抽空去拜訪了恩師。閑聊期間，他也談及自己想回國做事的想法，只是還沒有具體目標。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孫老師竟早已關注自己許久，這次閑聊也成為了此次回國旅程的開端。

“孫老師說他其實一直都有在關注我，因為我的技術跟他們相近，而且還有延伸，所以早就想找我過來加入南大光電了?！痹S從應說道，“其實那時老師身上的壓力也挺大，公司要壯大發(fā)展、還要面臨上市的考察，因此技術上一定要有‘接班人’?！?/p>

收到老師的“勸歸”信息后，許從應著實陷入了一段掙扎期。是繼續(xù)留在美國安居樂業(yè)，還是回國重新開始？一旦回國的話，是選擇自主創(chuàng)業(yè)成立公司，還是加入南大光電？這些問題一直在他腦子里面掙扎徘徊。從最初商談到最終做出決定，許從應花了3年時間。

“老師那時都70多歲了，又勸了我好幾年，我想想還不錯，就回來了。更何況，盡管不是以創(chuàng)始人的身份加入南大光電，但對于公司和我個人而言，這都是一次內部再創(chuàng)業(yè)的經歷。以技術入股的形式加入平臺，帶入一流的技術，啟動再創(chuàng)業(yè)的模式?！痹S從應說。

3年的猶豫徘徊這一次終于沉淀了下來。2011年，在知天命的年紀，許從應回到了闊別20載的故鄉(xiāng)，開始了事業(yè)與人生的第二次起航。

直面挑戰(zhàn)

剛加入南大光電時，許從應從早到晚都待在車間里與一線員工溝通。起初，人們對這個從國外回來的公司副總裁及技術總監(jiān)總是帶著敬畏心理，不敢隨意與他交談。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許從應天生愛笑、隨和的性子終于感染了大家。這時，工人們才真正開始向他吐露“心聲”，提出工作中出現(xiàn)的問題。

在仔細聆聽工人們的意見之后，許從應帶領團隊開始技術革新。從手動工藝開始，逐步用計算機替代人工，最終實現(xiàn)了全流程自動化控制生產。“現(xiàn)在我們的員工基本都是在控制室里操作，不過這也只是剛回來做的項目之一，還有很多其他的技術優(yōu)化?！痹S從應說。

2012年，許從應承接了江蘇省科技成果轉化項目“高純三乙基鎵研發(fā)及產業(yè)化”，帶領團隊首次在國內實現(xiàn)了高純三乙基鎵產品大規(guī)模產業(yè)化，產品質量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在國內外廣泛使用，獲得用戶一致好評。

2013年，作為國家“02-專項”“高純電子氣體研發(fā)與產業(yè)化”項目首席科學家，許從應又承擔了“高純砷烷、磷烷等特種氣體的研發(fā)與中試”子課題。這一次，許從應帶領團隊僅用了3年時間，就攻克了我國過去30多年來未能解決的高純磷烷和高純砷烷大規(guī)模化生產和供應等問題；結束了西方國家對我國的長期封鎖，填補了國內空白。

這寥寥數語實在無法訴盡背后的重要意義。試想一下，在信息化已成為全球主流的當下，如果作為現(xiàn)代電子元器件制造的核心材料與技術全部掌握在國外，一旦對方對我國實行進出口控制，那么我國的電子工業(yè)即刻就面臨著崩潰的危險，所有的電子產業(yè)都將寸步難行……

“在集成電路方面，現(xiàn)在我們還主要依賴進口，每年從國外進口的芯片要耗費一萬多億人民幣。并且，所有的芯片硬件其實都有一個‘暗門’，對方可以隨時進行跟蹤。也就是說，我們隨時都面臨著信息泄露的風險，‘棱鏡門’便是如此。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國家現(xiàn)在要重點發(fā)展集成電路產業(yè)的原因?！痹S從應介紹，盡管這些年來我國電子工業(yè)的整體水平得到了極大提高，但與發(fā)達國家相比還有很大差距，特別是核心材料和高端電子元器件的研發(fā)能力和產業(yè)化水平與世界發(fā)達國家相比差距還很大，遠遠不能滿足中國電子工業(yè)高速發(fā)展的需求。因此，攻克我國電子工業(yè)制造過程中所需的核心關鍵原材料的關鍵技術，擁有自主的創(chuàng)新體系，使我國成為世界電子工業(yè)的中堅力量，是國家意志的體現(xiàn)，是推動我國電子工業(yè)從大到強的國家戰(zhàn)略選擇。

在高純電子材料技術與產業(yè)發(fā)展高層峰會上向專家介紹南大光電建設情況

作為整個電子工業(yè)體系的核心關鍵原材料之一，高純電子氣體更是如此，特別是其中的高純特種電子氣體，它在大規(guī)模集成電路制造，固體半導體照明、平板顯示、太陽能產業(yè)以及航空航天事業(yè)等都有著極其廣泛的應用。從制造電腦芯片、太陽能電池、LED器件，到移動通訊、衛(wèi)星導航、航天器等方面電子器件都離不開高純特種電子氣體。

然而，盡管我國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就對高純磷烷和砷烷等電子氣體進行重大攻關，但收效一直不大，雖然開發(fā)出了一批特種氣體，但質量不高，只能用于制造低規(guī)格的產品，生產能力也很小，仍然沒有能夠規(guī)?；a的產業(yè)基地，超大和極大規(guī)模集成電路制造用氣仍然主要依靠進口。這種狀況嚴重地制約著我國電子工業(yè)的發(fā)展水平，成為影響我國國民經濟發(fā)展和國家戰(zhàn)略安全的瓶頸，因此高純特種電子氣體的國產化顯得尤為迫切。

“2012年，得知國家‘02-專項’正在準備發(fā)布項目指南，攻克高純電子氣體中開發(fā)難度最大，實際應用中極其重要的高純磷烷和高純砷烷大規(guī)模產業(yè)化難關。南大光電當時有興趣向國家申請承接該項目。盡管之前我們也沒有高純磷烷和高純砷烷研發(fā)經驗，但從化學角度來講也沒那么難，就是氣體毒性太大，只要安全管理方面控制得當，跟其他的研發(fā)工作應該也沒什么太大差別。況且南大光電在過去十幾年高純MO源產業(yè)化的工作中已經積累了豐富開發(fā)高純和超高純電子材料的經驗，建立了堅實的新產品開發(fā)基礎。這樣的話，既然是國家需要，我們就去努力爭取?！痹S從應笑著說。

說干就干，許從應一邊申請項目，一邊開始組建團隊，積極引進同樣是“海歸”博士的特氣專家王陸平加入團隊共同攻關。2012年底，項目通過了專家評審、成功立項。

這一去風吹雨打，山高水長。與從前完全不同的科研體驗給許從應帶來了別樣人生。也正是從此刻開始，他真正體會到了回國后的樂趣無邊。

“痛”并快樂的人生

從最初開始，人們對磷烷和砷烷的“畏懼”心理便來自于它們同屬劇毒氣體。就磷烷而言，接觸濃度高于0.3ppm（0.42mg/m3）磷烷就會對人體產生危害，接觸8ppm 1～2小時就會致人死亡。砷烷毒性更大，接觸濃度高于0.05ppm（0.16mg/m3）砷烷就會對人體產生危害，6ppm濃度30分鐘就會致死……不管是對于普通人還是化學專業(yè)者而言，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工作之余和兒子、孫女共享天倫之樂。

“這也是制備初期遇到的最大困難。因為大家都知道那個東西有致命的危險，加上是新手，所以都不敢去實驗室做實驗?！痹S從應說。盡管前期做了大量方案，反復開會討論，但仍然沒有打消人們的畏懼心理。如此反復幾個月后，他終于想到了一個辦法——用數學的知識給年輕人普及安全性。

每次制備0.2克的磷烷，通風櫥每分鐘換風6次。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把盛放0.2克磷烷的容器打開，讓其全部揮發(fā)到空氣中，它的濃度也遠遠低于安全濃度……

計算結果出來后，人們心里有了底，自然也就不怕踏進實驗室。團隊這才有了磷烷的第一次成功制備——0.2克。此后，項目研制終于開始邁入正軌。磷烷的研制也從0.2克慢慢地跳到了1克、10克、100克，再到1公斤、3公斤……科學與勇氣最終戰(zhàn)勝了恐懼。

“實驗的安全是建立在絕對嚴格的管理方面。從設備上我們就考慮到安全因素，實驗場所也是采用‘實驗室套實驗室’的模式，一共有3層，最里面一層抽風系統(tǒng)也是最為嚴格。并且，我們的安全報警裝置也全部是全球最為先進的，安裝了70多個，保證沒有‘死角’。一旦氣體產生泄露，警報就會響起，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安全為先?！痹S從應說道，“如果要挑100斤的擔子，那我們就要用1000斤的能力去做。盡管過程非常艱難，也在所不惜、確保安全。”

僅僅只用了3年，就走完了前人30多年都未完成的路，除了致命威脅帶來的恐懼以外，許從應團隊還經歷了什么樣的艱難與考驗？

與集成電路材料聯(lián)盟秘書長和中芯國際領導合影

國家千人代表團同游大好河山

2013年，在工程進入研發(fā)階段時，彼時的“工廠”還是一片荒山與墳地。為了建立適合項目生產的環(huán)境，安徽全椒新建了一個化工集中區(qū)，公司購地135畝建廠，遷移了幾百座墳塋、樹木與農田。工廠修建之時，周圍仍然是坑坑洼洼的小路，每次進出都會沾上泥土的氣息……

就是這樣遠離城市與人群的荒野，不僅是許從應團隊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樂土，同樣也是他們的生活居所。辦公室、單人床、會議廳、實驗室……許從應和團隊成員一起在那片“墳地”上安了家，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工作、生產。可是，他卻為何一點兒也不覺得辛苦和勞累呢？

“能把事情做出來就已經很滿足了，而且吃穿住都不用愁，已經很好啦！”許從應笑著說道，聲音中透露著滿滿的愉悅和堅定。正如那天同事忽然跑來跟他說的話。

“你有沒有覺得現(xiàn)在的條件比國外艱苦多了？待遇也及不上?！?/p>

“是的。那又怎么樣？”

“可是為什么我卻有那么大的干勁，每天像打了雞血一樣？”話落，兩人相顧無言，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一切盡在不言中。

向著明天出發(fā)

人生充滿了未知，許從應從沒有想過將來會走向何處。

出生于偏遠落后的小鄉(xiāng)村，許從應家里常常一年有幾個月都沒有食物可以果腹。這時，就連發(fā)霉的地瓜干也成為了全家人的“寶貝”，要重點保護起來。不過，即使如此，在許從應心中，那也是一段極其幸?？鞓返摹敖鹕辍??！安挥蒙险n、不用念書，每天都過得非常開心?！痹S從應笑著說道。

一直到1977年恢復高考，許從應才開始了每天上學的日子。在讀了一年初中之后，他便參加中考考入高中。薄弱的基礎迫使他更加勤奮刻苦學習。兩年后，考取了南京大學。從那時起，竟一路念到了國外。

晃眼間，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都已悄然滑過。許從應從沒有想過，在快退休的年齡還能擁有新的事業(yè)和人生，慶幸當初選擇了回國。

“國家正處于快速發(fā)展時期，需要大量的科技人才共同攻關，趕超世界先進水平。對我們做出的成績，國家高度重視，給予很高的評價，鼓舞我們繼續(xù)向前！”許從應說。正如國家科技重大專項電子與信息板塊監(jiān)督評估專家組組長、原國家外國專家局局長馬俊如先生，當獲悉他們順利地攻克難關，形成了年產35噸磷烷和15噸砷烷的生產能力，滿足了國內的全部需要，產品在中芯國際和三安光電等集成電路芯片制造和LED芯片制造企業(yè)通過了使用認證，且銷售情況良好時，非常高興，不住稱贊。

“當你所做的事業(yè)有價值、對國家和人民有貢獻時，其他外在的都已經不算什么。更何況，如今我們的條件實在算好。有國家和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還有南大光電為回國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的‘海歸’們提供良好的發(fā)展平臺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股權激勵機制?！痹S從應說道。

那些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不計代價加強安全保護設施的資金、生產環(huán)節(jié)中公司和各地方政府提供的多方便利……許從應至今記憶猶新。正是有了這些力量作為支撐，他和團隊才能毫無后顧之憂地奮斗拼搏，一往無前。

“我們遇到了中華名族偉大復興的好時機，有這樣一次再創(chuàng)造的機會我很開心，如果你有同樣的知識和凌云壯志，歡迎回來。”許從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