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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叫的良辰(中篇)

      2018-01-05 03:17魯明華
      中國鐵路文藝 2018年11期
      關(guān)鍵詞:王英長青

      魯明華

      那年六月,花團錦簇,漫山遍野的花香撲鼻而來。王英騎著破舊的自行車沿著崎嶇的山路,頂著炎炎烈日上坎下坡一路顛簸直奔大姐家。遇到上坎,王英只能下車貓著腰使勁地推著自行車。又白又細膩的小臉被烈日照得白里透著紅,汗珠從臉頰上一滴一滴地滾落。

      她騎到轉(zhuǎn)彎的坡路時,迎面來了一輛大車,車上載了一車水泥管。因為管道裝得太多,車走在路上,車身左右搖晃。

      車從王英身旁走過的時候,她站在原地沒有動,而是轉(zhuǎn)過身看汽車走過掀起的泥沙彌漫開來。王英朝腳下使勁一跺腳,嘴里又“哼哼”了兩聲,推車又走。這時候,眼前莽莽蒼蒼的青山綠地,各色的花都冒出來迎著陽光怯怯地擺動。

      因為即將高三了,王英的暑假只有十幾天。所以王英從學校到家沒有住腳,放下背在肩上的書包,還沒有見到老娘,就風風火火地推上自行車。嚇得幾只大白鵝撲棱著翅膀,想飛怎么也沒飛起來,拴在苞米倉下的小黃狗幾次拉直了鎖鏈,又無奈地趴在原地嗷嗷地叫著。

      媽穿著件紅花綠底肥大的T恤衫從菜園里跑出來,追到大門外手舉得很高“英兒——英兒——”半天,沒有回頭的人。媽回頭又進了大門,“想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用?”媽覺得哪兒不對,又跑到大門口向王英飛去的方向張望。

      從國道拐進大姐住的村子有條大河,十幾天沒有下雨,河水很清也不擁擠,河心的柳毛樹根裸露出來,光滑的卵石頂著毛毛茸茸的綠苔蘚,被風肆無忌憚地推來搡去。

      王英將自行車倚在路邊的楊樹上,順著羊腸小道走到河邊,手還沒伸到河水里就隱隱約約聽到吉他的聲音——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傾心悠揚。

      王英被吉他聲引誘,小心挪動著腳步,踩著牛蹄窩,踩著青草棵,踩著凹凸的河石磕磕絆絆地離吉他聲越來越近,吉他聲卻戛然而止。

      王英也停住了向前伸展的腳步,看見一個扎著羊尾巴頭發(fā)的男子起身走進河里,彎腰在河里翻動著什么,王英瞪圓了眼睛:好端端的一件襯衫被撕掉了兩袖子,衣領(lǐng)立起,將火熱的陽光攔在脖子外,結(jié)實、健碩的臂膀好像一伸展就能飛翔!河水在他的大腿處,王英一時有點蒙,沒敢動。他像個外星人,讓王英不知所以。

      他一轉(zhuǎn)身,嚇了一跳。王英看到河心的樹根掛著衣服、褲子,在流動里的水里左右地擺動。男子又走上岸,倚靠在楊樹下繼續(xù)彈奏著曲子,腦后的羊尾巴在樹干的縫隙里似有若無。王英無話可說,站在那兒想動不敢動,河邊飛動著成群的小蚊蟲呼來擁去,直遮眼球,打不走,揮不去。王英想著衣服褲子都送到河心是掛魚還是擋水?王英并不忌諱男子是否反感,徑直走到河心,看看究竟。男子忽然說:“我懶得搓洗,好笑嗎?”

      王英對男子的突然開口,先是一愣,又長長地“嗷——”了一聲。挺有創(chuàng)意!我怎沒想到?!王英心想,你扎著羊尾巴我就不認識你了!是姐夫的姐夫的堂弟,是沒人管的半孤兒。有爹有后娘和沒爹一個樣。王英認出了他,他未必認識王英。

      王英從河邊順著羊腸小道又上了小橋,這時已經(jīng)熱得滿臉通紅。王英腳踩小橋的時候,姐夫的姐夫的堂弟就在小橋下的不遠處彈著吉他唱著“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歌聲伴著吉他像繩索又像云霧不停地縈繞著王英的自行車,王英使出渾身力氣怎么也蹬不動車輪。

      就這段小曲小調(diào)讓王英想念大熊的心思幾乎忘到了腦后,王英緊閉的思緒這一刻獲得新生。

      王英將自行車??恳贿叄叩叫蚺?,想探頭尋找那男子的身影,不想那人也正伸長脖子,像大白鵝尋找水源一樣,四目相望,王英心要跳出來似的,慌忙回到車旁……

      那男子放下吉他,走到河里。水不深清清潺潺的,男子卻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蹲下來看小魚游動的樣子,一群一群的,不時有小蝲蛄鉆出來,像天上的流星……“你為什么不抓?”

      男子一激靈:“你像個幽靈!”男子聲音不大,不注意是聽不到的。河西方向迎了山,山不大,有樹木雜草,密密麻麻墨綠相間,婆婆丁的花朵迎風開著,像無數(shù)的小太陽布滿山川河邊,麻雀燕子成群地飛來飛去,嘰嘰喳喳,互相戲耍,相撞到水間,又飛起。

      男子說:“為什么要抓?或許它們是去看鯉魚跳龍門?!?/p>

      王英說:“你別搞錯了!這是小鯽魚——誰說,鯽魚不能跳龍門!”

      王英笑了,很興奮,雙手飛舞,是啊,誰說鯽魚不能跳龍門?

      王英感到從來未有過的快樂,這份快樂讓身心蕩漾,開放。王英無意的舉止撕開了男子一意孤行的外衣,他內(nèi)心使勁向王英靠攏。

      “你什么時候?qū)W的吉他?跟誰學的?歌唱得真好聽?!?/p>

      王英蹲在河邊,用柳條敲著水面。

      河水四米多寬,由幾個小溪匯成,水清澈甘甜,養(yǎng)育了這里一輩又一輩的放牛人。

      男子用腳掠起水,走到河邊:“你是學生?”

      王英點點頭:“你怎么知道?”“我會算!”男子慢慢地說。其實,他看出王英干凈、樸素、端莊,滿臉的稚氣。雖說男子大不了王英幾歲,可他到底比王英成熟老到一點。男子的身上多少儲存了一些壞意。

      王英想:我知道你是誰,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你想學吉他?”王英扭身往回來的小路上走:“你不走正道,不跟你說話了?!弊吡艘欢斡滞O聛碚f:“別以為這樣就很酷!是沒邏輯——!”王英用柳條敲了敲地面,有薄霧一樣的東西漫開。王英聽到“山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王英笑了,停住腳步。走到離他不遠的河邊,蹲下來。男子走到王英身后:“我叫長青,沒人教我,是我自己瞎琢磨的,這吉他是我大姑家的三哥給的?!?/p>

      王英說:“我得走了。明天你還在這兒嗎?”長青點點頭,沒說話,王英走幾步又回頭瞅長青,沒說話。

      王英到大姐家已經(jīng)是午后兩點多了。大姐看見幾個月沒見的妹子,急忙拿來手巾,說:“大熱天跑這么遠,不嫌累呀!”

      “想臭大熊嘛,好幾個月沒看見,長個兒了?!蓖跤⒈鸫笮軓臇|屋到西屋,又從西屋到東屋。

      大姐說:“英子你別哪兒都跑,得看書了,過年就高考了,你們嶺后才出幾個大學生。你使使勁進清華北大,就揚眉吐氣了。別像個半瘋婆似的,東一頭西一尾的?!?/p>

      王英屋里屋外看看豬瞅瞅馬,拍拍炕上懶洋洋的小花貓,又躡手躡腳地滿院子抓蝴蝶——什么都沒見過似的。大姐說的話她全當沒聽見。大姐從屋里追到院子,“英子我說話是放屁???”

      王英說:“你別忙叨我啊,磨唧唧的。再說我回家了,出了牢籠進了監(jiān)獄!”王英放下大熊,去大姐的屋后,摘起了櫻桃,櫻桃不大,酸酸甜甜。王英干脆把紅彤彤的一枝折斷,舉著火把似的給大熊看。大姐說:“干什么都著急!好容易長大的樹!”大姐說:“現(xiàn)在年組能排多少名?”“你猜!”“一二名唄!”王英哼了一聲,去院子里追著小花貓,小花貓順著苞米倉的木梯上躥下跳,像似故意做給王英看。

      大姐的房子去年翻建的,鋁合金落地大窗。苞米倉也是鐵架的,梯子是房前劉木匠給做的,很規(guī)整的木質(zhì)梯子。王英蹬上去,坐在梯子的半腰上,舉著墜滿星星的櫻桃枝一個一個地摘下扔到嘴里,貪戀櫻桃的美麗和味道。

      大姐跟到院子里,“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穩(wěn)當點兒?!蓖跤⒁恢荒_在梯子的中央蕩著,另一只腳敲打著梯子:“在學校兩周放一天假,一天十八小時看書、學習、討論、考試,我像個犯人!好不容易放個假,見一個說一堆,煩不煩!我們學校年年有自殺的,都是逼的?!贝蠼愠聊粫?,又說:“都是為你們好?!薄澳銍樆Ul?農(nóng)村人走出去,就得考上好大學!”大姐聽到王英的話語氣變得軟軟的,像剛剛鋪展開的棉花。只是王英的兩哥哥誰也不說,每到縣城都偷偷地塞點零花錢給王英??忌鲜裁礃拥拇髮W是她自己的事。全村老少都說王英將來是個城里的料。

      王英跳下梯子:“我還沒吃飯——”

      大姐一邊嘟囔:“那你不早點說!”一邊打開電飯鍋盛了一碗米飯,做起了蛋炒飯。王英跑進菜園摘了幾個洋柿子,洗一洗,切一切,放到米飯里和雞蛋一起翻炒起來,香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小院子。王英將鼻子湊到馬勺邊聞了又聞:“嗨——!老長時間吃不到這東西了。在學校吃的都是豬不理的東西!”王英蹦蹦跳跳的,拿著碗迫不及待地,“快快快,餓死我了……”

      王英早早地離開大姐家,直奔小橋下??尚蛳聟s沒有吉他和歌聲。王英走到河邊企圖看見長青遺忘的衣服還掛在河心的樹根上,可是河心只有嘩嘩流淌的河水和偶爾飄過的樹枝草葉。王英在河邊走了幾個來回,腳上像趟了河水,被露水潤濕了腳面。小橋在群山的溝塘間一時有些孤獨。崎嶇的山路,莽莽蒼蒼的群山,鳥兒莽撞地飛翔,云朵一團一團地簇擁著推搡著……王英很壞地踢了一腳河邊的枯枝,直奔返回小橋的羊腸小道。

      長青來的時候王英已經(jīng)走了一個時辰了,不是長青欺騙了她,而是王英來得太早了,才九點多一點就在橋下蹦蹦跳跳的。要知道小村與小村之間有山相隔,有水相望。

      這個小橋只有這個小村的村民才走,外地賣菜的、拉糞的、放牛的、放羊的、趕集的,一早學生上學的走的人差不多能數(shù)得過來,屯子太偏人口又少,王英在小河旁走的時候就一直想,現(xiàn)在的小青年誰在山里憋著!王英是鄉(xiāng)中學唯一一個以全縣第六名的成績考進縣重點高中的。兩年前的這會兒,王英是興奮的。人見人說,這小厲害!連鎮(zhèn)長都去了她們家并和她的大哥二哥握了握手,還給了兩百塊錢紅包,用以鼓勵。

      長青坐在一棵老楊樹旁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長得好看又大方……”王英不叫小芳也沒有大辮子,可是長青這一刻偏偏喜歡了這首歌。

      王英站在小橋上的時候已熱淚盈眶,說不出的喜悅,她幾乎是跑到長青的跟前,“我來了——”

      長青抬起頭:“你也一定愛唱歌!”

      王英笑著小雞啄食似的點著頭,并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

      陽光扯著最美麗的衣裳披到這個小河邊。蕩悠悠的歌聲,還有許許多多蕩悠悠的花香,沿著這條鄉(xiāng)路漫延開去。

      長青說:“我大伯家的哥哥結(jié)婚。我來助興,給主持也唱幾首歌,你也去唄,就不遠?!遍L青順手指了指眼前的這座山?!拔沂歉蟛叛?,看這挺好,有山,有水,這會兒還有小女人——”長青壞笑,梳在腦后的羊尾巴跟著頭不停地顫動。

      一連幾天他們在這個小橋下相聚,唱歌起舞。只是王英時刻瞪著警覺的雙眸,長青手剛要搭在王英的肩頭時,王英突然叫著:“你看——!”

      長青順著王英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了山和山上青翠的樹木,還有從樹林里傳來鳥的爭吵。長青弄不明白每到關(guān)鍵時刻王英總是跑到橋上騎著自行車一溜煙跑了。

      媽滿頭白發(fā),穿著那件紅花綠底又肥又長的T恤衫,坐在炕沿邊上:“老閨女,人活一張臉,爭口氣。咱家八代沒有大學生,你就活個樣來堵堵你大嫂的嘴——”王英說:“誰怎么活都是命,說那些干嗎?!?/p>

      媽不再說了,瞇著眼睛低頭補襪子腳后跟上的洞。針穿著黑線扎進去,又慢悠悠地拽出來,又一針扎下去緩緩拽過來……路是要走的,襪子磨出了洞就要彌補。而生活的漏洞有時卻無法彌補。王英穿的都是新襪子,王英不知道有補丁的襪子走路就要格外地小心,有補丁的襪子有時會磨腳。

      王英有一個禮拜沒見到長青,沒法再去小橋是大哥順腳帶走了王英。留下潺潺的流水和森林里傳來不知名的鳥的叫聲,以及一溜又一溜花的芬芳蕩漾在河邊。

      經(jīng)過了十八天的解脫和放肆的逃避,坐了將近一個小時的中巴車回到了學校。王英照舊背著滿滿當當?shù)碾p肩包,里面裝滿了厚厚的練習冊卷子,手上又提個鵝毛小褥子。校門口堆積了自行車摩托車帶篷或沒篷的三輪摩托車小轎車吉普車。男人、女人、老的、小的熙熙攘攘,她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頭上翹著羊尾巴的穿著長衫的男子——長青。

      王英想躲避,小心地鉆進人堆,吃力地挪動著手提包。

      “王英——!”

      到底還是躲不過,在這人堆里,長青像貓堆里闖進了一只哈巴狗!——是他頭上翹著的羊尾巴太招搖。

      長青急急忙忙地,“我要問你,星期天有個婚禮,缺個女生伴唱,你去唄!”

      “我走不了,兩星期才休一天。再說這學期,學校更嚴?!?/p>

      “你不是愛唱歌嗎?”

      王英搖搖頭,“不行的”。王英慌忙進了校門口,害怕老師看見會在學校的喇叭里點名批評。

      長青跑到圍欄邊望著王英的背影,有些無可奈何。王英回頭卻無意間在人堆里撞見了長青的目光。長青立刻揮動著大手:我救你——他自己都弄不清楚怎么突然冒出這么一句。

      上了五天課了,王英總是神不守舍。王英在文科A班。班里56名同學,王英成績穩(wěn)在前十。小鄭老師站在講臺上,大聲地說:“十二年的辛苦就在今朝,一份努力一份收獲。前程在你們的手中……”王英偷偷低下頭,看到被手握濕了的字條:“晚上下課我在對面超市里等你。長青?!?/p>

      陰魂不散的東西!我怎么安心。王英心里說,卻又暗暗得意,被關(guān)注是多么美妙的事!

      星期天,課上到第二節(jié),王英突然肚子疼痛難忍,找到班主任說要去醫(yī)院,班主任手捏著一綹卷發(fā):“叫誰陪你去?”王英頭搖得撥浪鼓似的。出了校門,打著出租車到了婚禮酒店。

      長青在酒店門口看見王英,像老鷹飛過山崖,并在空中劃了一道美麗的弧線。

      “我知道你能來。我知道你愛音樂?!?/p>

      長青在后臺借了長裙和高跟鞋叫王英換上,又抹了淡妝。王英這一改變,連自己都覺得唱歌才是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長青拿著歌詞,告訴她一會兒唱哪首,唱不好也沒人說,臺下都是二百五……

      婚禮沒有正式開始前她和長青唱:跑馬溜溜的山上。長青怕她不敢唱,特意告訴她,放開嗓音,憑你感覺,就可以了。

      令長青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王英從開口到歌聲結(jié)束倒像專業(yè)歌手的。不論是臺風還是唱歌的音律把握都恰到好處,后來王英告訴長青,在學校她是文藝骨干,包括學校的文藝主持,這讓長青喜出望外,拍手叫好。

      王英唱完三首歌,急急忙忙地跑回學校。

      王英看到班主任小鄭老師就把手摁到肚子上,老師今天穿著套裙,彎彎的長發(fā)被綰起。伸手摸摸王英的肩:這么快回來,沒打針?王英搖搖頭:“吃藥了,怕老師著急……”小鄭老師走進了教室。同學都關(guān)切地看著王英,王英心跳得像土道上的拖拉機……

      王英上期年組測試第三名,小鄭老師一直把王英的座位摁在眼皮下,生怕她跑了似的。

      王英自打從酒店回來,一直陶醉在舞臺上,她喜歡唱歌,喜歡掌聲和掌聲帶來的成就感。原來我是喜歡音樂的!王英做夢也唱歌,把寢室里的同學唱醒了。第二天,就是這個玩笑逗了王英一大早,王英心里說,這幾天鬼知道心在哪兒了。王英格外緊張,還有一年就高考了:這時千萬不能,千萬不能……可是王英眼前老是唱歌的情景,唱到哪個地方,手怎么放,腳怎么動一下就更完美了。長青凝視她的眼神,那眼里有王英迷戀的情愫……同學都在悄無聲息地看書寫字,偶爾能聽到討論聲。王英看著書拿著筆,腳卻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滑動……

      又見到長青是在放晚自習的時候,長青說:“我來好幾趟了也看不到你,周五我去鄉(xiāng)鎮(zhèn)演出,給你報名了?!?/p>

      王英瞪著眼睛,“我上課呢,怎么去!”長青說:“考大學有什么用?就是吃口飯唄!干什么不行?偏偏累個鱉犢子樣!”長青雙手舉過頭頂并在王英眼前揮動,“這口飯你吃好了能出名,就成歌星了。你就是那塊唱歌的料!你一定行!上回你一唱歌我都懵了!”

      王英來回地走著,不停地搓著手?!安恍校壹依镏婪菑U了我不可。過年就高考了,你別坑我!”王英轉(zhuǎn)身跑回學校。

      長青被校門攔著,被一堵高墻攔著,還有到處是高大的樹木遮著,跑了一圈又一圈,就是無法看到學校里王英的樣子。

      夜晚總是又黑又漫長,王英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天又一天,教室里換著男的女的老師,這些老師卻都不像在小學、中學那樣,大喊大叫地敲打著黑板或扔著粉筆打著正在酣睡的學生,而是怕驚醒誰似的小心翼翼的,和藹又親切。

      小鄭老師在鈴聲還沒響之前就走到王英面前,一會咱聊聊啊。

      王英看著老師點點頭,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月亮要掉下來了似的。

      小鄭老師把手自然地放到王英肩上,“你看你們趕上好時候了,空間夠營養(yǎng)足,個子都比我高這么多。我上學一天餓了半天,走道都沒勁,能活下來都不易……上課老走神,這可了不得,十一年的辛苦就在眼前了,千萬別松懈,老師替你們捏把汗呀,你說是不是?”

      小鄭老師聲音從緩到急,由大到小,又由小到大,眼鏡里滾動著星星,要劃掉一樣。王英看得出,小鄭老師一直小心謹慎地控制著。一會兒用手指推一推眼鏡。其實王英看見小鄭老師手上有一滴水珠在指尖上滑落。

      王英點頭:“嗯,嗯,知道,知道,不會不會的老師?!笨赏跤⑦€在周五沒上早自習之前留了字條壓在講臺的玻璃下:“鄭老師:對不起,沒向你當面請假,今天我確實有急事離開一會兒。望老師理解?;貋砦乙欢ò残膶W習,我知道我不能辜負你、辜負家人,更不能辜負自己的辛苦,請鄭老師放心?!?/p>

      王英來到長青面前時,長青剛剛走出小區(qū)。長青哎呦了一聲,怕自己在睡夢中。王英拍了一下長青肩頭,“我告訴你,這次我去,以后再別有這事,過年高考了——!”

      “考考考……你累不累呀,聽著我就崩潰!活得跟他媽驢似的!”長青拽著王英就跑,他們來到河邊。長青說:“看到水就想唱歌?!?/p>

      這里的江面很寬,早上沒有風,水像軟軟的深色的綿,微微地顫動。對面是山崖,有鳥從崖縫里鉆出來,繞江面一周,點了水,捉到了什么又飛回去。走出來才知道沒有太陽的早晨,也如此美妙,這樣的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早晨,誰還需一個誓言期待著撩過寒風剝落巖石尋找土壤、萌芽。

      長青腦后的羊尾巴依然固執(zhí)地跟在他的腦后,他指著那只大鳥,“你猜它能飛多高?”

      王英說:“我還沒吃飯呢。鳥的世界誰能懂?”

      長青轉(zhuǎn)過頭看著王英,“我也沒吃飯,也沒覺得餓?!比缓罄贤跤⒕妥摺?/p>

      王英站在蝴蝶鄉(xiāng)群眾搭建的臨時舞臺上走了一走,從舞臺的東到西邊不過是十幾步,是兩臺大掛車拼起的臨時舞臺。紅毯不知從哪里弄來的,舊得有點發(fā)黑,但那紅色還是有些醒目。匯演還沒有開始,卻被長發(fā)的、短發(fā)的、戴帽子的、不戴帽子的擠得水泄不通。王英站在臺上遠遠地看到了一個少婦將一枝楓葉插在頭上,風風火火地從對面的斜坡道上走下來,手里搖著狗尾巴草,高跟鞋踩著土道搖搖晃晃……這里的一切都像是回家的路上,路邊玉米和玉米葉子細細的話語,還有遠處橋下流淌著遠遠的祝福。王英把一切都想得那么飽滿溫馨。

      伴著歡快的音樂,王英緩緩走上臺,雪白的襯衫,牛仔褲,臉沒有特意地涂抹,陽光照著顯得格外淳樸大方。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為什么掉眼淚,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笑開懷。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不知道她為什么鬧喳喳,也不知道她為什么又發(fā)呆。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別猜,你猜來猜去小心陷進來,陷進來,女孩子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你就會把她愛……”

      長青站在臺下一會兒拍著雙手,一會兒將手舉過頭頂,一個勁地吶喊:“好——好——”王英剛走到舞臺邊,長青伸手扶著她并說:“未來的歌星——我的偶像!”

      王英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4點多了,她直接走到小鄭老師面前,“鄭老師我想休學。這個學期我不能上課了?!?/p>

      小鄭老師正為王英的不辭而別惱怒著,王英又當頭一棒!小鄭老師瞪著眼睛不知說什么好。過了許久。

      “你知道不知道這么多老師在你的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校長都關(guān)注你的成績,有什么事老師可以幫你?!?/p>

      “我喜歡音樂,從小就愛唱歌,只是誰都不支持。我這一年嘗試一下,不行過年秋天我再回來,不用和誰商量,這一回我做主!”王英沒等老師說話轉(zhuǎn)身跑了,鄭老師站起身想抓一把的時候,王英已經(jīng)下了樓,鷹一樣掠過樓道。

      王英穿過學校對面的小胡同,在一個低矮的小亭子邊蹲下來喘著粗氣。她都不知道這幾天想了些什么,抬起手摸了摸臉上的汗珠子——家里要知道今天這個莫名其妙的決定,首先是老娘非氣暈了不可……都怪這個時候偏偏遇到長青,該死的長青——!

      王英自己都說不清到底是被音樂迷戀還是對長青著迷。傍晚的陽光依舊火熱,直射王英忐忑的心,她慢慢站起來,倚到墻上,長嘆一聲。接下來自己該到哪兒去呢?一個女孩子就這樣叫老師、同學們惋惜。在學校,她的人緣和成績多叫人羨慕,想想這些,淚珠順著王英的臉頰流了下來。因為臨近傍晚,許多小飛蟲在王英的眼前胡亂地飛翔,眼前時常有人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裹走來走去,并回頭回腦地瞟著王英,王英知道以后要面臨好多事,更重要的是長青……

      今天的一切都是和他密不可分,媽知道會氣死的。王英不敢想下去,也不敢抬頭看落在樓后的太陽怎樣地映照大地。王英彎腰撿起一粒石子,在掌心里掂了掂,你到底有多重,誰也不會在意,只是要看看你是在誰的手心里。然后,折斷一根柳樹枝條握在手里搖晃著并大步穿過胡同。

      他們私自來到南方某城并做了酒吧歌手。王英和長青每天陶醉在燈紅酒綠之中,王英并為自己的腰包漸漸地鼓了起來而沾沾自喜,長青除了把煙當茶飲當酒喝,除此之外,不花一分錢,沒過多久王英就給家里寄了一封信,并捎去了五百元錢。

      王英說:“媽,我想你,并且十分掛念你的身體,別生我的氣了。人各有命,離開學校,或許是永遠,或許是這一個學期,你別怪我做這個決定沒和你商量,我都二十歲了。在這挺好的,使我對生命的認識又換了一個角度。不走出來,就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在學校你知道嗎?我為了將來,用盡了我吃奶的力氣,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學習,吃不好睡不好,無聊透了。不過,在這混不好,再回學校還來得及,真回學校的那一天,我就拼出一條血路來……媽,你說行嗎?我腦子好,這是誰都認可的事,只是我在這邊挺好,你和哥、姐都別掛著,工作輕松又不累?!?/p>

      就是不敢告訴家里站在臺上給有錢人唱唱歌……

      王英半字沒有提到長青,只怕提到他家里會擔心,全村人都說長青是個游手好閑的浪子。大姐還說,外面的男人各個都是“狗戴帽子”裝人。

      本來酒吧還有一名女歌手,只是有了王英,那個叫娜娜的歌手上吧臺的機會越來越少。客人點王英的歌越來越多。有時一站就是連唱三兩首歌,小費也會悄悄地塞進私下的小袋里。那個叫娜娜的歌手只能臨時幫著樂隊彈彈電子琴。王英走在酒吧里像個高傲的公主,原來賺錢這么容易!

      長青病了的時候,王英依然站在臺上手拿著金色的麥克輕柔地唱著:“你的愛何時成了謊言?讓我無限等待……”

      就在一個寒冬將近凌晨四點,王英小跑著回到宿舍,拿了藥就奔長青住的宿舍去。王英推開門看到的是,娜娜在長青的床上,而長青把頭貼在娜娜裸著的胸前——王英揭開床單扯了長青一把,一個耳光打過去,“真惡心!你個流氓——!”

      長青懵了,看看娜娜又看看王英。翻身下地的時候,卻倒在了地上,沒有了知覺。

      王英看著手忙腳亂的娜娜,伸手去摁長青人中。長青醒來時,嘴唇哆哆嗦嗦地說:“我還以為是你?!蓖跤⒂檬治媪艘幌滤淖?,讓他別說話,然后沒好氣地說:“我扶你,快起來去醫(yī)院。”

      長青沒動,瞅瞅王英放在小桌上的藥,“就是有點感冒?!?/p>

      娜娜走了,王英一直看她的背影消失,然后任憑淚水刷刷地滾動。長青拉過王英的手,“你不夠愛我,不然……”長青把王英的手放在嘴唇上不停地親著。

      王英拽過手。“我知道你想讓我跟你一起住,我做不到。不是我有多清純,只是骨子里就封建保守,我放不開,我沒法說服自己。我要的死理,我認為那是每一個女子應該做到的。我不會亂來,我媽就教我這一點,做女孩就要懂得檢點——這有錯嗎?這是你跟別人隨便上床的理由?把娜娜當成我了,鬼才相信——我就這樣的女孩……為了你我放棄學業(yè),為了你我選擇六親不認,離家出走——”王英泣不成聲。

      長青躺在床上一言不發(fā)。王英回到自己的宿舍,拿了毛巾,打了一盆熱水,把熱毛巾放在長青的頭上,反反復復。王英坐在長青身邊一會兒摸摸他的頭,一會兒又摸摸盆里的熱水。

      等長青睡著了,燒也退了,她回到自己的床上,已經(jīng)聽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腳步聲。王英沒有躺下,而是收拾了背包,然后在小桌的抽屜里拿出筆和紙:“我走了,別找我。”

      王英提著黑色皮革背包從酒吧的后門走出來,心情像被大火掠過的樹木,無比沮喪!站在路邊回頭看看,曾經(jīng)讓自己忘卻上課下課的長長的響鈴,還有課堂里目光與目光里裹滿了緊張……想想長青,如果他現(xiàn)在追出來或許……自己再回去怎么能過這個坎,想想娜娜那種得意,嘴角咧著卻沒有發(fā)出聲音的笑,想想就讓人惡心。王英抬著頭,腳步卻邁不動,渾身無力,真想在哪兒靠一靠。終于在一棵銀杏樹下蹲下來,抱緊雙膝,很無助地哭泣起來,引得很多路人將王英瞟來瞟去。

      王英在回家的火車上遇到了同學的姐姐孟玲。孟玲一眼就看出了王英,拽著王英的手就說:“哎呀媽哎——咱嶺前嶺后的,誰都說你們王家墓地里冒青氣了,出了你這么個鳳凰,俺們誰都說孩子,看看人家王英……”孟玲的嗓門很大,弄得鄰座仰在座位上的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疖囬L鳴。王英看著孟玲,“小點聲,要不咱就被當皮球踢到家門口了?!蓖跤⒖吹郊胰苏f不出的心酸和意外。

      王英倚著孟玲的肩睡著了的時候,孟玲將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掌里,這時候夕陽傾斜,淡淡陽光從火車的右側(cè)灑進來,映照王英半個臉龐。深秋的夕陽像蝴蝶薄而軟的翅膀,縈繞著。這次的相遇王英確實有點像被誰觸碰了飽含露水的香囊。即使睡得不省人事,王英也會清楚,家是無法抵制饑餓的干糧,家是那么地迫不及待。

      王英醒來時,孟玲說:“你睡得真香,我就老是睡眠不好。你聽聽這邊風真大,咱家那兒有山攔截,多會兒也沒這么大的風?!?/p>

      “可不是??蓜e刮了,再刮風,我就得上樹了?!蓖跤⒊蛑O聛淼幕疖嚒M饷胬淅淝迩?,就聽得風呼呼地響。因為是小站,沒有看見有人下車,車窗外,依然綠得有些黃的莊稼搖搖欲墜。車廂里有人笑,也有人睜開裝睡的眼睛看了看王英。

      孟玲牽著王英的手,從小鎮(zhèn)下了火車的時候,天才剛剛亮,她們穿過狹窄的通道,又躍過飄著腥臭的泥洼土道,鉆進一家面館,這時的王英已像霜打的茄子??粗峭袒⒀实拿狭?,自己卻沒有食欲,叼起一根抻面,咽魚刺似的一點一點地吸進嘴里,耳邊老是有一個聲音一句話,我還以為她是你……想想就覺得想用心廝守的東西多么難,真是夢想與現(xiàn)實多么遙遠。原想有他,一輩子比夢想更重要。一輩子他就是王英的一座大山,山前有日出,山后有月落。

      這時,孟玲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快吃吧,一會兒還坐一天的車,先填滿肚子,一時半會兒吃不著飯了?!泵狭岫似鹜雽⑹O碌臏惯M了嘴里。一個青年小伙子推門進來時,眼睛還惺忪,嘴上樂呵呵的。孟玲又要了一碗面,對王英說:“俺弟孟遠剛,在這邊給人家開車?!?/p>

      王英抬頭看看,又笑笑,點點頭又低頭拿著筷子在面碗里翻騰哪根面條才適合送進嘴里。她感覺孟玲總有使不完的勁,對什么事都充滿向往,可自己眼下連喘氣都覺得艱難。離家越近越害怕?;丶伊?,怎么見媽媽?怎么和他們說?孟玲牽著她的手的時候,外面已經(jīng)大亮,十月的天忽冷忽熱的,這時候王英凍得嘴唇有點發(fā)紫。

      她們走到一輛白色的銹跡斑斑的半截廂式貨車旁邊,孟遠剛從后座上拽出一個大褂遞給王英,不埋汰,將就暖和就行唄!孟玲笑著給王英披上,并將王英推上了車后座。

      這一路,王英雖然閉著眼睛,卻聽到這對姐弟幾年沒見的,一個勁地將來要是怎么樣,將來就怎么樣了。說著說著姐弟倆就開懷大笑,王英聽著說雞和雞蛋還有豬和羊的事,什么意思王英卻沒弄懂,只是讓這車哐當哐當?shù)脑胍粽鸬枚湮宋酥表憽?/p>

      到孟玲家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她不顧一路的顛簸,拉著王英直奔山坡。因為王英家離這邊還有十幾里地的路途,況且還沒有車。王英也只能臨時住在孟玲家。

      王英看到橫在腳下的木頭草棍,還有用黑色的網(wǎng)攔在山坡上的雞像大鳥一樣漫山飛跑,四周的枯草早已被踩平,遠一點是用樹木圍建的牛舍、羊圈,磚頭、瓦片橫七豎八堆放著。風很大,撕得遠處的樹林不停地呼嘯。孟玲不停歇地對著王英和弟弟講訴自己的規(guī)劃,老鼠嗑瓜子似的。

      王英在孟玲家吃的最踏實的一頓飯就是酸湯子、雞蛋醬。孟玲把孩子住的小屋騰出來給了王英,就忙著把弟弟拉回來的飼料叫丈夫卸到庫房,又到隔壁婆婆家看兒子的作業(yè)。進屋的時候外面的狗都躺在窩里沒有了吠聲。孟玲拉開王英的門,王英已經(jīng)躺下,王英急忙坐起來,將枕頭拿到一旁,孟玲第一次伸手摸了摸王英的頭,“不管遇到什么,只要天沒塌一切都是雞毛——算個球!到什么時候女人都得有自己的打算,別指望誰!你的樣子就像我妹子,招人稀罕?!?/p>

      孟玲拍拍王英的手,“早點睡吧,我也累了?!蓖跤Ⅻc點頭。

      王英沒有睡,瞅著天花板,耳邊老是想著那句話:還以為她是你——不說可能會好一些,這句話激怒了王英,那個讓人厭惡的時刻,把原本美好的東西打得粉碎。

      其實王英心里知道那個叫娜娜的女孩子心懷鬼胎。在娜娜身上可以完完全全地看到一個開放城市背后的縹緲和虛脫,和剛剛走進大城市的長青的不自信不踏實,心沒著落似的那份惶恐和落差……即使這樣,王英依舊戀戀不舍。長青曾經(jīng)讓她懷揣憧憬,蓬勃的生命有了新起點。眺望遠方的世界,她們有說有笑的忙碌,她們相互依靠,彼此溫暖。同在城市里僅僅待了幾個月,還是骨子里的生存觀念的差異?

      王英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怕弄臟了枕巾,王英就趴在土炕上,頭越過枕頭,讓淚水滴落到地上,外面的門吱的一聲,王英擦擦眼睛,縮回被子里。許久,隱隱約約聽到鼾聲。

      孟遠剛什么時候進到王英面前,她一丁點兒都沒發(fā)覺,當他赤裸著壓在王英身上并把王英的背心拽到脖子的時候王英拼命掙扎。孟遠剛的一只手捂到了王英的嘴上,并用另一只手脫下了她的褲衩,將那個東西死死地扎進王英的私處,并像彈簧一樣,在王英的身上悠蕩。王英的兩只白白的小兔子就挺立在孟遠剛的眼前,欲蹦欲跳的模樣。孟遠剛整個身體就因為那一刻欲仙欲佛一樣銷魂,坍塌了,趴在了王英的身上……

      王英一動不動了,屁股下有一攤血跡。過了許久,孟遠剛起身,在王英的臉上親了親。說:“我要定你了。別怕?!?/p>

      王英像溺水了的孩子,拼盡全身力氣啊了一聲,然后嚎啕大哭,嚇得孟遠剛急忙捂住了她的嘴。王英以死掙脫,拼命廝打。孟玲穿著褲衩背心進來的時候,王英一只手抓著被子堵在胸口,赤裸地坐在地上,孟遠剛穿褲衩站在王英的面前。

      孟玲一個大嘴巴子揮過去,孟遠剛頭撞到了墻壁上,哐當?shù)囊宦暋?/p>

      王英爬起來穿上褲衩又套了件褲子,推門要走,被孟玲拉了回來?!艾F(xiàn)在我說什么你可能聽不進去,可是要走也得天亮才能走?!?/p>

      王英頭左右搖晃,“不——我要報警——我要報警——我要報警——”王英站起了身子,晃動了一下。孟遠剛一把扶住了要倒下的王英。他抱在懷里,卻像接過一團火,這如何是好?孟玲又氣又恨又一巴掌打過去。孟遠剛還是沒有躲。王英醒來的時候,孟玲、孟遠剛站在她的面前。孟玲說:“我爹媽走得早,沒有人教養(yǎng)。遠剛錯了,要打要罰由你!只要你能解氣就行。要是你不嫌棄他,那是孟家上輩子積德了?!?/p>

      王英揮了一下手,“別說了——我不想聽,不想看到他——!”起身推門要走,孟遠剛橫在她面前,“報警也得等亮天。天亮我跟你走?!?/p>

      王英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哭,長一陣短一陣地哭。孟玲的丈夫蹲在灶坑那兒一個勁地吸煙。他的爹娘也都打著哈欠跟過來,“怎么了?”婆婆頭發(fā)披散著,短褂也穿得歪歪扭扭,公公趿拉著高腰黃膠鞋,手不停地拍著瘦弱的臂膀。孟玲給蹲在灶坑的丈夫使了個眼神,他就起身推著老兩口回了他們的屋。

      王英坐在炕的旮旯里兩手抱緊雙腿,還有淚水不斷地淌出來。孟遠剛依舊沒有走。孟玲出去又進來,將一條褲子砸在他的身上,又上炕把王英拉進懷里,捋了捋她的頭發(fā),“一會兒咱都去,我也恨鐵不成鋼。但話說回來,他沒有躲——”王英像一攤爛泥堆在孟玲懷里,不停地搖著蓬亂的頭發(fā),感到下身撕心裂肺地疼痛。

      這個夜晚,又黑又漫長。

      王英推開孟玲家的房門時,天剛剛蒙蒙亮,院子鋪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王英又冷又餓,渾身無力,又背了個大背包,沒走幾步就倚在道邊的一棵老楊樹上。遠處白茫茫一片,偶爾有煙霧在殘缺的房頂上盤旋。

      孟遠剛拿大衣披在王英身上,王英推掉衣服并將一口吐沫狠狠地吐到他的臉上。孟玲跑過來,王英看到她的眼睛又紅又腫,嘴唇又白又干枯,像兩片滾在雪霜里的枯葉。孟遠剛不顧王英的廝打硬把她抱到車上,孟玲說:“先去診所拿點藥,再去派出所啊。他做的叫他去承擔。”鄉(xiāng)里離這兒還得四十多里的路程,爬山又過嶺,王英的家還得轉(zhuǎn)到鄉(xiāng)路拐進另一個溝塘里。

      孟遠剛將車停在離派出所一里多的地方,王英下了車,將車門重重地關(guān)上。

      孟遠剛看著姐姐孟玲,這時的孟遠剛臉色暗淡,渾身直哆嗦。

      王英放開腳步向派出所的門口跑去。剛跑了幾步,停下。轉(zhuǎn)身大步折返回來。孟玲怕出意外,緊緊地跟在她的后面,鄉(xiāng)道上稀稀落落的車輛,枯黃的樹葉在路旁伴著初冬的風嘩嘩地滾動。

      “王英——”孟玲拉住她并把她摁在懷里。王英掙脫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p>

      路上偶爾有車飛馳而過。

      孟遠剛跑過來,“你等我——”王英沒有聽他的胡言亂語扭頭朝家的方向走去,孟玲擦擦臉上的淚水,叫孟遠剛租輛車送她回家。

      王英忽然停住腳步,直奔一家賣店走去。進屋要了點水,洗了臉并在臉上涂抹了點乳液,回頭朝女主人笑了笑,推開門走出去。坐上孟遠剛雇來的捷達車走了。車尾刮過的塵土飛卷起來,夾著樹葉在路上久久盤旋。孟玲看著遠去的車,回頭踢了孟遠剛一腳。

      王英到家的時候,鄰居七八個老太太都坐在她的家里,織毛褲毛衣的、補襪子的,還有一撮打撲克的,有說有笑的,就聽得曹二嬸說:“下晚要是不侍候好老二,他白天起來就跟你找茬干仗,你敢不知好歹?干脆趁早甭趁晚,你說是嗎?”就聽屋里哄堂大笑,王英小聲地說:“還挺熱鬧。”

      待她們都回頭的時候,媽卻愣在那兒沒有反應。曹二嬸說:“你瞅瞅你媽,還造蒙圈了。”屋里又一陣笑聲,隨后都像下餃子似的推開房門走了。

      媽媽卻忽然嚎啕大哭?!澳闶侨耸腔?,走前也不回趟家。媽媽的眼睛都要看不見道了,下晚老是做夢你叫壞人害了?!蓖跤⒈н^媽媽眼淚止不住地流淌,“我這不好好地回來了,過了年,我還得回學校,只是想出去掙點錢,省得求爺爺告奶奶的?!薄澳銢]吃虧吧?”“沒有啦,老太婆,非得要我吃什么虧呀?!”王英從背包里拽出一件羊毛衫給媽套上,“你看看,小老太婆一打扮也蠻耐看的?!庇谑悄飩z都笑了。

      王英私下偷偷地去看了班主任小鄭老師。小鄭老師卻說:“撞南墻了?要不要回頭?你認為外面那么好闖?女歌手都是跟男人睡出來的!”小鄭老師坐在木質(zhì)的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上下地打量著王英,“不到黃河怎么能知道黃河有多黃!”

      王英沒想到小鄭老師平常對自己像女兒一樣,可這會兒卻冷若冰霜。王英轉(zhuǎn)身想走,小鄭老師卻說:“我給你找些復習資料,書你都有吧?明天回來上課吧,我跟校長說點小話。你們這些孩子我行我素,太不省心了。嗨——!”王英又轉(zhuǎn)過身時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謝謝老師!你放心好了?!彼f萬沒想到老師會答應她回班級繼續(xù)上課。

      走出學校的時候,天空蔚藍,縣城的人真多,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王英走在馬路上,像個螞蟻,她似乎沒準備好回到同學中間,回到課桌前,心里倒是有些慌張了。她告訴媽小鄭老師讓她回學校上課了,也都是復習,不會太難。媽媽看看王英也沒有說話,晚上的時候,媽媽突然說:“英兒啊,媽老是覺得你魂不附體呢!有事跟媽說,媽不會看你笑話。這樣能學好習?”王英瞅著小老太太心一哆嗦,還是母女連心,可卻萬萬不能讓媽知道?!澳憧纯茨悖湮伊耸前?,沒事老說有事干嗎?!”可閉了燈想長青給她煮面條,陪著她在冰冷的夜晚陌生的城市里找工作。她睡覺的時候,他卻去酒吧、歌廳、茶館里四處打聽,哪家要歌手,哪家屬于正規(guī)的,哪家工資待遇好一些。可這些都被她的固執(zhí)世俗弄得粉碎,不然或許他們會走得更遠,更美好。沒事她就會想想長青的好,也會想到那叫孟遠剛的罪惡。給長青固守的一切在那個漆黑的夜晚被毀掉了,掉進了萬丈深淵。不是不想報警,是孟玲母愛的眼神和孟遠剛跟自己寸步不敢離開的樣子,他的骨子里并不是太壞的人,真報警他完蛋了,我也完蛋了??尚睦锏目矁褐荒茏约郝嘏肋^。王英時常想到那份疼痛,劇烈而徹骨,更重要的是他而不是長青。如果是,一切都是順理又順章的,她是愿意的,可是在長青面前她又是矜持的拒絕的。這樣想的時候自己又是矛盾的,心是顫栗的。馬上就要回學校,心還沒安頓呢。這次不能再讓小鄭老師失望了,也不能再讓老師用鄙夷的眼神看自己。人其實是活一張臉的問題。

      王英磕磕絆絆地在學校度過了一個多月,快放寒假的時候,她大口地嘔吐,看什么都煩,無奈之下自己去了醫(yī)院,化驗結(jié)果讓王英五雷轟頂——懷孕了!出了醫(yī)院,王英坐車直接去了孟玲的家。孟玲頭戴著棉帽,大棉襖裹著小身體既臃腫又笨拙地從塑料大棚里鉆出來。雪斷斷續(xù)續(xù)地飄著,王英一下癱坐在孟玲的眼前,“完了——懷孕了——”

      孟玲慌忙扶起王英,摘掉帽子,就說:“你慢慢說,怎么了?”“我不想說,他毀了我——我該怎么辦?”“你告訴我——”孟玲急忙把王英拉到屋里?!澳阍趺创蛩悖慷悸犇愕?。”她不停地安撫著王英。“我要上學,你說我該怎么辦?當初我就該讓他進去,我不知道,我害怕——”

      孟玲給孟遠剛打去電話的第二天他就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他站在王英面前,“我知道你想上大學,我知道一時沖動害了你。要不你嫁給我……”王英推了他一把,“你別惡心我——”

      王英回到家倒在媽媽的懷里失聲痛哭,媽媽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王英的頭,“從你回來媽心里就沒著落呀,老是有事似的。你看看,你看看,——也不算什么,只是早晚的事。那小伙子怎么樣?要不你就嫁他?”媽媽輕描淡寫地說著。一連幾天王英躺在炕上不想吃飯。

      孟玲和孟遠剛前腳剛邁進門檻,看到王英消瘦,蒼白,像一瞬間就變成了稻草,搖搖欲墜!孟遠剛直接坐到王英身旁,伸手想摸摸她的臉卻被王英打了一巴掌。

      孟玲和媽緊一陣慢一陣地說著,孟遠剛只是陪著大姐不停地點頭,并告訴老太太放心。王英的婚期就這樣定在了臘月十六那天。彩禮1600元,家里“三電一車”,彩電、洗衣機、錄音機、自行車。

      王英夜里一個人偷偷地數(shù)落長青:這個狗東西——不是他我怎么會落到這個下場!我是飛翔的鳳凰,哪是屋檐下的小雞,可現(xiàn)在連落湯雞都不如。

      大哥知道英子突然要結(jié)婚了,嚇了一跳,看看英子的模樣,知道吃了虧,又沒說什么。只是兩個嫂子在身后嘀嘀咕咕。大嫂看到王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英子也該嘗嘗做女人——做人家的女人不容易啊。就說眼下吧,你真上大學,誰供你呀?你哥都是扶不上墻的爛泥巴……”

      王英嘴直哆嗦,卻說不出一句話。要是往常誰敢說?!

      將近臘月,院子里雪很厚,陽光出來的時候,讓人睜不開眼睛。鵝子在門外陽光裸露處聚集了一堆,和雪一樣白。偶爾有小狗跑來跑去。對面的山上,許多鳥兒你唱我跳的。皚皚的大雪,它們無從覓食,也不忘歡歌起舞。

      幾個婦女抱著膀東家進去西家出來。這鬼天,叫勁地冷。有個婦女抱著孩子從小賣店里跑出來。

      王英走出來看看天色,恍惚間到了婚期。媽媽說:“好歹也得抹抹畫畫呀,有個精神氣。這是管你以后過日子?!庇⒆記]在乎。

      孟玲端著紅盆進來的時候雞剛剛打過鳴,天才蒙蒙亮。王英坐在那兒發(fā)呆,孟玲拿進一套紅色的衣服,和王英的大姐給王英套上,又在她的臉上打了粉底和腮紅。孟遠剛彎下腰準備背著王英上車的時候,二嫂家的小侄兒過來說:“祝姑夫姑姑百年好合!”孟遠剛掏出一個紅包。王英說:“大哥家的小慧呢?”孟遠剛又掏出一個紅包。媽躲在房后沒有出來,看孟遠剛怎樣背起王英,又怎樣放下。“松花江”小面包車緩緩地駛出了孟家屯。媽跑出去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到車身了,只見到飛起的白茫茫的雪片。這天的早晨格外地寂寥無聲。媽整個人被什么掏空了一樣飄飄悠悠,來一陣兒風就能借著風力飛起來。小狗依舊房前屋后地跟著鄰居的小母狗亂躥。

      王英坐在車里,沒有笑容,覺得從秋到冬仿佛做了一場夢。一切都是天意嗎?也不是,就是自己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抗爭。自己曾經(jīng)那么不可藐視的傲氣哪去了?自己曾經(jīng)夢想著走在城市熙熙攘攘的路口,泡沫消失的時候連個影子都沒留下。

      王英說:“今天的一切都是走向離婚的開始。”說這話時,媽用眼睛瞪了她,“千萬別拿婚姻當兒戲……”

      在家人的見證下,孟遠剛、王英互敬了禮,也喝了交杯酒,王英就算正式成了孟家的媳婦??赏跤⑦€沒走出陰影,所以睡覺的時候,孟遠剛還是炕梢自己獨自地蓋著小被子。被子雖然小,有媳婦睡在一個炕上也踏實了。孟玲一再囑咐,別惹王英,一切順著她,別動了胎氣。

      可王英呢,從不正眼瞧他??此陀幸欢亲拥幕?,若不是他,她怎么會在大好的年華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孟玲殺年豬的時候叫孟遠剛把王英也帶來。孟遠剛開著孟玲剛剛買回來的三輪車,非要王英坐到車里,感覺一下新式三輪車的滋味。剛開出大門,孟玲追出來,道上太滑了,拉倒吧,要不叫王英下來……

      車已經(jīng)走遠了。孟玲跟著車跑了一段,又轉(zhuǎn)身嘀嘀咕咕地往回走,窮嘚瑟,道這么滑,別讓王英跟著吃了虧。沒多久有人跑過來說:有個三輪車出事了,叫你們家過去看看。孟玲兩口子扔下十幾個遠道來的客人,借了一輛摩托車慢悠悠地騎過去。孟玲兩口子到現(xiàn)場的時候,孟遠剛和王英已經(jīng)被送去了縣醫(yī)院。眼前的三輪車已是面目全非,風擋玻璃碎了一地,對面是臺“半截美”貨車,車右角嚴重凹陷,車保險杠也掉在了地上。孟玲急的是弟弟和懷孕的王英。孟玲看見路邊有車就上前求助,并告訴丈夫這邊你看著辦。

      孟玲到了醫(yī)院急救室的時候看見王英好好地坐在孟遠剛身邊,而孟遠剛頭上用白紗布裹了一圈,正坐在床上打點滴。王英見孟玲就說:“他是護著我受傷的,要不的話,我就完蛋了?!蓖跤⑸焓衷诿线h剛的頭上小心地摸了摸。這時的孟玲一屁股坐在他的身邊嗚嗚地哭起來。王英看著孟玲,“姐,都是他不聽話,給新車造壞了?!薄拔也恍奶圮嚒D銈z沒事,我就安心了。既然到了醫(yī)院你就也查一下,看看孕期?!?/p>

      王英和孟玲從B超室出來的時候直奔婦科室找醫(yī)生,“醫(yī)生你看看,這種是什么情況?”五十多歲的女醫(yī)生看了看B超,又看看孟玲,笑著說:“是雙胞胎??!”孟玲說:“可能嗎?俺家沒有生雙胞胎的。” “這和家族有沒有雙胞胎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多胎孕婦很多。”孟玲看著點點頭,轉(zhuǎn)身告訴王英:“哎——,這是天意,俺家祖輩一代一個男的,這回說不上是倆小子!”王英說:“哎呀媽呀,喝風去?。?!可要了我的小命了?!碧岬胶⒆?,王英的眼里多了許多的柔情。

      孟遠剛知道的時候,仰天大笑!王英就拍了一下孟遠剛的手,作孽了還笑!有你哭的時候!孟遠剛一低頭,在人不防的時候,朝王英的腦門上親了一下。王英瞅著他,又低下頭,“你賤了,煩人了……”然后一只手挽著孟遠剛的胳膊,回家了。

      孟遠剛發(fā)現(xiàn)那封信的時候,是春節(jié)。回家拜年的時候有信封沒有拆開,他在八仙桌的抽屜里看到并拿給王英,“誰寫的?”王英看到信的時候,臉色由白到紅,又由紅到白,拿在手里倒是慌了手腳。孟遠剛說:“你怎么不看?”說著就從王英的手里抽過信封。王英一把又奪了過來,“有什么看的!”隨手又拉開抽屜扔了進去。孟遠剛又從抽屜里拿出那封信,“你就看看唄,有什么?要不我就打開了?!蓖跤屵^信說:“我不看,你老要看什么意思?”孟遠剛坐在炕沿上,“沒有鬼怕什么?”王英知道長青會跟她說些什么。但是王英現(xiàn)在確實不敢打開,她怕一切都來不及了,她也怕自己像飛蛾那樣被突然冒出的烈火燃燒……她的心從看到那封信的時候就此起彼伏,像那一波沖著一波的河水,河水會一波順著一波流去,而自己一切一切都違背意愿。王英很想看那封信,想知道長青現(xiàn)在做什么,怎么樣了??墒?,看了又怎樣,想想雙胞胎,想想孟遠剛為了護著她寧愿自己受傷,那次萬一傷了性命,王英盡量想他的好,想她自己要做媽媽了——多可怕!才二十多一點。就在那個六月,一切都改變了。自己將要挺著大肚子等待兩個孩子的降生。別人登上去高校的列車,而自己會躺在醫(yī)院的待產(chǎn)房里疼痛,肋骨斷裂的那種痛,伴著遠去列車的聲音——自己還沒準備好做媽媽,老天偏偏這個時候,來懲罰她——為人妻,為人母。王英在外面的雪地里走來走去。

      媽出來的時候朝王英擠眉弄眼,“你讓他看看吧。跟他說明白就好啦。人家不知道你們結(jié)婚了。告訴遠剛你們不會再來往了,讓他去了心病?!蓖跤⑾胂胍彩牵l再好,自己也是要做媽媽的人了,選擇了結(jié)婚,選擇了要孩子,就會好好地過日子。王英跟著媽媽進了屋,屋里熱氣縈繞,香氣撲鼻,王英從霧氣里躥進屋。孟遠剛把那封信擺在眼前一個勁地打量。王英拿過信,撕開,又握在手里?!拔腋嬖V你,這是過去,他不知道我結(jié)婚了,我跟你結(jié)婚,不會有別的想法,你硬要拿雞毛當令箭我沒辦法?!?/p>

      想念的英子,親愛的英子,你在哪兒?我在這個城里找遍了大大小小的酒吧、歌廳,還有大小茶館,都沒看到你的影子。不知道你回家了沒有?我回到縣里,到學校也沒看到你。你走的那天早上,我也離開了酒吧。我想告訴你,一切是那個叫娜娜的女孩子設(shè)計的。我真的以為她是你。你一定要相信我。等見面我會跟你說清楚。另外我要告訴你,因為有你的歌,那個酒吧那段時間才特別火。那么多人認可你,說明你選擇的沒有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的未來在遠方。好好愛惜自己和自己的大好前程。看到信務必回我。想你的長青!擁抱你!

      1992年11月12日

      孟遠剛伸著脖子,瞪著眼睛。王英看完遞給孟遠剛,然后又穿過熱氣繚繞的外屋,推開門在冰冷的院子里逗著小狗。小黃狗搖著尾巴,跟在她的身后跑來跑去。雪踩得吱吱地響。孟遠剛走出來,“去吧,你的前途在遠方,在那個老爺們的褲襠里!”王英冷不防,平時嬉皮笑臉的他會說出這話來?!澳闼麐寪墼趺聪刖驮趺聪?。我說過,我跟你結(jié)婚了,要了這個孩子,就不會有那些事,你看到的是從前,不是以后?!?/p>

      孟遠剛一氣之下回了家,把王英自己扔到了娘家。王英的媽媽瞪眼睛看著王英,王英說:“當初結(jié)婚就是錯了?!眿寘s說:“萬一這倆孩子有一個將來當了皇上呢?凡事要往好處想。話說回來,孩子來了是你們的緣分?!薄拔医羞@緣分害慘了?!?/p>

      這緣分像枷鎖一樣,折斷了原本能飛翔的翅膀。我現(xiàn)在要是離婚能怎么樣,首先就是拿掉這兩個孩子。想到這些心里還真不舍了,還真不敢做什么人流,這是天意嗎?傍晚的山里寂靜無聲,大白鵝早早地回了窩里。對面的山上白茫茫一片。王英穿了厚厚的棉襖,圍了一個大紅圍巾,在門前的雪地里躺了一會兒。小狗依舊跟在身邊繞來繞去。

      媽出來拽了一把王英,說:“英兒啊,著涼了可不行,回家吧?!眿尠牍蛑銎鹛稍谘┑乩锏耐跤?。這一晚,王英從頭到尾再沒說一句話,冥冥之中長青朝久旱的稻田里飄灑了幾滴小雨。可這好似老天的捉弄,如果他知道自己已是大肚子的小豬,他會怎樣地失望!王英只是在重復著傳統(tǒng)的世俗,繼續(xù)踩著水到渠成的老路。她如今不知道前面到底有多少路讓她一步錯十步就歪成了死亡之路。

      都已經(jīng)過了正月十五,孟遠剛依舊沒有來接王英回家。王英陪伴媽媽的時候更多的是媽媽的嘮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觀念。王英說:“這一次他來一定要他認識到自己的過錯,從頭到尾沒有對他懲罰,他反倒轉(zhuǎn)過臉來,把過錯一推了之?!蓖跤⒄f這話的時候是堅決的,一臉的嚴肅,像老貓對耗子。媽把頭發(fā)攏了一下,隨便挽個疙瘩在腦后?!霸捠沁@么說,女人對男人要耐著性子,悠著來,別咬死理,沒用?!?/p>

      孟遠剛跟在姐身后走進大門的時候,媽立馬從炕上蹦到地下:“小玲啊,今兒不冷?。磕沁h剛穿得也少了,甭感冒了?!?/p>

      孟玲帶了一箱純牛奶、水果還有幾瓶罐頭,放下東西就奔王英。王英倚著柜玻璃坐著,“姐,往后別慣他毛病,男人有事自己解決,老扯著人家!在你身邊他是弟,在我身邊他是倚靠。就這副嘴臉讓我靠他什么?他做錯了,我認了,怎么?!反拿我當罪人看。你把我的人格、尊嚴放到哪兒了?要真較真你是下地獄的人,你還有多少良知,你告訴我!我看看我應該不應該回到那個叫家的地方?”孟玲被王英這突如其來的話語弄懵了,急忙說:“錯是他的錯,他也沒念幾天書,英兒咱為了孩子別和他計較?!蓖跤⒄f:“姐不是你,我和他都沒有今天。我早告他進班房了,我不是讓他感激。他得知道他的過錯毀了我一輩子,這件事不能這么拉倒了。不然的話,他覺得還可以騎到我脖子上拉屎。”王英的嘴說得孟遠剛張口結(jié)舌。媽有點受不住,“以后遠剛知道啦,別老覺得念了兩天書就是老師了。”媽就推開里屋門,“我做飯,吃了飯英子就跟你們回家。”孟玲拉住她說:“嬸啊,不用了,家里忙得要命,車在外面等著哪。英子不住了,俺們就一起回去好了?!庇⒆舆B忙說:“姐,我沒住夠,再住幾天再說吧?!泵线h剛急忙湊到王英身邊,“小祖宗我錯了,回家我給你賠不是,我錯了錯了?!闭f著就給王英穿衣服,圍圍巾,穿鞋。山里的正月還是冬天,白雪皚皚。王英所謂的人生道理就在這刻煙消云散了。

      王英記得很清楚,孟遠剛從小賣店回來的時候,手拿著一封信,進屋甩在王英的臉上,又抬腳踢了一下王英,說:“你就是欠揍的料,裝什么純?!你他媽的拿我當鱉啊?!蓖跤⒖匆娦诺臅r候才知道,長青叫她去趟縣城,他有話要說清楚,并且一再地說我想你。王英把信扔到孟遠剛的面前,“我做錯了什么?你打我,我已經(jīng)告訴他我結(jié)婚了。你要我怎么樣?我還懷著孕,你竟敢打我?!”孟遠剛見王英大哭起來,就湊到跟前,“那我不是怕你離開我嗎?好了好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闭f著就把王英摁在懷里,并擦干她的淚水。這時候,太陽靠著西山,晚霞染紅了山村,也染紅了這個圍了籬笆的農(nóng)家小院。王英端上孟玲從家捎來的豬頭肉,又端了自己愛吃的油炸刀魚,一大碗雞蛋湯,王英放了方桌在炕上。孟遠剛端起飯,“噯——怎么也得喝點。就這菜——!”

      王英說:“我不能喝酒,你看我什么時候喝過?”“懷孕算個屁,叫你這么一說好像婊子掏出大奶子就能嚇倒小孩子?!”“你什么意思?”王英順手將一碗干飯摔到地上。孟遠剛瞅了瞅王英獨自喝了一口酒,并夾了一塊肉放到嘴里?!澳愠虺蚰恪矣謥y放屁了,我這嘴就是把不住門!”端著酒碗又喝了一大口,嘴里還吧嗒吧嗒直響。

      王英從炕上轉(zhuǎn)過身,下地穿上鞋,從家門口出來。春天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走過來。雪在它的撫慰下,慢慢地融化了。王英已經(jīng)知道自己面前有座大山是無法翻越的。她想在大山面前找到屬于自己的出口。這一刻她卻覺得四周被什么堵得嚴嚴實實的,只覺得透不過氣來。她想到孟遠剛的妹妹孟歌——自己的同班同學,現(xiàn)在已在學校上課備戰(zhàn)今年的高考,而自己卻一步錯十步歪走到今天。這個傍晚,風不停地吹,不停地撫著她的長發(fā)。這時候,山里的人家都關(guān)緊房門,在屋內(nèi)嚼著生存的味道。王英用手順了一下頭發(fā),轉(zhuǎn)身走回自家門口。門口有星光閃爍了一下,她就踩著星光,進了家門,孟遠剛喝夠了酒倒在炕上鼾聲四起。

      王英把碗端到外屋蹲在鍋臺上吃剩在盤心里的幾小塊油炸刀魚,嚼著嚼著淚水就順著臉頰落到了碗里。這時她像牛反嚼一樣不停地運動著腮幫,她一直在想那個溫暖的黃昏,和黃昏下那清清的流水,和流水旁彈著吉他扎著羊角尾巴的青年。那個充滿朝氣,充滿夢想的他此時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扯好了長線在這個大好的春光里放風箏,或開始尋找蝴蝶的去向。

      王英躡手躡腳地在孟遠剛身邊躺下,看著陌生又熟悉的嘴臉,然后想起他的一幕幕:指著她就說:“原來你是雛啊,這個是我沒想到的!哈……這個真沒想到,哈……真挺費勁的。要不我不能花大價錢要你——”王英想如果你是小雞,今夜吃的就是你了,還得剁成小塊的。王英再沒大聲吵,卻把一個鍋蓋放得很重,咣當一聲,然后鐵鍬就從屋里飛到了院子中間,放得很重。王英抗議了,不再繼續(xù)沉默。

      王英到小賣店的時候,孟遠剛還站在欄柜一旁喊著:“四五六,四五六……”一個福氣十足的女人從欄柜里走出來:“遠剛媳婦還頭一次來??!進來進來,沒事過來玩唄。”

      王英只是笑著點點頭,孟遠剛一回頭:“我說怎么扔個一二三,是你來了!”女人說:“瞎說!”順手推了一把孟遠剛。缸里沒水了。王英瞅瞅這小店還真挺熱鬧,兩桌麻將,一桌撲克。孟遠剛一堆人圍在欄柜里面,不知干什么。孟遠剛一揮手,“你回家吧,我一會兒就回去?!蓖跤⒂柟猓殖譄艋鸬母杏X。這回家的一路上,就想著自己的路上其實一直都是有陽光照耀,怎么能走錯呢?

      “噯——王英,我正找你呢。那個劉香云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個愛吃手指的那個?!蓖跤⒄J出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小學同學王巧巧。她說的劉香云,王英記得很清楚。在小學誰都欺負她,整天哭哭咧咧的,還總把手指放在嘴里并吸得吱吱地響。王英看見同學樂得直拍手,拉著就朝自家的方向走,“上俺家坐會兒,同學之間都知道你現(xiàn)在的情況,不行就走吧。”王英笑著:“往哪走?再有幾個月就生,這是命啊。”同學把頭一揚:“都是毛毛雨,不順心擱這兒干嗎?你欠他的?”王英說:“可不是!”“下禮拜六咱同學聚會,有的同學要高考了,聚一回不容易,大伙都叫我來找你,你一定得去,都惦記你?!?/p>

      王英看上去又老又憔悴,一點點青春的朝氣都沒有,像個老媽子,穿了件淡黃色大衫,腳上拖著雙黑呢面的板鞋,頭發(fā)隨意地揪著,肚子明顯凸起。

      同學聚會是在一家飯店里,王英破例喝了酒,并一再舉杯,來——喝——,就有同學說:“差不多就得,你不能再喝了。你肚子里有人崽兒,俺們肚子里是稀屎——哈哈?!蓖跤⒄f:“我叫他是崽兒就是崽兒,我叫他是稀屎照樣是稀屎。喝——”

      那個叫劉香云的女生早給王英的酒杯里換了白開水。

      有個男同學趔趄地來到王英面前:“你知不知道我的夢中情人是誰?”王英從座位上站起來:“那你知道我的夢中情人又是誰?”這時那個男生舌頭已經(jīng)不聽使喚,腳沒站住,靠在了王英的身上。王英倚著木椅坐了下來,而那個男生整個身體傾斜到了王英的身上。同學把男生扶起來的時候,王英說:“又不是奴隸制你想壓迫我呀?”一桌子的人大笑。

      王英感覺身后有什么東西拉著她,硬生生地扯著她的頭發(fā)。當她回頭看到鄰桌的那雙眼睛,還看到了一個倔強的羊尾巴,依然在腦后時常伴著太陽升起,隨著日落而散開。

      王英垂下頭不知所措,飯店里服務員帶著滿身的油膩氣味飄來飄去。王英起身去了洗手間,水嘩嘩地流,身后站著個人盯著她的背影,“你變了,你變了——!為什么這么不懂得愛惜自己?!”王英沒說話,捧了捧水捂到臉上,當她放開手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臉上流淌的是水還是淚。隨后王英離開了洗手間,也離開了飯店。

      回家的那個晚上,整夜沒有開燈。害怕那個聲音一路跟來。

      孟歌回來的時候,王英腆著大肚子跪在灶坑旁燒著大鍋。屋里煙霧彌漫,嗆得王英直咳嗽。見到孟歌,王英摁著鍋臺站起,“炕不燒太潮了,我這幾天腰疼得厲害?!泵细璺畔绿岚跤⒄镜介T外。午后的夏季炎熱憋悶。小蟲子縈繞著頭頂,偶爾有只白色的蝴蝶由遠而近,又由近飛到遠處,翩翩起舞,輕盈自由,愜意無比。王英的目光被那只白色的蝴蝶牽出很遠很遠,以至于孟歌說什么她都沒聽見。

      “多鋪點吧,不進火那怎么辦?”孟歌瞅著可憐巴巴的王英,低頭跑進屋拿了兩個小凳子。

      “快考試了——你真有福氣!”王英摸摸孟歌的手:“小手這么白細就不是干粗活的命。”

      “說不準我哥將來能賺大錢,那你就比我強多了……”

      王英沒提孟遠剛。他沒在家,臨時出去,姐姐讓他陪著去趟鄰縣小城看看飼料加工的程序、配方。在這大半年的時間里有小狗的陪伴,倒也不寂寞。接下來是王英自己沉重的一聲嘆息。

      王英那天不知為什么就特別想吃香蕉,就當著孟遠剛說:“好幾天了,我做夢都想吃香蕉。”

      孟遠剛正吃著飯,放下筷,走到門口回頭說:“好使,我去看看溝外小店有沒有??!”孟遠剛出去三個多小時也沒回來。王英就順著土道往下走,趟過了一條小河,又悵然地轉(zhuǎn)過身,幾步一回頭,迎面?zhèn)鱽淼亩际且魂囉忠魂嚨娘L聲。王英從懷孕第一次說了自己想什么吃。的確想吃!只是害怕這一句話會招來禍根。可這半天不見人影,這個夏天被這個男人攪得她心神不寧,慌里慌張,生怕出什么差錯。水在她的腳面上清清地流淌。

      孟遠剛回來的時候,一大串香蕉扔到她眼前,“吃吧,這香蕉可貴了,他媽的花了一千三百塊!你這老娘們就是掃帚星,不要香蕉我能去嗎?香蕉、香蕉——!輸了錢你好受了?”他隨腳踢了狗食盆,咣當當……狗食盆順著勁滾出了院子。王英知道他兜里揣著的都是姐姐進飼料的錢。她把香蕉放到柜子上沒有吃。王英無數(shù)次地想打胎,無數(shù)次被腹中的孩子踢得她直癢。每到孟遠剛發(fā)火的時候,她總是習慣性地推開門面對著大自然,看看遠處的山,山上站立的樹木。都說高處不勝寒,可是……看看腳下的泥土,泥土里鉆出來的蒲公英,隨意踐踏,而它依然面朝陽光盛開著花朵,并且勇敢地與太陽爭艷,感受大山的悠遠與遼闊。她似乎感覺到她體內(nèi)的兩座小青山,蔥郁、寧靜又繁茂。從此面對孟遠剛,王英有的大多是無語,沉默,像夜里的繁星。

      孟歌再次回來的時候,王英說:“你考完試記得都考什么了?讓我也試試,看我能答多少,是什么料?!蓖跤㈨樖帜罅艘幌旅细枧趾鹾醯男∧?。

      孟歌說:“那有什么用?”

      孟歌仰望星空,像沐浴在河塘里,水波四處蕩漾,而她正赤裸在水面上,不懼驚濤駭浪,因為這青春勢頭不可擋,而她又隨時可以抵達彼岸。可王英像被誰活生生地摁到了河塘里……

      孟歌起早趕著每天只有一趟去縣城的小客車,王英告訴孟歌:你今天的一切曾經(jīng)是我的夢想。王英腆著大肚子一直跟著孟歌走到停車的大院。上車的人不多,三三五五的,都是一個屯子的就都認得。王英顯得有些不安,想緊緊地拉住什么。車慢悠悠起步,王英后退了一下,又緊緊地跟著車小跑,有人就拉了一把王英,回去吧,你要跟她到哪兒去?!

      王英停下腳步,眼睜睜地看著車漸行漸遠,車后塵土飛揚。遠處被泛黃的玉米攔截,路成了遙遠。又因為夜晚有了這星星點點的露珠,這個早晨才變得那么清新那么飽滿。

      可能是不小心的一個轉(zhuǎn)身,王英只感到有水從下身嘩嘩地流淌,像小蟲子在她體內(nèi)順著水的流動頂著她的身體用勁沖出龍門一樣。她大叫一聲,再看褲腿全濕了。而這會兒孟遠剛還在家蒙頭大睡。不知誰跑到小賣店給120打了電話。孟遠剛跑來的時候,王英跪在大院的地上,幾個蓬頭垢面的婦女圍在王英身邊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王英忍著疼痛,告訴孟遠剛,“我挺不住了,快,快——”

      孟遠剛看著王英,“那我出去找車,你忍著點,一會兒車就到了?!彼艹鋈サ臅r候,腳下撩起一股濃煙。王英很快就看到一個小黑點鉆到迷霧里。

      因為鄉(xiāng)醫(yī)院有急救車,孟遠剛跳下車的時候,王英還是努力地站起來??吹缴硐乱煌粞E的時候,王英忽然一聲長吼,天哪——她想抓住什么,手在半空中劃來劃去。孟遠剛抓住她的手的時候卻被王英甩開了。

      王英躺在120車上因失血過多離開了。有人說,在120車上看見有一串東西在窗外劃落,像月亮!

      天空寬闊,太陽在老地方冉冉升起。王英住過的小村莊依然有霧纏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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