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繼興
1939年12月,汪精衛(wèi)秘密離開重慶經(jīng)由昆明飛抵越南河內(nèi),于12月9日在河內(nèi)發(fā)表了臭名昭著的“艷電”,響應日本政府的近衛(wèi)聲明,向國民黨當局建議“中日和平”,力勸蔣介石投降,聲言日本政府的聲明是和平的原則,國民政府應以此為依據(jù)與日本政府交換誠意,以期恢復和平。從此,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國民黨親日派公開投進了日本帝國主義懷抱。
一、古怪刁鉆的怪魚
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國民黨黨內(nèi)親日派脫離中央投日,對國民黨來說,自然是一大丑聞。國民黨最高當局當然不愿家丑外揚,于是便“嚴密封鎖”消息,禁止媒體報道。重慶各報雖略知內(nèi)幕,但身處“陪都”之地,在新聞管制的高壓政策下,都無法揭露此事。
結(jié)果,第一個將這則驚天新聞公之于眾的是民國新聞怪杰嚴怪愚,他是湖南《力報》采訪部主任,當時正在重慶采訪。
嚴怪愚本名嚴正,湖南邵東縣人。早年上湖南大學時,常用嚴怪魚為筆名發(fā)表抨擊時弊的文章。此名來自他家鄉(xiāng)的一種鯰魚,此魚習性古怪刁鉆,故當?shù)厝顺S谩蚌T魚拐事”或“鯰拐子”來形容性情怪僻之人。嚴正取其諧音而用之。后來,有人指責他又怪又愚蠢,于是他索性以嚴怪愚為名了。
1935年,嚴怪愚從湖南大學經(jīng)濟系畢業(yè),供職于湖南《力報》。1936年“三八”婦女節(jié),二十六歲的嚴怪愚與大家閨秀姚家芳參加了長沙市政府舉辦的湖南第一次集體婚禮,這事在當時很轟動。姚家芳的父母極力反對女兒嫁給一個“窮書生”。但嚴怪愚不向反對勢力低頭,情愿托朋友向成衣店賒賬為新娘子作嫁衣,亦不去討好很有錢的岳父,其個性由此可見一斑。
嚴怪愚婚后半年多,曾與省府主辦的《國民日報》打了一場“筆墨仗”:1936年10月19日,文壇巨匠魯迅先生逝世,國民黨政府竟下令禁止新聞界著文悼念。在嚴怪愚的力主下,《力報》挺身而出,冒著風險刊登了一系列悼念魯迅先生的文章。其時,剛好段祺瑞也辭世了,當時在東南新聞界風頭十足的《國民日報》主編羅心冰,就抓住魯迅與段祺瑞兩人的遺囑大做文章,還出特刊追悼段祺瑞,與《力報》唱對臺戲。羅心冰在一篇《隨便談談》的文章中,說段祺瑞至死不忘國事,仍在為國家操勞,貶責魯迅死也不忘個人恩怨,為兒女操心。因此,他得出結(jié)論說,“魯迅之死不算得損失,段祺瑞之死才算得損失”。嚴怪愚馬上在《力報》上撰文回駁,他寫道:“魯迅的遺囑,我喜歡他的‘硬,喜歡它刻毒而近乎實在……段祺瑞的遺囑,我喜歡他的堂皇,口氣足,雖然實際上做不到,事實上近乎夸大,可是到底可以給‘幻想一點安慰。但我更愛魯迅,因為他一生沒有做過‘媚的文章,他始終站在反帝反封建的前沿,為民眾的覺醒而吶喊。的確,段祺瑞功在‘民國,那么,魯迅則功在‘國民了?!?/p>
于是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在報端上打起了筆仗,此番論戰(zhàn),嚴怪愚明顯地占了上風。老報人羅心冰萬萬想不到自己會敗在年僅二十六歲的嚴怪愚手里,他大罵嚴怪愚“領了俄國盧布”和“啃了俄國的黑面包”之余,只好央人斡旋調(diào)停,論戰(zhàn)才告結(jié)束。
抗戰(zhàn)開始后,愛國心切的嚴怪愚同范長江等一批熱血青年記者,活躍在烽火連天的抗戰(zhàn)前線。1938年春,他作為隨軍記者來到徐州大戰(zhàn)的前線,同其他記者一起受到了第五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李宗仁將軍的接見。
在徐州前線,還發(fā)生過這么一件事:一次,嚴怪愚在陣地上撿到一個炮彈引線管,他不知是什么東西,撥弄了幾下順手一扔,結(jié)果“轟”的一聲,震耳欲聾,等他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右腿已被炸得鮮血淋漓了。一些士兵替嚴怪愚包扎傷口時取笑說:“嚴書生,怪愚,名不虛傳。好在你命大,不然早就報銷了!”他也忘了疼痛,跟著眾人笑起來,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
短短兩個月的前線歲月,他采寫并發(fā)表了《憑吊臺兒莊》《隴海東線》《我們新的長城——黃河防線》等10萬多字的戰(zhàn)地通訊,用他那飽蘸感情的筆鋒,揭露了日本侵略軍的野蠻行徑,謳歌了中國軍民英勇抗戰(zhàn)的業(yè)績,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的抗日斗志。
同時,嚴怪愚還冒著“傾共”嫌疑,毅然在《力報》上刊登了毛澤東的《論持久戰(zhàn)》。不久,在武漢,由范長江、陳儂非等人介紹,嚴怪愚毅然參加了黨領導下的“青年記者協(xié)會”和“中國新聞社”。
二、膽大捋虎須
以汪精衛(wèi)為首的國民黨親日派公開投日時,國新社名記者范長江也在重慶,他得到消息后由于種種原因發(fā)不出去,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嚴怪愚,于是就將有關材料轉(zhuǎn)給了嚴怪愚,說:“這可是全國乃至國際上轟動一時的丑聞和要聞,重慶各報均不敢發(fā)表?!读蟆忿k在湖南,‘山高皇帝遠”,老弟,你敢不敢斗膽捋虎須,把這個馬桶蓋揭開,以喚起全國民眾的警覺!”
嚴怪愚瀏覽了一下材料后不禁拍案而起,大呼:“可恥!可恥!真是民族敗類。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我領土,殺戮我同胞,而今竟有人認賊作父,想將五千年文明古國拱手相讓,我必須冒著坐牢殺頭的危險,馬上予以揭露?!?/p>
當晚,嚴怪愚就按捺滿腔憤怒寫成《汪精衛(wèi)叛國投敵前后》一稿,連夜電發(fā)《力報》總部。主編陳楚收電后,翌晨即以頭版頭條刊登出來,這篇電訊稿一針見血地指出:“汪兆銘先生倡導的和平運動,是公開投敵的可恥勾當,也是片面抗戰(zhàn)路線的必然趨勢。日寇在華進行政治誘降,看來已初見成效,國人切不可等閑視之!”
嚴怪愚的這篇新聞稿一出,石破天驚,整個國統(tǒng)區(qū)都為之震動,群情激憤,紛紛要求嚴懲賣國賊。湖南省政府主席薛岳懾于重慶當局的惱怒,一時惶惶不可終日。因抓不到遠在重慶的嚴怪愚,只有煞有介事地掩飾,忙登報謊稱:“嚴怪愚造謠惑眾,誣連黨國,在重慶捉拿歸案槍斃了”云云。
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半個月后,國民黨當局也改變了策略,一腳踢開汪精衛(wèi),中央社和各報社才紛紛報道了汪精衛(wèi)的叛國丑聞。國民黨中央還宣布將汪精衛(wèi)開除出黨。這樣,嚴怪愚和《力報》同仁才幸免于難。薛岳則轉(zhuǎn)怒為喜,自鳴得意。他手下的文人政客們還厚顏無恥地吹捧道:“湖南最先刊登汪精衛(wèi)已投敵的消息,證明薛主席有膽有識,政治開明,領導有方,抗戰(zhàn)堅決……”
1984年,嚴怪愚病逝之后,香港報紙發(fā)表了一篇題為《中國八大名記者不屈不撓的一生———嚴怪愚猛捋汪精衛(wèi)的虎須》的長文,追憶了這段往事。
《力報》因捷足先登揭露了汪精衛(wèi)的叛國丑聞,影響面迅速擴大,發(fā)行量由原來的3000份猛增到1.2萬份。嚴怪愚因其果敢的壯舉而贏得了“新聞勇士”的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