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邊一個孩子靠近車窗坐著,遠(yuǎn)山,近水, 一幅一幅,次第嵌入窗戶,射到他的眼中。他手畫著,口中還咿咿呀呀地唱些沒字曲。
在他身邊坐著一個中年婦人,低著頭瞌睡。孩子轉(zhuǎn)過臉來,搖了她幾下,說:“媽媽,你看看,外面那座山很像我家門前的呢?!?/p>
母親舉起頭來,把眼略睜一睜,沒有出聲,又支著頰睡去。
過一會,孩子又搖她,說:“媽媽,不要睡吧,看睡出病來了。你且睜一睜眼看看外面八哥和牛打架呢?!?/p>
母親把眼略略睜開,輕輕打了孩子一下,沒有做聲,支著頭又睡去。
孩子鼓著腮,很不高興。但過一會,他又唱起來了。
“媽媽,聽我唱歌吧。”孩子對著她說了,又搖她幾下。
母親帶著不喜歡的樣子說:“你鬧什么?我都見過,都聽過,都知道了;你不知道我很疲乏,不容我歇一下么?”
孩子說:“我們是一起出來的,怎么我還頂精神,你就疲乏起來?難道大人不如孩子么?”
車還在深林平疇之間穿行著。車中的人,除那孩子和一兩個旅客以外,少有不像他母親那么酣睡的。
(許地山(1893-1941),臺灣臺南人。名贊堃,字地山,筆名落華生。1920年發(fā)起籌備文學(xué)研究會。發(fā)表短篇小說《命命鳥》《商人婦》及代表作《綴網(wǎng)勞蛛》等。1925年出版散文集《空山靈雨》、短篇集《綴網(wǎng)勞蛛》。1934年發(fā)表短篇《春桃》《鐵魚底鰓》等。1946年出版《危巢墜簡》。新中國成立后出版了《許地山選集》等。)
象征性小說的藝術(shù)容量
凌煥新 | 江蘇
象 征,是由象征物象、寓示、象征意組成的 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一般用于詩歌、散文、繪畫等創(chuàng)作中,其他如小說、戲劇中也偶爾用之。如果這一藝術(shù)手法成為作品的主旋律,那么它就構(gòu)成象征性的作品。許地山的《疲倦的母親》就是這種象征性的微型小說,借此,擴(kuò)大了作品的藝術(shù)容量,喚起沉睡中的中國——母親,趕快醒來。
作品實寫一則情節(jié)單純的故事,一個孩子與他的母親坐車前行,孩子興奮,看著一幅遠(yuǎn)山近水的畫面,哼著沒字的曲子,母親這位中年婦人卻低頭瞌睡,孩子搖醒她,她只把眼略睜一下,又支著頰睡去。過一會,孩子又搖她,她略略睜開后又睡去,再過一會兒又搖,母親回答“我很疲乏”,又睡了。車在林中穿行,車中除了孩子外,幾乎都像母親那樣一直在酣睡。作品前后雖有起伏,有波瀾,但沒有激烈的沖突,故事似乎平淡無奇,并不吸引人的眼球。然而在這寫實的故事中卻蘊藏著一個由此及彼的象征性故事,許地山所處的年代,正是祖國風(fēng)雨交加備受列強侵略者凌辱的黑暗日子。不少國人卻在渾噩中茍且生活。這位“母親”,可以是沉睡的祖國或者中國一部分沉睡中人的一種象征,代表未來的孩子的覺醒正是祖國希望之所在。作品把寫實與象征結(jié)合起來,散發(fā)出陣陣哀婉怨怒之情,表現(xiàn)出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勸其不悟,喚其不醒的淡淡的悲愁情調(diào),但是孩子的一聲斷喝,如石破天驚:難道大人不如孩子嗎?是的,孩子是祖國的明天,是透過沉睡的黑暗的一絲光明,給人以些許鼓舞的亮色。拿破侖說過一句話:中國是睡獅,一旦醒來,整個世界都會為之顫抖。作者通過孩子的呼喚,催促著中國趕快“醒來”。這里,象征性的形象大大擴(kuò)展了作品的藝術(shù)空間,加大了作品的藝術(shù)力度,引起讀者無限的遐想。
(凌煥新,南京師范大學(xué)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