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是中國畫的一種布局技法。畫面太滿,則顯呆板,失去了靈動和灑脫;畫面太缺,則顯空洞,不免單調(diào)、乏味。只有適當(dāng)?shù)亓舭?,才可在黑白、有無、疏密之間呈現(xiàn)出萬千氣象,給人以美妙的遐想。齊白石畫蝦的空白,能讓人感受到萬頃碧波。徐悲鴻畫馬的空白,可使人想像到疾風(fēng)勁草。
其實(shí),留白之美無處不在。于藝術(shù),它是一種技巧,于社會和人生,則是一種智慧和境界。
與人留白,收獲的是人際的尊重、和諧與持久。
人與人之間包括動物之間,需要保持一定的距離。沒有人看見兩只刺猬擁抱在一起,但刺猬之間的溫暖,正是用距離和守望照應(yīng)著。
夫妻、戀人、母子之間可以肌膚相親,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之間會見時,一定是兩個寬大的沙發(fā),中間再隔一個不小的茶幾。更有,在一個空曠的環(huán)境中,當(dāng)一個陌生人接近你至三四尺遠(yuǎn)時,你會立刻警覺起來。
這就是人的心理防御本能所劃出的一個無形的“心理安全空間”。與人留白的距離,就是對他人“隱私”的尊重。誰都有不愿示人的東西,或者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者是一段苦澀難言的情感,或者是一樁不可外揚(yáng)的“家丑”,與我無關(guān)、無妨,我們又何必非要去探究呢?
因“熟視”而“無睹”,大概也是審美疲勞。所以,距離產(chǎn)生美。與朋友處,并非越黏糊越好,不要試圖踏入對方的私人領(lǐng)地,尤其對其缺點(diǎn)、隱私不可知道得太多,多則生厭,厭則友情散。即使至親圈,親密也“有間”。多數(shù)年輕孩子,尤其男孩兒,不愿在QQ和微博、微信里加自己的父母,就是例證。無論多么熱誠的情感,一旦其占據(jù)和填滿了對方的生活空間,無異于窒息了對方的呼吸和靈性,其結(jié)果將是被愛者的厭煩和逃避。
留白留下的是轉(zhuǎn)圜,是可以重做的“圖層”,可令人揮灑自如,游刃有余。與人交流時,語速慢上半拍,學(xué)會停頓和傾聽,可盡享溝通的收益與愉悅;與人辯論時,爭執(zhí)不下就住口,收住話尾,就埋下了可進(jìn)可退的伏筆;感情沖動時,來次深呼吸,讓頭腦降降溫,將避免一次事后之悔;面對不誠實(shí),別說透,別戳穿,給臺階,留面子,會贏得感激;遭遇攻擊回敬時,降低烈度,不揭短,不打臉,則可能贏得敬意甚至化敵為友。
話不能說滿,滿了自縛;事不能做絕,絕了招禍。給人留一塊余地,人生就多一份自如,多一份寬容,多一份信任,多一份溫情。即使至親之間留一處空間,也能夠增添生機(jī)、活力和情趣,使彼此都成為一道完整而獨(dú)特的風(fēng)景。
與己留白,收獲的是生命的瀟灑、從容與優(yōu)雅。
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立志、耕耘、拼搏是必修課。但不管有怎樣的如虹雄心,你最終只能達(dá)到你的才智和背景所能給出的高度。所以,設(shè)計一生追求的目標(biāo)時,有一尺定八寸,留下一寸給晚年,另有一寸給子孫。
“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天下至理。資源不可用盡,功名勿至極限。“峨眉山月半輪秋”?;ㄖ仍诎腴_,月之魅在半圓。激流勇進(jìn),其志可嘉;急流勇退,其節(jié)可敬。不涉激流,不興土木,把不曾污染的江海、未曾開發(fā)的大地交于后人,更是無量功德。
留白也是給自己的心靈放假,松弛疲憊的身心,梳理凌亂的思緒,留有足夠的時間觀花開花落、云卷云舒。如此,便可得一份清醒、淡然和悠閑,在詩情禪意中體悟生命的意義,活出無言處生成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