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新城縣的十字街邊有一爿徐記生藥鋪,生意總是不溫不火的。老板徐奉倒是個實在人,每當(dāng)有人說生意上的事,他總是笑笑說:“我家生意不好也是好事,說明鄉(xiāng)親們生病少啊?!比藗兌颊f,徐奉這人心善啊。
這日中午,徐奉正在店里看書,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怼皳渫ā币宦曧憽K泵Τ鲩T一看,見個外鄉(xiāng)漢子倒在地上,昏厥過去。徐奉忙命伙計將這人抬進(jìn)店里,但見他面色發(fā)白,呼吸急促,再一搭脈,脈象很亂,明顯就是中暑了。他給漢子服了些藿香水,又用冷毛巾給他敷在額頭。
過得片刻,那漢子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瞬間明白是徐奉救下了自己,起來就要謝恩,徐奉按住了他。漢子就暫在徐奉家住下來,徐奉每日里喂湯喂藥,極是周到。
那漢子名叫劉滔,京城人,是一家店鋪的記賬先生。這次出外討賬,想是走得急了,又趕上天氣炎熱,才中了暑,虧得被徐奉救了,不然后果難料啊。劉滔和徐奉二人聊得投機(jī),就拜了兄弟。劉滔年輕,為弟;徐奉年長,為兄。
這天,劉滔看著徐奉店里的生意很冷清,就對徐奉說:“哥哥你這生意可不怎么樣?!毙旆钣职阉睦显捘贸鰜碚f。劉滔卻搖了搖頭,說:“不是這么個理兒。你生意做好了,才能保證藥材齊全,才能更好地給鄉(xiāng)親們治病吧。”他在店里店外轉(zhuǎn)了幾圈,然后指著店前面的一塊空地說:“哥哥,你在這里打口井吧?!?/p>
由于劉滔還要急著辦事,說完就告辭了。徐奉遵照劉滔的意思,請來打井師傅,在那塊空地上打起井來。
三個月后,井打好了。井水甘甜清冽,是新城縣里難得的好水。徐奉的大兒子徐小清高興壞了,對徐奉說:“趕緊請幾個泥瓦匠,砌道矮墻,把這口井圈起來,咱甭開藥鋪了,光賣水就能發(fā)財了?!毙旆詈莺莸氐闪怂谎?,說:“這井里的水一滴都不許賣!”徐小清迷惑不解地問:“咱掏了一百多兩銀子,就為了請大伙兒白用水?”徐奉點點頭,啥話都沒說。
井水好喝,還不收錢,半個新城縣的人都到這里打水。徐奉為了鄉(xiāng)親們打水方便,又置辦了轆轤等物件,還在井臺邊放置了兩個凳子,供打水的人休憩。對此,徐小清只能撇撇嘴,現(xiàn)下還是徐奉當(dāng)家,他說啥徐奉也不聽。可看著徐奉白白地往外扔銀子,他心疼啊。
說來也怪,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徐家的生意競漸漸興隆起來。不光是附近的鄉(xiāng)親、老主顧,連城外的人,甚至外縣的人,都到徐記生藥鋪來買藥。徐小清見到有銀子進(jìn)賬,心里那叫一個樂,井水的事就暫時放到了一邊。
轉(zhuǎn)眼就過了一年。這一天,徐奉忽然接到了劉滔的信,說是分別以后,相當(dāng)掛念,很想和他一敘,無奈事務(wù)繁忙,脫不開身,請他前去京城,一來可以敘舊,二來可以逛逛京城、賞賞景。徐奉也很想到京城去開開眼界,于是把生藥鋪交給兒子打理,動身去了京城。
徐奉一走,徐小清可就來了勁。他先雇來泥瓦匠砌了一道矮墻把井圍起來,派伙計看守,每個打水的人收一個銅板。打水的鄉(xiāng)親們亂哄哄地嚷嚷,徐小清站出來說:“我家打這口井花了一百多兩銀子。不收你們錢,這筆賬怎么算?我家憑啥白白扔錢?你們不掏錢,又想白喝水,哪有這樣的好事兒?只收一個銅板,這算是最便宜的啦!”
鄉(xiāng)親們面面相覷,一時無言以對。沒帶錢的鄉(xiāng)親有的回去取錢了,有的就去城邊的河里打水。帶了錢的鄉(xiāng)親就按徐小清的吩咐,把銅板放到一個簍子里。到了晚上,徐小清抱過簍子一看,竟有半簍子錢,這可比賣藥賺得多呀,他不禁興奮得心花怒放。老爹要是早聽自己的話,不知收進(jìn)多少錢了。
但是,一個月后,徐小清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了。來打水的人少了,來抓藥的人也少了,而且,還在逐漸減少。再到后來,就門可羅雀了。再這么下去,這生藥鋪可要關(guān)門了。他想不通是為啥,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天,有個孩子到生藥鋪里抓藥?;镉嬚o他稱著,一個婆娘忽然跑過來,劈手就給了孩子一巴掌,怒罵道:“我不是讓你到廣濟(jì)堂去抓藥嗎?就知道你偷懶耍心眼兒。虧得我跟你來了。走!”徐小清急忙上去攔住她:“嫂子,你也是咱的老主顧了。你就跟我說句實話,你為啥不到我的鋪子里抓藥了?廣濟(jì)堂離咱這里可遠(yuǎn)呢?!?/p>
那婆娘說:“你家藥不頂用?!?/p>
徐小清驚得險些跳起來:“我家藥不頂用?我家藥還是頭年進(jìn)的,咋頭年就頂用,今年就不頂用了?”
那婆娘白了他一眼說:“為啥不頂用了,你心里最清楚,別問我。你快讓開,別耽誤我抓藥了!”婆娘拉著孩子就走了,留下徐小清在那里發(fā)愣。
徐小清說的也是實情。徐記生藥鋪現(xiàn)下賣的藥還都是去年秋上徐奉進(jìn)的呢。今年的新藥還沒下來,也沒進(jìn)。怎么同樣的藥,去年就頂用,今年就不頂用了?徐小清想不透,就找到跟他爹關(guān)系很好的隋郎中問個根由。隋郎中聽了,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一個勁兒地說不可能,徐家開了這么多年的藥鋪,保管草藥有一套,絕對不會有問題。
徐小清不死心,又找?guī)讉€老主顧問,大家眾口一詞地說,就是他家的藥沒以前頂用了,這才換了另外一家藥鋪買藥。徐小清又到庫房去察看,那些藥材保管得很好,沒有絲毫問題??稍趺淳筒豁斢昧四??想了幾天,他還沒想明白其中的緣由,來店里買藥的人更少了,有時候一整天都沒生意。萬般無奈之下,他趕緊寫了一封信給老爹送去。
徐奉接到信,日夜兼程,趕了回來。
一回到家,徐奉就命伙計們拆掉了圍住井的矮墻,并讓伙計們遍告鄉(xiāng)親們,這口井仍為公井,誰愛打水誰打,分文不取。安排好這些,他才把徐小清叫到跟前,說:“這口井若是公井,就是咱家的財源;若是私井,就是咱家的克星。”
徐小清愕然地睜大了眼睛,迷惑地問道:“為啥?”
徐奉說,他接到徐小清的信后,也是萬分著急,馬上就向劉滔辭行。劉滔問他出了什么事,徐奉就把徐小清寫的信給他看了。劉滔看后微微一笑,說若是他猜得不錯,定是徐小清為錢所惑,把公井變成了私井,斷了徐家的財路。徐奉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個說法,連忙討教。劉滔這才說,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附近的鄉(xiāng)親們?nèi)羰呛葢T了他家井里的水,再喝別處的水就會水土不服。喝他家的水,再吃他家的水熬出的藥,自然是十分妥帖的,沒有不適感,還利于治病。但他家賣水以后,鄉(xiāng)親們?nèi)e處打水,再吃別處的水熬出的藥,就會出現(xiàn)水土不服,甭說治病了,反而會出現(xiàn)其他不適感。于是呢,鄉(xiāng)親們就會認(rèn)為是他家藥不好,卻不會想到是水的緣由。
徐小清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徐奉說,他聽劉滔講了這些,才明白當(dāng)初劉滔為什么讓他花銀子打這口井,就是為了讓鄉(xiāng)親們喝他家的水,適應(yīng)他家的藥啊。好不容易有了這么多老主顧,卻不承想被徐小清趕走了。徐小清愧疚地說:“真沒想到,做生意還有這么大的學(xué)問?!?/p>
徐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做生意學(xué)問大,做人的學(xué)問也不小啊。兒子,好生學(xué)著點兒吧。有時候啊,該吃虧那就得吃點兒?!毙煨∏迨箘诺攸c了點頭。
徐家的井重新免費(fèi)讓鄉(xiāng)親們打水了,他家的生意又慢慢地紅火起來。久而久之,那口井被鄉(xiāng)親們稱為“善井”。徐家人卻說,那是他家的生財井。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