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儉
《夜航遇故人》是我住在長沙北邊的時候?qū)懙模莻€房子緊挨著京九線,我寫作的時候總能聽到火車轟隆隆地駛過,有時還會有幾聲刺耳的鳴笛聲,火車過去以后就特別安靜。我就是在這樣“一驚一乍”的環(huán)境中,每個周末坐在那臺老舊的臺式電腦前寫出來的。
那時候的我,沒有什么社交,也不愛去繁華的地方,一到周末就窩在那個四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甚至沒有網(wǎng)絡。正因為沒有網(wǎng)絡,我才能靜下心來,從早上起床吃過早餐開始就坐在電腦前,中午煮一鍋湯,也沒有午休,又開始寫,一直到下午五點。寫完那本小說的最后一個字,我感覺全身就跟跑了五公里一樣疲憊。寫作向來都拼的是腦力和體力,真的很累,寫完后,我隨便躺下就能睡著?,F(xiàn)在想來,那是我最心無旁騖的幾年時光,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是寫作,當然也沒有男朋友。
單身狗的生活乏善可陳,寫作就像這單調(diào)生活里一杯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我往里投入了歡喜、悲涼、憤怒、理智、感傷、可愛、討厭……我一度很喜歡塑造神經(jīng)大條又為愛執(zhí)著的姑娘,小心翼翼又大大咧咧,因為那也是年少時候的我,盡管在他人面前可以高談闊論、談笑風生,可在喜歡的人面前卻變得笨拙,甚至一句話都說出來。我又一度喜歡塑造敏感矯情又有點作的姑娘,她們又可憐又討人厭。這些小說里的姑娘,也是現(xiàn)實里的姑娘。我想,你如果讀過這本書,會發(fā)覺她們似曾相識。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寫作會有些孤獨的吧?透過那扇窗戶,可以看到京九線,隔著京九線是一大片居民區(qū)。那種老式的居民區(qū),綠樹蔥蔥,可以聽到從某所幼兒園里傳來小朋友的嬉鬧聲,有時也會聽到某個女孩在唱歌,輕輕淺淺,我想,她大概和我一樣孤獨吧。穿過鐵路橋,可以到達菜市場,我會買西紅柿、雞蛋、小蔥、豆腐、排骨、生菜、鹵味、鯽魚。那是我很喜歡的菜市場,不寫稿子的時候,我就去逛。一個人吃飯,也得好好吃飯啊。
就這么過了好些年,一個人的周末,一邊寫作,一邊攢錢。直到一筆筆稿費進賬,有時會有匯款單,還需要跑到馬路對面的郵政局去取,我內(nèi)心充實又感激,因為作為一個又懶又宅的人,我終于有了一個不得不出門的理由,行蹤范圍總算擴大到了馬路對面。接著,我會去吃我愛吃的炸醬面、小籠包、蛋酒和羊肉串,這四道小吃直到我后來搬離北邊也依然念念不忘。
今年三月,我準備搬離那個住了十年的小房子。收拾房子的時候,一摞一摞的雜志和圖書,堆放起來都快要高出我的脖子。那些雜志里有很多我發(fā)表的作品,有些雜志甚至已經(jīng)???,它們蒙上了灰塵,我在揚起的灰塵里猛烈咳嗽,忽然鼻子一癢,竟生生逼出了眼淚,我知道我?guī)Р蛔咚鼈兞恕?/p>
我想我這輩子最喜歡的文字都是在這十年里寫的,都是在這間小房子里寫的。我記得這房子的氣息,記得火車經(jīng)過的頻率,記得樓下雜貨鋪里賣什么,記得電梯里粘貼過的廣告,我終于到了告別的那一刻。
那天天晴,我把所有雜志、圖書都捆好放進柜子里,關上門,我終究還是舍不得賣掉。但那臺老式電腦,被我以一百多塊錢的價錢賣掉了,當然在這十年里、在這間小房子里創(chuàng)作的每一個字,我都備份到了我的筆記本里。這些文字應該以一種輕便的方式被帶走,它們還將跟隨我一輩子,而我也應該拋掉沉重,簡單而輕松地出發(fā)。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決定把這十年創(chuàng)作的小說集結(jié)成書,它們不再散亂地停留在雜志里,不會因為歲月流轉(zhuǎn)而蒙灰,我希望通過它們,把這十年的時光,將一個姑娘成長的甜蜜與孤獨,說給你聽。
如今,我住到了長沙的南邊,不再有火車轟鳴聲,也不再有什么都有的菜市場,一切都是新的,不像老小區(qū)那么便利,但我知道,我的新的十年,會在這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