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爵
所謂生肖,是指代表十二地支而用來記人的出生年的十二種動物,即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如子年生的人屬鼠,丑年生的人屬牛等,也叫屬相。生肖詩是以古詩歌的形式,將十二種動物匯入詩中,以表達作者不同的主旨,給人以與眾不同的感受和認識。生肖詩以十二生肖即十二種動物為主體,與人類社會生活密切相關,人們對它們非常熟悉,可以大體分成三類。第一類是已被馴化的牲畜,即牛、羊、馬、豬、狗、雞六種,稱為“六畜”,它們是生肖的基本隊伍,占十二種動物的一半。第二類是野生動物中為人們所熟知或畏懼的,即虎、兔、猴、鼠、蛇五種,其中人們敬畏的是虎、蛇;厭忌的是鼠類;喜愛的是兔、猴。第三類是傳統(tǒng)的象征物,僅龍這一種。龍是中華民族的象征,是集許多動物的特性于一體的“靈物”,表高貴、吉祥。有人認為,既將十二種動物作為生肖,那么它們就都是美好的象征:鼠代表智慧,牛代表勤勞;虎代表勇猛,兔代表謹慎;龍代表剛毅,蛇代表柔韌;馬代表無畏,羊代表和平;猴代表靈活,雞代表恒定;狗代表忠誠,豬代表隨和。
而古人有關十二屬相的詩歌,與其他詩歌相比,常呈現(xiàn)出形象鮮明,耐人尋味的不同特色。
一,通過描寫不同的屬相,表達不同的主旨
如北宋晁補之的《擬樂府十二辰歌》:
鼷鼠食牛牛不知,牛不愿骍而愿犁。
虎噫來風皮見藉,兔狡宅月肩遭胹。
欲兆幽烽二龍死,獨微晉澤一蛇悲。
失馬吉兇方聚門,亡羊臧谷未宣分。
沐猴冠帶去始愜,木雞風雨漠何聞。
不須皎皎吠蜀狗,阮子與豬同酒樽。
詩以古風的形式,按屬相順序,每句嵌以一生肖動物故事,前后銜接,內容豐富和精煉。詩的主旨則以十二動物的特性和命運,表達作者“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誤。覺阮途窮,歸心阻”(晁補之:《迷神引·貶玉溪,對江山作》)之意欲淡出官場、遠離人禍的心態(tài)。
南宋朱熹的《讀十二詩卷掇其余作此聊奉一笑》,其主旨則是按十二生肖次序表達身處社會底層的文人清貧自娛的日常生活。其詩為:
夜聞空簞噬饑鼠,曉駕羸牛耕廢圃。
時方虎圈聽豪夸,舊業(yè)兔園嗟莽魯。
君看蟄龍臥三冬,頭角不與蛇爭雄。
毀車殺馬罷馳逐,烹羊沽酒聊從容。
手種猴桃垂架綠,養(yǎng)得鹍雞鳴喔喔。
客來犬吠催煮茶,不用東家買豬肉。
這里的虎圈、兔園、蟄龍、猴桃是借其名而虛指他物。與朱熹同時的趙蕃也作有《遠齋作十二辰歌見贈且?guī)浲鳌?,主旨相似?/p>
而元代劉因的《續(xù)十二辰詩》,與前面的古風一樣,在每句中亦描寫一種生肖動物,但所表達的主旨,則更側重于作者崇尚自然的生活態(tài)度。
饑鳶嚇鼠驚不起,牛背高眠有如此。
江山虎踞千里來,才辨荊州兔穴爾。
魚龍入水浩無涯,幻境等是杯中蛇。
馬耳秋風去無跡,羊腸蜀道早還家。
何必高門沐猴舞,豚柵雞棲皆樂土。
柴門狗吠報鄰翁,約買神豬謝春雨。
明代胡儼的《續(xù)十二辰詩》雖與劉因詩同名,卻在說明順應自然的同時,強調凡事莫強求而為的道家思想。明人卞榮的《述懷效生肖體》詩,則側重于用生肖動物的典故抒發(fā)作者的憤激之懷。原詩是:
槐葉初生如鼠目,蝸牛綠樹蔭新綠。
馮軒高吟坐虎皮,一掃頓令千兔禿。
墨池之魚曾化龍,三尺青蛇在袖中。
失馬休嗟塞上翁,亡羊歧路迷西東。
沐猴而冠良足恥,五百斗雞同夢死。
狗監(jiān)明當薦上林,牧豬江揖商丘子。
明代梅鼎祚的《才鬼記·十二辰詩》,雖按順序點出十二生肖的動物,但筆觸卻意在諷刺時政。其態(tài)度鮮明,通過對各種動物的描述,反映當時人才得不到任用,而溜須拍馬之徒卻春風得意,青云直上的社會面貌。如此嚴格按順序嵌入生肖動物且主旨鮮明的詩篇,不用說既具藝術性,更具思想性,頗值得細細品味。
二、一句一典,虛實結合,
表達豐富的題材內容
第一類,凡詩中列舉的動物,為了表述其主旨,往往包含著相關的故事。如晁補之的《擬樂府十二辰歌》,全詩12句,每句都有一個典故。“鼷鼠食牛牛不知,牛不愿骍而愿犁”,即出自《春秋·成公七年》:“春,鼷鼠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骍,赤色的牲口,為祭祀用的祭品,故牛不愿做犧牲,而甘愿犁田。宅月,傳說月宮有兔;二龍,系褒姒誕生的神話,出自《國語·鄭語》,說褒人之神化為二龍,留下龍涎于王庭,一宮女不夫而育,生褒姒。一蛇,乃《呂氏春秋》載:介子推不肯受賞,賦詩明志有“有龍于飛,周遍天下,五蛇從之,為之丞輔。龍反其鄉(xiāng),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橋死于中野”句。臧谷亡羊,則出自《莊子·駢拇》:臧與谷二人牧羊,俱亡其羊,其時臧挾策讀書,而奚博塞以游。二人雖事業(yè)不同,其亡羊之事均同。至于塞翁失馬、沐猴而冠、蜀狗吠日,則是人們所熟悉的典故。
第二類,有的詩中所指屬相,僅用之作比喻,并非實指某種動物。如南朝梁沈炯的《十二屬》中的“龍隰遠青翠,蛇柳近徘徊”,龍隰,實指水草豐茂之濕地;蛇柳,是指柳枝如蛇曲搖曳之狀?!榜R蘭”“羊負”“猴栗”等皆指植物或果實。
第三類,有的詩中所指屬相動物,雖有其名,實指完全不同的另一事物。如明人卞榮的《述懷效生肖體》中的“蝸牛綠樹蔭新綠”,“一掃頓令千兔禿”中的蝸牛,是另一種差別甚大的動物;兔禿,指用久尖禿的毛筆。狗監(jiān)是漢武帝時養(yǎng)狗的太監(jiān)楊得意,他曾向武帝推薦說,膾炙人口的《上林賦》是其同鄉(xiāng)司馬相如所作,使相如得以重用。青蛇,亦為人們所熟悉的寶劍或寶劍名。如此等等。
三、詩體句式相同,大量運用修辭手法
首先,生肖詩一般為十二句,詩體常為五、七言古風,又以七言為常見。句與句間常按屬相順序排列。雖有極個別篇章有所變化,如南宋葛立方的《贈友人莫之用》,全詩為16句,只列了11種動物,缺豬,且未按屬相順序,但仍采取以屬相表達詩人家貧節(jié)清的生活狀況和志趣。詩中的“牛衣”“龍髯”“猴葵”“虎頭”等中的牛、龍、猴、虎并非實指,只是起修飾、限制的作用。這種虛實結合的情況在生肖詩中非常普遍。
由于詩中常引頗多典故,有的典故不免晦澀,給讀者帶來閱讀的困難,于是一種通俗易懂的詞曲應運而生,流傳很廣。如清代愛新覺羅·弘歷(乾隆皇帝)的《十二辰詞》:
好良宵,正與女娘偕,佳人抽身去得快(子);扭著他,卻把那手推開(丑);演出那百般態(tài),珠淚兒點滴落窗臺(寅)。柳腰斜倚欄桿外,又將那木槿花兒抓下來(卯)。振精神,步香階,即時不見那秀才(辰);已還書齋(巳)。許訂佳期,毀前言,又把相思害(午);朱簾半卷莫聊奈,金釵懶向頭上戴(未)。神前伐示,永合偕(申);酒醉心狂,無點水來解(酉)。荷戈人小腳兒,欣然肯載(戌);刻骨銘心,何嘗又把刀兒帶(亥)。
作者用通俗的語言描寫思春女子的種種情態(tài),押韻合轍,句句隱藏字謎,且按屬相順序,圍繞題目,描寫生動細膩。
此外,胡云翹所編《滬諺外編》收錄的上海民間一帶流傳的《十二生肖歌》,以一年十二月里的花名起興,依次嵌入十二生肖。其與上述詩歌比較,給人質樸、天真、幽默的情趣。這種來自民間的十二生肖歌謠,在全國各地并不鮮見。
綜上所述,生肖詩作為一種詩歌形式,體現(xiàn)出與其他詩體的不同特點。它們多在說明十二種動物包括所借名的植物與人類社會的關系,從側面反映出作者當時所處的時代背景和社會環(huán)境以及作者的思想感情和人生態(tài)度。翻閱我國古詩詞,描寫動物的詩歌不下千首,它們在不同層次、從不同角度反映彼時彼地的社會和人的活動、情感。這無疑對于我們了解古代文化,了解古人與動物和諧相處、包括對生態(tài)環(huán)保的認識都有好處。其寓知識、思想于詩歌之中,對人們認識古代社會當有幫助。
作者:成都大學師范學院中文系副教授(退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