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九首）

人 間

母親豐腴，乳房飽滿

父親瘦削而寡言

妹妹才五歲，圓圓臉

大眼睛

天井里的水缸，有魚在游

天氣將熱未熱，有風在吹

晾衣繩上飛著藍裙子

放學歸來，她纏著你玩

唱童瑤，講故事

一遍一遍

你們晚餐，有時豆腐與白菜

有時咸魚蒸肉餅

你咀嚼著米飯的甜味

這人間，是你最初愛過的模樣

櫻 桃

七歲。她小小的身子

微紅的臉，鞋子沾著一點泥

她的舊棉襖

袖子口露出了棉絮，雪一樣白

十九歲。她提著兩袋行李

羞澀地站在大學門口

寢室里的女孩們談論明星和流行品牌

她在公共浴室無所適從，猶豫著

打了水回到宿舍

二十八歲。她給剛出生的孩子哺乳

盤子里放著櫻桃

這酸酸的，來不及熟透的果實。那么小

像多年前

她曾在浴室緊緊捂著的身體

春 天

她喜歡明媚的午后

梨花、玉蘭、迎春、櫻花，漸次都開了

釀造一場集體的香甜

春風那么暖

她微微低頭

心里有不易察覺的羞澀

她愛白色蕾絲，多于旗袍和性感

她的鎖骨清瘦，有讓人輕咬的欲望

哦，暫時放棄那些代名詞吧

女兒、妻子、母親……

都已經(jīng)是春天了

在紙上筑夢

在隱秘的內(nèi)部虛構(gòu)一條綠色的小徑

像一枚漿果一樣，獻出飽滿與熱愛

某夜飲酒記

于是，她忍住了那些

未曾說出的……

酒杯傾斜，紅色液體晃動

玻璃在輕輕碰撞

聲音清脆。如此刻

雙手相握

因歡聚的名義而灼熱

她的山水平靜。無非是一種孤獨

遇見了另一種孤獨

無非是她筑起堤壩，用杯中殘酒

消解這平庸的中年

那么，所有辛辣的、甜美的

都一起進入吧

只是一小口，她臉頰微紅

直到夜色降臨

直到那微微的光，照亮了她

春光舊

湖畔長廊里

紫藤花謝了

在夜晚，只有風在吹

我們甚至來不及說出什么

關(guān)于紫藤花的交談

像一個永久的秘密

被鎖進春色里

年年如此

春色明媚卻稍縱即逝

我只是，空有一番飛翔之意

潘多拉

她曾深夜無眠

她曾為某一人哭泣

而深深懷念

她曾隔著人群

與你遙遙相望，像一個溫順的婦人

垂首微笑。

她曾一再觸摸鎖骨間

的珍珠項鏈，小巧

圓滿，張著一雙銀色的小翅膀

潘多拉。像她帶著小秘密

在這世界走動

茫然四顧而無言

而恐懼和黑暗

美玉和泥沙

都曾先后抵達——

忽一日

大雨至。窗外的凌霄花漸漸

失去顏色

煮白粥，炒雞蛋，嘗試往平庸的日子里

加鹽或者糖。讀書，保留對這世界的憤怒

和偏見

擠出可憐的時間遙想遠方

此刻某地，油菜花金黃炫目

春天尚未離開

像她嘴里新鮮的楊梅

暮色里，那一點點酸味讓她動心

傍 晚

夏日薄暮。我在廚房

擦洗玻璃瓶，修剪兩枝粉色的玫瑰

點火，燜米飯。蔬菜在鍋子里跳舞

糧食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

在夕陽的余光里，看你的消息

要承認，前一刻切著洋蔥的我

還在為昨日之事沮喪

人間煙火，多美好的傍晚。我想要的愛

他在回來的路上

贊美詩

威士忌冰涼

而你的手心溫熱

夏夜微風低吹 樂隊歌聲動人

而你的笑容溫潤

即使沒有星月懸于夜空

即使故人舊事

已紛紛如落葉散去

即使我亦知曉

我們歡聚

“余生不再豐潤”

但此刻，風吹過亂發(fā)

也吹過燈影下你賜予的翅膀

你這樣到來

我這樣微笑

詩人簡介：張小末，女，原名陳超。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現(xiàn)居杭州，著有個人詩集《致某某》，詩歌散見《詩刊》《詩選刊》《延河》《文學港》《星河》等刊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