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嫡

人間窮苦莫過于乞丐，人間逍遙莫過于公子?？擅\偏偏開了個玩笑，公子乞丐調(diào)了個個兒，就再也換不回來了。追根究底，善惡有報，凡事皆有因果。

1.公子變乞丐

古時，城中有位王員外，家財萬貫，妻子美若天仙。唯一不足的是，兒子頑劣不堪，十五歲的年齡，別人家的公子都該考上秀才了，他卻癡迷唱戲，流連青樓，還時常打架斗毆，惹是生非。人們都議論，這王員外為人謙和善良，是全城有名的善人，這兒子是隨誰呢？

這天，老管家急匆匆地沖進(jìn)府里，壓低聲音說：“老爺，不好了，公子闖禍了！”跟在老管家身后的王公子臉上化著戲妝，驚慌失措地喊道：“爹，救我??！”

王員外看看兒子，惱怒地說：“又怎么了？”

老管家接過話頭說：“老爺，公子在醉紅樓跟一個外地人爭姑娘，把人家給打了?！?/p>

王員外嘆了口氣說：“拿些銀子，賠給人家吧。”

不料，老管家搖搖頭說：“我去把公子拉回來的途中，那個外地人從僻靜處跳出來，要報復(fù)公子，公子一腳踹過去，那人摔倒在地，頭剛好磕在石頭上，血流滿面，當(dāng)場就沒氣了！”

王員外驚得跳了起來：“出人命了？這、這如何是好？”

公子哭著哀求道：“爹，爹你得救我！”

王員外氣得一巴掌打在他臉上：“人命關(guān)天！就是我愿意傾家蕩產(chǎn)，也未必能救得了你！”

老管家想了想說：“老爺，我倒有個主意，您記得您出錢開設(shè)的粥棚嗎？”

說起來，這王員外家本在鄰縣，十幾年前因家里遭了火災(zāi)，燒死了好幾個人，原配妻子也慘遭不幸，火災(zāi)混亂中又丟了年幼的兒子，這才舉家搬到本縣，離開那個傷心地。現(xiàn)在的妻子是續(xù)弦，兒子也是后來生的。因為有過這樣慘痛的經(jīng)歷，王員外新建府邸時請了個風(fēng)水先生勘察，府內(nèi)打了兩口井，而且廣結(jié)善緣，在城里開設(shè)粥棚，為流浪的乞丐提供飯食。上百個乞丐長期聚在那里，連外縣的乞丐都聞風(fēng)而來。

此時老管家提到粥棚，王員外不禁有些疑惑地看著他，老管家小聲說：“那里有很多年輕人，我看也有和公子長得像的，是不是可以這樣……”

王員外聽了，猶豫道：“行嗎？”

老管家說：“公子喜歡唱戲，平時進(jìn)出臉上都帶著妝，而且公子白天喜歡睡懶覺，晚上青樓里燈光暗淡，我看也沒多少人特別清楚公子的容貌。只要有個五分像，換上衣服就足以蒙混過關(guān)了?！?/p>

王員外點點頭，沉吟道：“不過這是有可能送命的，會有人肯嗎？”

老管家說：“乞丐的命不值錢，我許諾只要那人肯冒充，萬一不用償命，我們出錢擺平了，他就可以留在府里當(dāng)差，做公子的侍從;萬一送命了，就給他風(fēng)光大葬，還給他親人一大筆錢，肯定有人干?！?/p>

公子一聽有活路，趕緊也哀求王員外，王員外無奈地點點頭，再問老管家：“那這個孽障怎么辦？藏在哪里呢？”

老管家低聲說道：“這就得委屈公子了，既然是李代桃僵，公子就得去假扮那個乞丐。公子扮成那個乞丐后，先混在乞丐群里看幾天風(fēng)聲，萬一事鬧大了，就混出城去，反正不會有人注意一個乞丐的動向。不管怎么說，先保住命，以后在外地慢慢發(fā)展。不行還可以回老家，那片宅子還沒燒光呢……”

王員外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趕緊住嘴了。王員外想了半天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點點頭，讓老管家去辦了。

粥棚里乞丐眾多，老管家很快就找到了一個年輕人，十六七歲的樣子，身高體形和王公子都差不多，面目也有幾分相像。老管家讓人給乞丐化上戲妝，別說，跟王公子確實很像。然后老管家又安排人去打探消息，準(zhǔn)備打點官府等事宜。

此時，最難受的其實是王公子，他雖然性命無憂了，但無奈之下只能裝作乞丐，跑到粥棚附近的破廟去住。他洗去臉上的戲妝，涂上些灰塵，也確實像個乞丐。不過乞丐的日子比他想的要痛苦多了。那乞丐脫下來的破衣服一股餿味，又臟又臭，還有虱子爬來爬去的。他細(xì)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這個，不停地抓撓，睡不著覺。乞丐們都笑話他，一個老乞丐告訴他：“慢慢地你就習(xí)慣了，剛當(dāng)乞丐都這樣?！?/p>

還有那粥，平時王公子從來沒去過家里開的粥棚，現(xiàn)在不得不隨著乞丐們一起去粥棚吃粥。乞丐們有的用碗，有的用罐，領(lǐng)了粥后都狼吞虎咽地吃起來。王公子拿著那乞丐的破碗也要了一碗，結(jié)果一看，那粥里的沙子明顯沒淘干凈，而且還有股霉味。王公子大怒：“發(fā)霉的米怎么吃？”舍粥的眼睛一瞪說：“要飯吃還嫌餿？告訴你，要不是王員外這些年出錢開粥棚，原來官府的粥棚里連發(fā)霉的米也沒有！”

老乞丐拉過王公子說：“知足吧，靠官府的粥棚，一個月就得餓死。粥棚沒有用好米的，都吃飽喝足了，誰都當(dāng)乞丐了，哪還有人干活？”

這時，有個乞丐盯著王公子看了半天，說：“唉，你們看，這小子長得有點像王員外家的那個公子啊?！鄙嶂嗟某爸S道：“長得像有個屁用，人家是公子命，他是乞丐命！”

王公子聽完，嚇了個半死，罵那個多嘴的乞丐：“你別胡說八道！你才像王家公子！”

2.乞丐變公子

王公子吃了那發(fā)霉的粥，平日好吃好喝的身子受不了了，連著拉了三天肚子，痛苦萬分。幸虧老管家趁人不備，偷偷跑來給他送了點好吃的，同時告訴他，那外地人的尸體已經(jīng)被官府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是府里使了銀子在拖延，最好是查不到兇手，不了了之。不過那天路上雖僻靜，也可能有路人看見了，現(xiàn)在正一個個地尋找，花錢買通呢。他這乞丐還得再當(dāng)些日子。

王公子雖然叫苦連天，但畢竟怕死，不敢聲張。好在過了幾天，他漸漸適應(yīng)了，喝粥不鬧肚子，晚上也能睡著覺了，而且還能準(zhǔn)確地抓住虱子，儼然是個合格的乞丐了。

而在另一邊的府里，那個乞丐正在老管家的訓(xùn)練下學(xué)習(xí)當(dāng)公子。王員外也不管，只是偶爾過來看一眼，大概看老管家教得太認(rèn)真了，忍不住說了一句：“就是演個戲，不用這么認(rèn)真吧？”

老管家笑了笑說：“老爺，演戲也得演得像才行，否則讓人發(fā)現(xiàn)了，咱不白費這么大的苦心了？”

王員外點點頭說：“少爺在乞丐幫里混得如何，不會太受罪吧？”

老管家小聲說：“您放心吧，有我呢，不會讓公子吃大虧的?！?/p>

王員外看著乞丐裝的假公子，出了會兒神：“這孩子不錯，就讓他留下吧，以后給公子當(dāng)個伴讀，沒準(zhǔn)也能考取功名呢。”

少爺?shù)氖逻€沒了，王員外卻忽然病倒了。他口齒不清，昏昏沉沉，這下急壞了夫人。這夫人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待在府里，念念佛經(jīng)。老爺這一病，她趕緊找老管家商量請大夫。老管家請來了當(dāng)?shù)刈钣忻拇蠓?，大夫看了看說：“老爺這是神不守舍，外邪入內(nèi)?！狈蛉嗣柸绾吾t(yī)治，大夫搖頭嘆道：“這不是醫(yī)藥能治的，看看能不能請到高僧做法吧?！?/p>

老管家又請了高僧道士來，折騰了一通，同樣沒啥效果。王員外偶爾醒來，呆滯地看看夫人，就手指老管家，卻說不出話來。三天過后，王員外居然一命嗚呼了。夫人哭天搶地，老管家則張羅著辦喪事。辦喪事自然要孝子扶靈，可王公子披麻戴孝時，夫人一眼看見了，頓時愣住了。

夫人急忙叫老管家：“老管家，這不是少爺啊?！?/p>

老管家看看左右，輕聲說：“夫人您急痛攻心，糊涂了，這明明是咱家公子，怎么會錯呢？”

夫人驚慌地看著老管家：“我自己的兒子我會認(rèn)不得嗎？”

老管家搖搖頭：“這就是公子?！?/p>

夫人看著左右的仆人道：“你們說，這是公子嗎？”

仆人們不明所以，都驚慌地看著夫人和老管家，不知道這是怎么了。夫人這才發(fā)現(xiàn)，除了自己身邊的侍女外，外面的家仆大多都換了新人，剩下沒換的都是在外面辦事的，平時不在府里，自己都不熟。

夫人看看披麻戴孝的公子，又看看老管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這些日子我沒見到少爺，老爺還說他是出門游學(xué)去了。我明白了，是不是上次你出的餿主意，讓老爺嚇唬少爺，把少爺嚇跑了？”

老管家搖搖頭說：“我出過什么主意？沒有的事?！?/p>

夫人急了：“你說讓人裝死，嚇唬少爺去當(dāng)乞丐，過幾天受苦的日子，就能走正道。我當(dāng)時就不同意，可老爺還是答應(yīng)了你。這就是你找回來的乞丐，對不對？我兒子呢？我兒子哪兒去了？”

老管家不理她，對侍女說：“夫人急火攻心，你們扶她回后院休息?！?/p>

夫人大怒：“我要報官！”

老管家猛然回頭，蒼老的眼睛里射出瘆人的寒光：“你想報官？好，那就報！你以為十幾年前的那場火災(zāi)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夫人像被雷擊了一樣，張口結(jié)舌，美麗的臉上血色全無。侍女也嚇壞了，趕緊把夫人送回了后院。過了一會兒，老管家?guī)е舆M(jìn)了后院。讓侍女退下后，老管家口氣和緩了些，說：“夫人，事到如今，我們可以敞開天窗說亮話了。當(dāng)年的事我都清楚，但老爺已經(jīng)死了，我不想再為難你，這些事我也不愿意張揚(yáng)出去。說到底，這事也不是你的錯，你認(rèn)下這個兒子，他當(dāng)了老爺，你仍是府里的老夫人，我保證他會像孝敬親娘一樣孝敬你。你若真去報官，別說官府不信，就是官府相信我調(diào)了包，當(dāng)年的事翻出來，你也沒什么好結(jié)果?！?/p>

夫人臉色蒼白，喘著氣說：“我不信當(dāng)年的事你知道什么，真的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不說？又為什么弄回個乞丐來當(dāng)公子？我看這乞丐八成是你兒子，你想謀奪老爺?shù)募耶a(chǎn)?！?/p>

老管家厲聲說：“放屁！我在王家當(dāng)管家?guī)资炅?，從沒有過這種念頭！我說這孩子是王家的公子，他就是！他不是，難道你兒子是？你敢對天發(fā)誓？不用說別的了，就說今天的買賣，你同不同意？”

夫人痛苦地說：“可我兒子怎么辦？我兒子還當(dāng)著乞丐呢！”

老管家冷冷地說：“他這是在替他爹贖罪?！?/p>

正在這時，府門外傳來一陣呵斥聲：“干什么？把要飯的趕出去，沒看見府里有喪事嗎？”緊接著又傳來一陣連哭帶喊的哀號聲：“讓我進(jìn)去！我是王家公子，死的是我爹，讓我進(jìn)去呀！”老管家沖出后院，厲聲喝道：“什么人在吵鬧？轟出去！”

那王公子衣著破爛，灰頭土臉，活脫脫一個乞丐，正在門前吵鬧，看見老管家更是大呼大叫。老管家卻翻臉不認(rèn)人，讓家丁把他趕了出去，而內(nèi)室的夫人已經(jīng)昏過去了。

這成了乞丐的王公子被揍了一頓后，一瘸一拐地回到破廟，一個侍女偷偷跟上去，把他叫到角落里，告訴他：“如今你已經(jīng)不是公子了。夫人也沒辦法，只能讓我送這些錢來給你，你快走吧。拿這錢當(dāng)本錢，有朝一日發(fā)達(dá)了，回來把夫人接走?！?/p>

王公子咬牙切齒地說：“我告他們?nèi)?！”侍女說：“具體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但夫人讓你快走，別報官?！闭f完，她就走了。

3.誰是真公子

王公子終究是咽不下這口氣，反正手里有錢了，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恢復(fù)了往日王公子的風(fēng)采，然后求人寫了狀紙，到衙門口擊鼓鳴冤?？h令一看狀紙，嚇了一跳，王員外是本地大戶，這乞丐換公子的事又太過離奇，他不敢怠慢，馬上升堂審案。

老管家被傳到大堂上，大聲喊冤，說壓根沒有這回事，還說此人是個無賴乞丐，平時就在王家的粥棚里蹭粥喝，還因為粥棚的粥不好喝和負(fù)責(zé)舍粥的吵過架。昨天夜里他聽說王府老爺過世，平時又聽人說他和王府公子長得有幾分相似，竟然喪心病狂，上門冒充公子訛詐。王家公子好好地在家里呢，哪容他如此誣賴？

縣令問王公子：“你說你是公子，老管家說你是乞丐，雙方各執(zhí)一詞，可有什么證據(jù)？”兩人互相看看，老管家忽然說每天去粥棚吃飯的乞丐都是人證。縣令立刻讓人去粥棚把乞丐們找來。此時正是粥棚開飯的點，乞丐們正在吃飯，被衙役們一叫，都跟來了，大堂上快擠不下了，縣令只好讓他們站在堂下，挨個上前來做證。

最先做證的是粥棚舍粥的，他指著大堂上的王公子說，此人確實是乞丐，也確實因為粥不好喝而和他吵過架。第二個出來做證的是一個乞丐，他說自己確實說過這個乞丐長得有些像王公子，卻被他臭罵了一頓。臺下眾乞丐紛紛證實，此二人說話屬實。緊接著老管家又叫來府里看門的家丁，證實昨晚這個乞丐確實曾經(jīng)闖過府門，當(dāng)時穿得破破爛爛，可不是現(xiàn)在這樣子。

縣令聽完，認(rèn)為老管家說得有理有據(jù)，而這個乞丐說的故事簡直異想天開，當(dāng)庭判定訛詐，重打二十大板。王公子大喊不服，并要求讓王夫人來做證?？h令大怒，大戶人家的女眷豈能隨意拋頭露面，這乞丐分明是無賴，立刻把板子加到四十。

板子剛打十下，王公子已經(jīng)被打得半死。就在這時，有人喊道：“別打了，我愿意為他做證！”眾人回頭一看，竟然是王員外的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進(jìn)了縣衙。既然人來了，縣令知道事情鬧大了，索性把府里的王公子也叫上堂來一起對質(zhì)。

由于王夫人的出現(xiàn)，事情發(fā)生了逆轉(zhuǎn)，王夫人一口咬定，乞丐公子是自己的兒子?？h令也迷糊了，別人能認(rèn)錯，天底下哪有媽不認(rèn)識兒子的？老管家看著王夫人說：“想不到你還是來了?！?/p>

王夫人流著淚說：“天大的罪孽由我來承擔(dān)，跟我兒子無關(guān)，他是王府的公子，你那個是冒牌貨?！?/p>

老管家仰天長笑，眼淚卻流了下來：“縣令老爺，十幾年前，兩個乞丐深夜來到一個大戶人家投宿。男的自稱是個秀才，家里遭災(zāi)，帶著未婚妻進(jìn)京尋親，路上失了盤纏，淪落成乞丐。當(dāng)時老爺敬他是個讀書人，留飯留宿。沒想到洗完澡后，人人都說秀才和老爺長得真像。老爺留兩人住了三日，和那秀才談詩論詞，頗為投機(jī)。誰料第三日夜里，忽起大火，燒了好幾間房子。當(dāng)時老爺?shù)姆孔訜?，夫人遇難，老爺和秀才因為當(dāng)日喝醉了，都睡在書房。老爺喝得少些，僥幸逃脫，秀才卻燒死了。后來，老爺那兩歲的獨生子也在清理火場的混亂中被人偷走了。老爺帶著全家搬到這里，又娶了那秀才的未婚妻，續(xù)弦為夫人。”

夫人喊道：“這些事人人都知道，你此時說它干什么？”

老管家笑了笑說：“原來的夫人容貌丑陋些，脾氣也大些，但人還是很善良的。當(dāng)年老爺還是秀才的時候，就入贅進(jìn)來，那婚禮還是我張羅的呢。老爺也是善心人，夫妻倆對下人們真是很好，所以，我發(fā)現(xiàn)老爺和夫人遇害后，才把公子給偷走了。”

夫人大吃一驚：“當(dāng)年公子是你偷走的？你說什么，老爺和夫人遇害，老爺不是好好地活著……”她眼睛碰上老管家冷冷的目光，聲音漸漸低下去了。

老管家“哼”了一聲說：“你那秀才丈夫的好手段，騙過了所有人，當(dāng)時連我都騙過了。他和老爺長得本來就像，又被火燒傷了臉，加上他刻意模仿老爺?shù)男袨榕e止。最了解老爺?shù)姆蛉吮粺懒耍覀兙投急或_過了。直到隔天晚上，我去看小少爺，路過你的房間時，聽見你屋里有男人的聲音。我忍不住偷聽，居然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原來你的丈夫，發(fā)現(xiàn)自己和老爺長得像，心生毒計，用三天時間模仿了老爺?shù)难哉勁e止，當(dāng)晚灌醉老爺，和老爺互換了衣裳，放火燒了夫人的房間和老爺?shù)臅俊Ｈ缓蠊室鉄齻?，冒充老爺，謀奪了萬貫家財，他要和你從此過上神仙般的日子。你當(dāng)時痛罵了他，但最后還是聽從了。也正是你罵他的話，讓我相信你是無辜的，沒有參與這件事。

“我想要報官，但苦無證據(jù)，而且此時所有人都已經(jīng)相信了你的丈夫，他掌握著整個家產(chǎn)，官司很難打贏。我怕他接下來會對小公子下手，只能連夜把小公子偷走，放在我鄉(xiāng)下姐姐家里養(yǎng)大。我則裝作毫無察覺，繼續(xù)忠心耿耿地為他辦事，謀取信任。其實，我是在耐心等待著為老爺和夫人報仇的機(jī)會。蒼天有眼，你們倆生的兒子頑劣不堪，我趁機(jī)出了這個讓公子當(dāng)乞丐的主意，之前由于你的阻攔，你那秀才丈夫一直沒有同意，直到這一次，他終于同意了?！?/p>

縣令聽到這里，大概明白了，他問老管家：“你承認(rèn)這乞丐是你府上公子，只是你又狀告他們一家三口都不是真正的王家人，對嗎？”

老管家叩頭道：“確實如此，現(xiàn)在真正的王家人只有一個了，就是府里這位真正的王公子，也就是我偷出來放在我姐姐家養(yǎng)大的王公子?！?/p>

此時，挨了板子的乞丐公子叫了起來：“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你分明是編個故事謀奪我王家財產(chǎn)！”

老管家冷笑道：“我隱忍這些年也不是白忍的，我前年拿到了一本王家族譜，里面記載了一個秘密，我家老爺是入贅的，已經(jīng)不在族譜里，但他仍是王家的血脈，這秘密對他同樣有效。”

縣令問老管家是什么秘密，老管家掏出族譜遞給縣令。族譜上寫著，凡是本家血脈，無論男女，口中牙齒均比常人多出一顆，那多出的一顆牙長在上腭內(nèi)側(cè)，代代相傳從無差錯。族譜紙張筆墨十分古樸，一看就是真的，而且老管家表示，如果需要，他可以去請王家族人來做證。

4.真相擾人心

聽完這番話，原本臉色蒼白的王夫人，忽然面如死灰，昏死過去。縣令顧不上管她，命兩個公子將嘴張開。頓時，堂上眾人一起發(fā)出驚呼，正如老管家所說，府里的王公子上腭上長著一顆奇怪的牙齒，而成了乞丐的王公子，卻與常人無異。至此真相大白，老管家老淚縱橫，請縣令老爺將王府財產(chǎn)斷給真正的王公子。

縣令嘆了口氣，看著老管家說：“只怕有些事還沒弄清楚，你家老爺，也就是那個秀才，為何會無緣無故忽然得怪病斃命？只怕是你做的手腳吧?！?/p>

老管家直起身子，毫無畏懼道：“沒錯，我用的是從苗疆買回來的一種毒藥，大夫查不出來，又怕丟臉，我讓他說是冤孽纏身，這話也是為了說給那秀才聽的，中這種毒的人，五臟六腑如火燒般灼熱，痛苦萬分，說不出話，偏偏又十分清醒。我就是想讓他知道，他沒能騙過所有人，他這叫惡有惡報！”

縣令命人將老管家關(guān)押進(jìn)死牢，將王府交給真正的王公子。乞丐公子則被判令帶著王夫人離開本縣，殺人者秀才已經(jīng)抵命，不再株連無罪妻兒。王公子提出用萬貫家財買老管家不死，縣令搖頭退堂了。

乞丐公子雇了輛車，帶著母親凄涼地離開了縣城，忠心的侍女則一直跟隨著他們，照顧昏迷不醒的夫人。半路上夫人忽然醒來，凄厲地高喊著：“錯了，你們都錯了！天哪，原來是這樣！”她哈哈大笑，笑完又哭，顯然瘋了。乞丐公子也跟著大哭起來，雖然身上有些錢，但他壓根不知道接下去的日子該怎么過。

而老管家在牢里等死，王公子每天帶著食物來看他。老管家平靜地告訴王公子，自己年紀(jì)大了，死不足惜，只要他好好把家業(yè)發(fā)揚(yáng)光大，自己就算對得起老爺和夫人了。王公子含淚點著頭。

待王公子走后，縣令就進(jìn)來了?？h令給老管家?guī)Я艘粔鼐?，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老管家不明其意?？h令喝了口酒說：“我給你帶來點消息，可能你不太愛聽，所以先喝點酒吧?！?/p>

兩人喝了幾杯，縣令說：“王員外在搬到本縣之前，你們府不叫王府吧？”

老管家點點頭說：“老爺是入贅的，原來的府邸是夫人父親的，姓劉，劉老爺去世后，仍然叫劉府?！?/p>

縣令又給他倒了一杯酒，說：“當(dāng)時兩歲的小公子也姓劉了？”

老管家點點頭說：“不過老爺私下里給孩子起的名字是姓王的，夫人不計較，大家也都這么叫，讓老爺高興。大火之后，搬家到這邊，就改叫王府了。不過這跟老爺沒關(guān)系了，因為老爺已經(jīng)死了，是那個秀才改的名字。”

縣令喝了一杯酒說：“我們到鄰縣去了，對當(dāng)年遭受火災(zāi)的尸體開棺驗尸，人雖然是被燒死的，但骨頭變不了，棺材里的老爺后腦上有鈍器敲擊的痕跡，估計是硯臺一類的東西。重點是，他的上腭并沒有那顆多余的牙齒。”

老管家一開始沒有反應(yīng)過來，突然他猛地跳起來，大喊道：“不可能！一定是弄錯了！”

縣令搖搖頭，繼續(xù)說道：“我請了兩個縣的四個仵作分別驗看過，結(jié)論都是一樣的。牙床骨頭天生如此，絕沒有外力改變過。而且，夫人的后腦勺上也被鈍器敲擊過?！?/p>

老管家抱著腦袋，不知所措：“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知縣有點同情地看著他說：“還有個更不好的消息，我讓人去驗了剛?cè)霘毜耐鯁T外，也就是你說的秀才的尸體。他嘴里雖沒有那顆牙齒，但仵作說，從上腭骨的形狀看，原本那里應(yīng)該是有一顆牙齒的，雖然拔掉了，但痕跡還在?！?/p>

老管家呆呆地看著縣令，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你這是什么意思？”

縣令知道他已經(jīng)明白了，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因此并不解釋。老管家盯著牢里的油燈，仿佛一瞬間回到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5.往事難回首

那晚，老爺和秀才一起喝酒，兩人都酩酊大醉，被人扶進(jìn)書房。突然，老爺睜開了眼睛，偷偷拿起硯臺，對準(zhǔn)醉倒的秀才的后腦勺猛地砸了下去，然后老爺回到了自己的臥房，用同樣的方法砸死了夫人。也許沒死，不過他知道，在外面再放上一把火，怎樣都是死，而大火能掩蓋一切證據(jù)。有自己的安排，誰會仔細(xì)查驗燒焦了的人是不是死于火災(zāi)？

火燒起來了，老爺拿出準(zhǔn)備好的鉗子，伸進(jìn)自己嘴里，大火蓋住了他的慘叫聲。他又拿燒紅的刀在自己臉上燙了兩下，因為秀才的臉上沒有痣，自己臉上卻有兩顆痣。一切準(zhǔn)備好后，他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火場，指揮老管家和下人救火。

沒人能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臉上的傷是火場造成的，嘴里流出的血也被認(rèn)為是火場里受的傷;沒人能質(zhì)疑他不是王老爺，因為，他本來就是真正的王老爺。從那天之后，他會變成更純粹的王老爺，而不是入贅劉府的王老爺。

這份殺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的呢？時間得退回三天前，也就是秀才和他的未婚妻來的時候。兩人洗完澡換了衣服，站到眾人面前，大家都在驚嘆那秀才和老爺長得有多像，而老爺?shù)难劾飬s只有一個人——秀才的未婚妻。

天底下竟然有這么美的女人，而自己卻每天都要陪著那樣一個丑陋的女人。這秀才如此窮困，如此寒酸，卻有這樣的美人相伴;自己入贅娶了丑女，又不許納妾，不許進(jìn)青樓，縱然家財萬貫，這一生又有何樂趣可言？

如果說為了子孫后代，可自己的兒子最后還是要姓劉。現(xiàn)在孩子小，大家給他面子，隨口叫著王公子，可到兒子成年入族譜的時候，還是要姓劉的，這一點妻子是不會讓步的。因為劉家人丁零落，附近沒有親屬，如果兒子姓王，劉家人可就絕后了，否則他們也不會招贅自己。

可是，如果妻子死了，自己就是一家之主，這府邸就可以改叫王府。至于那美人，只要自己有意，從窮秀才手里搶來應(yīng)該不難吧……

“不對！”老管家猛地喊起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老爺就算為了當(dāng)一家之主，要殺夫人，為了得到秀才的未婚妻，卻不一定要殺秀才呀！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段，比如用錢財收買。就像你說的，從窮秀才手里搶人，錢財難道不更方便？何況，就算他為了省事，把秀才一起殺死，為什么又要在秀才的未婚妻面前假扮秀才呢？”

縣令點點頭說：“這事我一開始也沒想通，直到我去看了王夫人，也就是你說的秀才的未婚妻。她瘋了，只知道哭哭笑笑，說些胡話。她知道自己丈夫殺人已經(jīng)十幾年了，背負(fù)著這么重大的罪惡都沒瘋，每天只是吃齋念佛超度亡魂，怎么會忽然就瘋了呢？失去了榮華富貴？我看她不是那樣的人。最后我從她沒有條理的胡話中，聽出了端倪。

“在住下的第二天，王老爺就灌醉了秀才，然后偷偷到秀才未婚妻的房間里去表達(dá)了心意，卻被對方嚴(yán)詞拒絕了。不過，秀才的未婚妻并沒有對秀才說這件事，只是催秀才快些上路。我想，秀才一定向王老爺提了這事，這也是王老爺?shù)谌炀蛡}促下手的原因。他知道以秀才未婚妻的剛烈性格，如果知道自己丈夫被謀害了，必然不會屈從，還可能會鬧出大事來。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干脆在秀才的未婚妻面前冒充秀才，說自己殺死了王老爺一家，如此一來，秀才的未婚妻反而不敢聲張。他也知道自己那顆古怪的牙齒瞞不過秀才的未婚妻，才動手拔掉，反正當(dāng)天晚上的大火可以掩蓋一切傷痕，也能掩蓋一切罪惡。但當(dāng)你說破這個秘密后，她必然想起了那天夜里他滿嘴的鮮血，也想起他上腭古怪的傷痕。這些能瞞過別人，卻瞞不過同床共枕的妻子。她明白了一切，明白自己跟殺夫仇人恩愛度日多年，也因此難以承受?！?/p>

聽到這里，老管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不對，不對，如果是這樣，為什么第二個孩子沒有那顆牙？他也是老爺?shù)难}??！”

縣令點點頭說：“你終于想到這點了，其實，我按你說的算了算時間，我想，那個秀才和他美若天仙的未婚妻，可能在住進(jìn)府里的第一天夜里就悄悄圓房了。因為那三天晚上，秀才每天都被灌醉，但第二天和第三天都是睡在書房的?！?/p>

老管家顫抖著說：“可那樣的話，老爺應(yīng)該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

縣令嘆了口氣說：“所以，我覺得他雖然十惡不赦，但還有一點人性。也許是對那秀才的愧疚，也可能是對夫人的愛屋及烏，這一點，我們也不必知道了?！?/p>

老管家忽然嘶吼起來：“你告訴我這些干什么？為什么不讓我安安心心地去死？為什么？”

縣令把最后一杯酒喝干，站起身來說：“因為我以為你想知道真相。如果黃泉路上你碰上了王老爺，你肯定不愿意到那時才知道吧。而且我覺得你也不用太內(nèi)疚，王老爺是你主人，他那以前的妻子又何嘗不是？他對你好，他妻子對你難道不好？對這樣一個人，你也沒必要后悔?！闭f完，他就走了。

老管家抱著頭號啕大哭，然后一頭撞在了墻上。透過滿臉的鮮血，他恍惚間看到了王老爺臨死時指著自己的樣子。

老管家忽然想到，如果當(dāng)時王老爺能開口說話，他會對自己說什么呢？會不會告訴自己，他就是真正的王老爺？會不會告訴自己，他已經(jīng)猜到那個乞丐是誰了？畢竟父子連心??！會不會告訴自己，他也很后悔，所以才會如此寬厚地對待那個秀才的兒子？

王老爺當(dāng)時心里一定比他更清楚，因為在那生不如死的幾天幾夜里，王老爺?shù)纳裰疽恢倍际乔逍训?，只是說不出話來而已。但老管家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了，他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發(fā)稿編輯：朱.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