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校書郎、正字任職經(jīng)歷對士子仕途發(fā)展的影響

□楊　薇　劉衛(wèi)武

校書郎、正字是唐代士子的釋褐官之一，通常需要有明經(jīng)、進士或制舉出身。其出任校、正職務(wù)須經(jīng)過吏部試判考試，判入等方能授官。唐代后期任校、正除有明經(jīng)、進士出身，書判入等外，還須制舉登科，任職條件頗高；校、正的本職工作為圖書文字校對、注釋等，此外，還從事一些臨時性的工作；校、正的收入雖然不是很高，但足以保證其家庭的正常開銷，至少生活不拮據(jù)。唐代后期校、正的月俸甚至高過比其秩品高的官員，有較高的社會地位，頗受世人推崇。他們甚至和官位比他們高得多的達官交往，往往是達官望族擇婿的理想人選。校書、正字的任職經(jīng)歷對唐代讀書人日后的仕途發(fā)展有著積極重要的影響。

符載《送袁校書歸秘書省序》：“國朝以進士擢第為入官者千仞之梯，以蘭臺校書為黃綬者九品之英。其有折桂枝、坐蕓閣者，非名聲衰落，體命轗軻，不十數(shù)歲，公卿之府緩步而登之。”(《全唐文》卷六九○)符載此語說得非常明白，校書、正字的任職經(jīng)歷對讀書人的仕途影響至關(guān)重要。

封演的“八儁”使我們明白校書、正字晉升的路線圖：校書、正字職滿后，其第二任官應(yīng)任畿尉，再遷為監(jiān)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再任為拾遺、補闕，而后為員外郎、郎中，中書舍人、給事中，中書侍郎、中書令，這是最理想的升遷路線。

白居易在元和元年(806年)校書郎任滿后，為參加制舉，“揣摩當代之事，構(gòu)成策目七十五門”。其在“大官乏人由不慎選小官也”條中講到校、正的升遷途徑：“公卿將相之具，選于丞、郎、給、舍；丞、郎、給、舍之材，選于御史、遺、補、郎官；御史、遺、補、郎官之器，選于秘著校、正，畿赤簿、尉。雖未盡是，十常六七焉?！边@里，丞指尚書省左、右丞，郎指侍郎；給者給事中，舍者中書舍人；遺乃拾遺，補乃補闕。白氏所論，與封氏所說基本相同。從白氏所言，校、正為高級官員的后備人選。

唐代規(guī)定，校、正任滿后的第二任官應(yīng)為畿縣縣尉、主簿。這也是高級官員的后備人選。元和三年(808年)三月詔：“秘書省、宏文館、崇文館、左春坊司經(jīng)局校書、正字，宜委吏部，自今以后，于平留選人中，加功訪擇，取志行貞退、藝學(xué)精通者注擬。綜核才實，惟在得人，不須限以登科及判入等第。其校書、正字，限考入畿縣尉、簿，任依常格?！?《唐會要》卷六十五)

比起其他釋褐為中、下縣官員的士人，校、正所處的政治地位要優(yōu)越得多。任中、下縣的簿、尉，在晉升速度上遠遜于校、正。校、正的第二任官便可出任畿縣尉、簿，而這樣的位置是中、下縣的尉、簿數(shù)次遷轉(zhuǎn)才有可能得到的。

唐代縣的等級劃分，前期有赤、畿、上、中、下。后期因選人多而官少，又劃分赤、畿、望、緊、上、中、中下、下。而這些縣的官員品級也不一樣，要從上縣尉升到畿縣尉，也得遷轉(zhuǎn)數(shù)次。(關(guān)于唐代各縣等級的詳細劃分，參見翁俊雄《唐代的州縣等級制度》一文，載《北京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1991年第1期第9-17頁)

緊縣以上的簿、尉，是一些士子入仕后的第三任或第四任官，而校、正第二任官便是畿縣簿、尉，比起一些上縣、緊縣甚至望縣之尉、簿，校、正所需晉升時間要短得多。

也有釋褐為緊縣尉的，但其要求頗高，和門蔭的高下有關(guān)。歐陽詹《送常熟許少府之任序》：“始入仕，一有縣尉，或中、或上、或緊，銓衡評才，若地稱而命之。至于緊，無得幸而處。而緊中之美者，尤難其人。今年孝廉郎高陽許君授常熟尉者，實緊中之美。君十三舉明經(jīng)，十六登第，后三舉進士，皆屈于命。去冬，以前明經(jīng)從常調(diào)，蔭資貴中之乙；判居等外之甲。既才且地，擢以是官。”(《全唐文》卷五九六)

許君釋褐授緊縣尉，一方面固然是其才高，另一方面則是其門蔭較高。許的任命，反映出唐代任官的基本要求。

進士如果判不入第三等，其釋褐官只能授緊縣尉，如果要進位到畿縣尉，除特殊情況，至少要經(jīng)過望縣尉之任。元稹以明經(jīng)出身(白居易為元稹作墓志及其他史料講元稹明經(jīng)及第，惟《舊唐書》元稹本傳講元稹兩經(jīng)及第)，判入第四等即被任命為秘書省校書郎，第二任官便可任畿縣尉。這樣，在晉升時間上較其他縣尉為短。

唐人如此重視各縣的等級，與當時的守選規(guī)定大環(huán)境密不可分。等級的不同，守選的時間長短也不同。所謂“守選”，指士人每任一官后，必須停官若干年，也就是說，在停官的若干年中，無俸祿和職田地租收入。若干年后，方準集于吏部，參選第二任官(關(guān)于唐代的守選制度，可參讀王勛成《唐代銓選與文學(xué)》一書，中華書局2001年版)。各縣等級的不同，決定了其官員守選時間長短。一些縣的縣令守選時間比畿縣尉、簿的守選時間還要長。如天寶五載(746年)春正月，“乙亥，敕大小縣令并準畿官吏三選聽集”。唐玄宗此敕中的大小縣應(yīng)當指的是畿以下的縣，包括以后的望、緊縣。從敕文看，這些縣的縣令原來的守選時間比畿縣的尉、簿守選的時間還要長。畿縣官的守選時間為三年，畿縣以下縣的縣令守選時間在天寶五載以前要超過三年?？h令如此，其他官員更遑論之。

再如，歐陽詹在任四門助教時《上鄭相公書》談到：“噫，四門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選，十年方易一官也。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太學(xué)助教，其考選年數(shù)又如四門，若如之，則二十年矣。自茲循資歷級，然得國子助教，其考選年數(shù)又如太學(xué)，若如之，則三十年矣。”(《全唐文》卷五九六)

按歐陽詹所講，學(xué)官守選時間為五年，三十年才干到國子助教，國子助教為從六品上階，與員外郎為同品。

如果我們將歐陽詹所講學(xué)官的晉升速度與符載所講校、正的晉升速度作一比較，可以看出校、正的晉升速度之快：前者三十年方升到員外郎的位置，而后者“不十數(shù)歲，公卿之府緩步而登之”，真有天壤之別。

校、正晉升的途徑，以李絳的晉升最符合封演“八儁”之路線。劉禹錫《唐故相國李公集紀》云：“既登太常第，又以詞賦升甲科，授秘書省校書郎。歲滿從調(diào)，有司設(shè)甲乙問以觀決斷，復(fù)居高品，補渭南(畿縣)尉，擢監(jiān)察御史。未幾，以本官充翰林學(xué)士，居中轉(zhuǎn)尚書主客員外郎，歷司勛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斐鰹閼舨渴汤?，遷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白居易為張仲方寫的墓志云：“貞元中進士舉及第，博學(xué)選登科。初補集賢殿校書郎，丁內(nèi)憂，喪除，復(fù)補正字。選授咸陽縣尉。鄜坊節(jié)度使辟為判官，奏授監(jiān)察御史里行，俄而征拜。歷殿中，轉(zhuǎn)侍御史，倉部員外郎，金州刺史，度支郎中?！?《文苑英華》卷九四五)張仲方的晉升途徑前期也是按“八儁”的路線前行的，只是張仲方任郎中后，因得罪了當朝宰相，才出任外官，但最后官秘書省秘書監(jiān)，官秩三品。

元稹雖然只是明經(jīng)出身，但其解褐官為秘書省校書，甚至沒有出任畿縣官吏便直接進入拾遺。元稹遷左拾遺，固然是因其參加制舉，對策第一，超資授官，但與校書郎的職歷不無關(guān)系。最明顯的是，牛僧孺進士出身，亦曾參加制舉，為敕頭，但僅授河南伊闕(畿縣)尉。從有關(guān)資料分析，伊闕尉不是牛僧孺的釋褐官。據(jù)《舊唐書·楊嗣復(fù)傳》等記載，楊嗣復(fù)為貞元十八年中第無疑，他與牛僧孺同榜，則牛僧孺也是貞元十八年中的進士。

按杜牧為牛僧孺作墓志稱，牛僧孺元和四年(809年)應(yīng)賢良直諫科，詔下第一，授伊闕尉。這就有一個問題：牛僧孺是貞元十八年進士及第，那么貞元十九年到元和三年長達六年的時間里他在干什么？楊嗣復(fù)貞元十八年進士及第后，第二年以博學(xué)登科，授秘書省校書。按牛僧孺的性格，不可能無動于衷。即使第二年沒有參加制科考試，但進士守選時間為三年，期間牛僧孺應(yīng)該參加過吏部選官。依牛的才華不至于試判落選。故在貞元十九年到元和四年間牛僧孺肯定任過一官，伊闕尉不會是牛僧孺的釋褐官。筆者揣測，牛僧孺的釋褐官不是校、正，不屬“八儁”范疇，故杜牧隱而不提，一者“為君子隱”，二者以直接提入官為畿尉以增聲望。

以元稹、牛僧孺二者相參，可看出任校、正對仕途發(fā)展的重要性。元稹以校書郎直接出任拾遺，并非個例，另一例就是楊嗣復(fù)，其從秘書省校書直接出任右拾遺直史館。

唐代士子從校書、正字做起，最后官至宰相者達27位(少楊嗣復(fù))。其他校、正出身者大多數(shù)后來也官居高位，茲舉兩例：衛(wèi)次公，進士及第，選補崇文館校書郎，改渭南尉。貞元八年征為左補闕。轉(zhuǎn)司勛員外郎，權(quán)知中書舍人，真拜中書舍人。遷兵部侍郎，尚書右丞，尚書左丞(《舊唐書》卷一五九)。崔邠，少舉進士，又登賢良方正科，授渭南尉，遷拾遺、補闕，兵部員外郎，中書舍人，禮部侍郎，吏部侍郎(《舊唐書》卷一五五)。

一般來說，唐代讀書人任校書郎、正字之后的第二任官通常為畿縣尉、簿，這一職位是其他釋褐為上縣以下各縣官員遷轉(zhuǎn)數(shù)次才能達到的職位，與這些官員相比，校書、正字在官場晉升競爭中，一開始就贏在起跑線上。校書郎、正字的前途非常光明，除少數(shù)人仕途坎坷外，大多數(shù)人后來都能做到五品以上的高官，一部分人甚至成為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