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俊(安徽)
1
大地依然漫溢的是否是你醫(yī)治人間的藥水。
你開出的一條溝,淌著良方。
是否埋藏著金子和礫石。
摔碎了酒,留下的杯盞是否對人間懷有亂意。
在杯盞中盛滿美女的顛簸,一當傾覆,是否重回紅顏輕薄的黃昏。
在李白的名下,有如許患有臆想癥的病室,需要一一請君入甕,填滿肉身的碎蕩。
2
十七支箭,你中了哪一支。冥戀山河的博大,恃寵而驕。消蕩青春的藥。
每一個眼神凋零地奔跑,掠過。
3
鎖住了一條河流。
那個流落人間的清晨,有一種披霧的高尚。
我推開父母的棺木,抽出一根做成舢板。
多年以后山變得高大我才看到松林中幽寂之光。每年春天都來,把埋葬的一年扒開。
我與花相隔春天。距離要命。
左手端著的酒杯里端著不死之花。右手
詩和詩人的背影如此虛幻,堅硬。
4
我初到江南,五年煉金和采藥。
與你相隔春風,隔著那朵不死之花的臉。
河流和山巒面目不清,亦真亦幻?;糜X使經(jīng)歷散失胎氣,不敢不來也不敢遠去。
河那邊空無一人之處,誰一再取無法之法,取一盞酒里的一滴酒,作醉人之方,亦作醒世之藥。存世的詩句一半酒獵俗漁。
一滴酒在半途分辨了嬰兒之哭,按在哭聲里還有虛晃。
多么老道的一滴酒,我要用人生暮年才洗出它的猿啼。
5
那時看到白發(fā)。而你還活著,我們已漸漸腐爛。
我想是你三千丈白發(fā)中的一根黑發(fā),而我?guī)е谝?,你帶著星光?/p>
我們在一條河流上相遇,帶著各自的分裂。落水之后,我們不可避免地撕扯,我們向各自的死亡里伸手。
你的白剩一根骨頭,我的黑伸手不見。
6
那年我在萬子的圩埂上接收一盞燈火的教誨。
低著頭走進黑房子,那時我不知道江南咬人的牙齒。
河流的無情在于揭去一層又一層皮,讓內(nèi)心的核常常無法在泥沙的裂縫喘息。
多汁的青春不能雨霧。
詩歌止于圩埂的粗糙。
我在一盞又一盞酒里裸游,最終不知是否上岸。
否定的皮膚上貼著草根的孤傷。
李白不曾在河流和白發(fā)間給我指一條路。
他走來,我已向自己的更深處消失。
7
白發(fā)三千丈一定是個晃子,讓我憂愁了多少年。
當我揭開了這個晃子,憂愁一下子落滿了全身,細胞核也滴進了一滴。
晃子原來好,皇帝的新衣好。
鏡子與秋霜在暗地里互遞了貼金的名片,一下子把原物顛覆。
我不需要一條河流的投名狀。
一只鳥聲穩(wěn)住陣腳,我需要一杯酒埋我。
李白推開了身上的一層一層泥土,我覆上了江南一層一層秋霜。
這是互相置換的需要,我不會在置換那一刻多呼一囗氣。
8
三十年之后,李白像兄弟一樣說:用清溪清洗自己。
那樣的身體會沒有異形嗎?
我愛的江南,疼痛之后,鏡子終于抓住人行和鳥跡,藥水有相同的真誠和虛假。
河流不是真相的一部分,鏡子也不是。
它們共同分流了存在。并把掠奪當作流行,把侵入當作轉(zhuǎn)變。
一些紅似火的江花轉(zhuǎn)身,野草就長過了飛翔。
向自己越消失越顯眼,直到消失成一個小點,顯眼成了一只箭洞。
9
暴雪將再次到來,又一個親人在今夜遠走。
而我未及送行。我越來越怕這些送行。
我怕那些河水流干了就剩淚水。今夜我沒有端起酒杯,卻在心里跌進了一條河流的衰老。
我再寫一條河流時那條河流更加老邁。
人世多荒冷。仁慈的水波愿撫慰上天的星群。
鬧鐘設(shè)在早晨七點鐘準時蘇醒。
我得穿衣起床,走進尋人辨味的風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