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莉
我一直不知道蛤蜊油的配方究竟是什么?能把我們童年里皴得都裂了口子的手背和腳脖子一夜之間恢復(fù)如夏日一般的順滑細致。
我們這些野孩子,全然不管寒風(fēng)如何刺骨刮面,冬天里也要跑到外面去瘋。踢毽子,滑哧溜,玩爬犁,男孩子還要扇煙盒,其實我們叫(pia ji),字庫里實在找不到這個字了。
我們的毽子都是一小塊帶皮的毛,羊毛、狗毛居多,下面綁一個鉛化的墜兒,羊毛多數(shù)是綿羊的毛,絨絨的,撕得蓮花一般,踢起來特別穩(wěn)當,不亂飄。狗毛的都比較長,基本都是尾巴上的,狗毛也比較直,踢起來特別飄逸。當然,一個好毽子是不是順腳,做墜兒的鉛的形狀和重量至關(guān)重要。我童年里最沮喪的事就是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毽子,沒有一塊可以做墜兒的鉛。
于是總是眼巴巴地看著鄰居的孩子踢得熱火朝天,只能在人家玩累了的時候拿過來踢幾腳。由于沒有自己的利器,踢毽子的功夫自然不怎么樣。
有一個冬天,鄰居孩子忽然賞給我一塊鉛,是印刷廠里排版用的那種鉛字,所謂活字印刷術(shù)的那種,還告訴了我怎么把它化成墜兒。那無異于在做一個化學(xué)實驗,他說,把這個鉛放在爐鏟子上,然后放到灶火里融化,化了以后把它迅速倒進事先摳好的土豆里,一冷卻就好了!聽起來好像不難,于是我很想操作一下,可是家里的大人說什么也不肯,也沒人給我做,更對我童年里的各種孩子世界里的要求不聞不問,那對我來說真是天大的事情,事關(guān)我在小朋友們中間的地位。那時候我好想有個無所不能的哥哥啊。
后來,我父親終于耐不住我的軟磨硬泡,準備給我實施這個實驗了。我那天真是相當激動,一想自己可以隨便出去踢毽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眼巴巴地眼饞,那得多牛啊。
開始的程序都是對的。鉛塊放在爐鏟子上,然后放進灶火里融化。等到真的融化了,我們父女倆不禁手忙腳亂,倒進土豆模具里的時候出了差錯,沒有事先做好兩個小孔,鉛塊凝固之后就成了一個死墜兒,沒法穿進細鐵絲和羊毛連接為一體了。
我的沮喪呦……延綿至今。
于是我無法嘗試什么是踢、打、奔、掰、壓這些踢毽子功夫,眼看著鄰家孩子把腿扭成各樣麻花還能踢到毽子真是眼紅心癢!只好去玩兒滑哧溜,也沒有爬犁、也沒有冰鞋,就在胡同里自然形成的冰面上滑來滑去。東北的冬天不愁冰雪,隨處都是滑雪場。
家里有哥哥的,動手能力強的,他們實驗做一種新式的冰鞋,尋兩個同腳大小的木板,再嵌進兩條鐵絲,仿冰刀的模樣,綁在腳上,也可以去冰面上獨領(lǐng)風(fēng)騷了。
有爬犁的孩子那就是孩子中的貴族,大可以在江面上幾個孩子一起滑起來,像后來的孩子們玩碰碰車一樣去“戰(zhàn)斗”。
沉浸在各種游樂中誰還記得媽媽的囑咐,凍得流鼻涕了就用棉襖袖口一擦,于是每個孩子都擁有兩只油光锃亮的棉襖袖子和一雙皴得裂了口子的手背和腳脖子。腳脖子之所以會皴,是因為沒人有靴子穿,那時候皮鞋都是奢侈品,哪里有靴子。
家里如果有愛臭美的姐姐,她們會有萬紫千紅牌的擦手油,鐵盒子的,有大有小。圖案都是一致的,都是那種花瓣滿屏的。萬紫千紅雖好,但是對付我們這樣都皴黑了的皮膚,功力顯然不夠強大,還得是蛤蜊油,一種更廉價但是更強悍的擦手油。
媽媽們對付孩子的黑皴,一般都是這樣——先用足夠多的熱水泡手腳,把手腳泡軟,黑皴能去掉多少去掉多少,去不掉的只好留下。然后抹上厚厚的蛤蜊油,放火盆或爐子上烘烤,讓油脂慢慢滲透進皮膚,修復(fù)受損皮膚。當時未必馬上見效,等睡了一夜起床,手腳光滑細膩得超乎想象。
蛤蜊油于是成為媽媽們的必備神器。
蛤蜊油之所以不能為我們?nèi)粘>S護所用,是因為蛤蜊油太油了,而且有比較強大的吸附作用,如果日常中為了保養(yǎng)皮膚擦拭,經(jīng)常會沾上一層黑灰,也是難看。
現(xiàn)在蛤蜊油沒有人在用了吧,把手弄成黑皴的人也不多見,現(xiàn)在的孩子們不大愛在外面瘋玩,他們的游戲是在電腦和手機里,各種各樣虛擬的世界吸引著他們的注意力,手背也沒有什么機會皴掉了。
那天我們一些漸入中年的人在一起閑聊,聊到蛤蜊油的配方,一位年長者說就是凡士林加點香料而已。我有點失望了,因為我一直想象蛤蜊油是海底的某種特殊物質(zhì),因為特殊才有那么強大的功效。后來一想大概真的不是,蛤蜊油的價錢極低,大的才二毛錢,小的五分的都有。我至今記得蛤蜊油的樣子——一個個光滑的蛤蜊貝殼的樣子,摳開,里面的油沒有用過的時候有一個小尖兒,潤潤地散著微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