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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嘍,安東尼奧

      2018-01-25 20:35:05茨平
      文學(xué)港 2018年1期

      茨平

      我插隊做知青的那個小村莊,發(fā)生了一起笑死全村人的事情。

      有一個渾身冒傻氣的女人,夜里讓一個不知是誰的男人偷偷地睡了。村里女人跟我說,那就是一頭豬呀,不是一頭豬,怎么會被別人睡了,還以為是自家男人呢?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黑燈瞎火,男人的氣息總會暴露出來吧。可她呢,居然一直以為是自家男人,就是男人睡完了,起身走出屋,還是沒起疑心,心里嘀咕道,這么晚了,還有事要出去呀。有的女人則評說,要么是睡成一頭死豬,要么是巴不得有男人去睡她,裝模作樣不知道。

      村里的男人,興趣更多在那個不知是誰的男人身上。說那個不知是誰的男人,可能是起了久謀之意;也可能是順道走她屋邊過,輕手推一下門,嘿,門居然沒拴上,就臨時起意了。男人推測到這,就相互間審問:是不是就是你?可能就是你喲!然后哈哈大笑。

      那個村莊現(xiàn)在叫南山村,那會兒叫勝利大隊第二生產(chǎn)隊。

      那個傻女人名字叫吳月英。她老公外號五百瓦,當(dāng)時是第二生產(chǎn)隊隊長

      五百瓦戶口本上的名字叫李強,不過,這名字基本沒人叫。沒當(dāng)隊長之前,村里人喊他李光頭。他真是個光頭,腦殼天生不長頭發(fā),用放大鏡去尋,也找不出幾根。當(dāng)上了隊長,村里人不好直叫他李光頭,當(dāng)面喊他李隊長,背后叫他五百瓦。五百瓦的外號是有來路的。那會兒,村里雖還沒有用上電燈,但已經(jīng)知道了世上有電燈泡這類高科技的東西。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公社干部宣傳社會主義好時,說的最多的就是,電燈泡這東西好哇,通上電,比洋油燈亮敞多了,晚上屋里照得像白天。當(dāng)隊長就要管人,管人就免不了發(fā)火。他一發(fā)起火來,那沒有一根頭發(fā)的腦殼就越發(fā)光亮了,社員們覺得很像通了電的燈泡。有人說,那么亮,至少有六十瓦吧。有人說,六十瓦哪有這么亮,至少也有一百瓦。又有人說,開你的老玩笑,一百瓦哪里夠,至少也是五百瓦的。五百瓦已是村里人心目中瓦數(shù)最高的燈泡了,提不出更高的瓦數(shù),想來有五百瓦足夠了,外號就這么確定下來。湊在一起聊天的社員們扶住鋤頭笑得一塌糊涂。五百瓦扛著鋤頭從那邊過來,大聲吆喝:你們又在磨洋工啦,這幾丘田的坎,想做到過年呀。有人就指著他,低聲說:瞧,又通電了。這回沒人笑,大家都憋著。

      那天晚上,生產(chǎn)隊長五百瓦正在隊部會議室組織社員召開群眾大會。

      1970年代的中國,會多,學(xué)習(xí)會、批斗會、動員會、經(jīng)驗交流會、大會、小會。當(dāng)了生產(chǎn)隊長的五百瓦,上面開會他要參加,還要主持本隊社員開會。生產(chǎn)隊的會開的最多的學(xué)習(xí)會,幾乎是隔三差五開。不是五百瓦積極,而是上面要求嚴。

      社員們吃過晚飯,陸陸續(xù)續(xù)來到生產(chǎn)隊會議室。其實,就是沒開會,社員們也會來,一天的工分要評,工分就是收入,誰也怕在這上面吃虧。工分評好了。五百瓦說,大家不能走,今晚還要學(xué)習(xí)喲。隔三差五學(xué)習(xí),哪有那么多東西來學(xué),但一點都難不倒五百瓦。他找來《人民日報》,由識字的王會計念,從頭版念到二版,二版念到三版,三版念到四版,直念得所有的人都打瞌睡。五百瓦也忍不住打瞌睡,社員們便趁機溜回家。有次,五百瓦瞌睡打得呼嚕直響。王會計推了推他,說:李隊長,念完了。五百瓦猛然醒過來,晃了晃腦袋,問:人呢?偌大的會議室里空蕩蕩的,只有五百瓦和王會計兩人了。王會計說:都走了。五百瓦說:太不像話了!今后要改法子。五百瓦改的法子就是先開會學(xué)習(xí)后評工分。五百瓦這項創(chuàng)舉把社員們坑苦了。

      那天整到很晚,十一點多才散場。五百瓦心情不錯,嘴里哼著“北京有個天安門”,借著麻麻夜色走回家。他今天心情是不錯,評記工分時,順手摸了一下林秀妹的屁股。集體時代,男女湊在一起,少不了打情罵俏。男人突然襲擊摸女人屁股可以說是常態(tài)。女人遭摸屁股了,多半會夸張地尖叫:流氓呀!賊娃子!死厚臉皮呀!興奮中帶點小得意。林秀妹沒有夸張尖叫,而是回眸一笑。這一笑,有含情脈脈,有受寵撒嬌,把五百瓦的魂都勾掉了。林秀妹是村里最亮眼的女人,五百瓦卵毛沒長就想抱住她來親,或許是真情,往常玩笑都不太敢開,今天是仗著膽試一下。這一試他知道了,摁住她來睡覺還是蠻有希望的。一路上,他幻想著與林秀妹睡覺的種種美好,想得褲襠里小弟弟昂起驕傲的頭,脹得難受,所以一回到家里,就伸手扯老婆吳月英的短褲衩。他的手指剛勾住吳月英的短褲衩要往下扯,吳月英就說:你怎么又要哇?

      這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今天晚上五百瓦已經(jīng)要過她一回了。五百瓦立即警惕起來:我怎么要過你了?你是不是讓人睡了?

      五百瓦尖聲叫問,吳月英才恍惚覺得那人真不像是五百瓦。這虧吃得有點大,吳月英嗚嗚地哭起來。五百瓦氣得好苦,吼道:你哭啥?你還有臉哭哇。吳月英猛然想起什么,十分氣憤地說:可能是劉早生,可能是天殺的劉早生!就是天殺的劉早生!

      劉早生是林秀妹的老公,一個老實木訥得把所有的心思都摁進心里的種田漢子,晚上的群眾會他一直在現(xiàn)場。散了場,在岔路口,劉早生還散了一袋煙給五百瓦抽。夜晚黑麻麻的,雖不怎么看得清臉,但劉早生那討好的笑容,五百瓦還是感受得到。

      五百瓦郁悶得很,這個傻女人,傻得真是還可以喲。

      吳月英的確是個渾身冒傻氣的女人,像這樣的事情,應(yīng)該是打落門牙住里吞,可她偏偏說出去,滿村里見人就說:天殺的劉早生喲,居然偷偷地來睡我,偷偷地喲,氣死我了。好像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把聽的人都笑死了。像這樣的桃色故事,傳播速度要超過互聯(lián)網(wǎng)的。我還沒來到南山村,就在圍鎮(zhèn)公社院子里,幾個公社干部就在說這事,邊說邊笑,把肚子笑痛了。

      按說這樣一個傻女人,把家中的丑事往外抖,丟人丟到太平洋了,身為她男人,五百瓦----何況他還是一隊之長呢,是非常有必要揪住她來使勁地打。村里人的確是這么期待的,期待五百瓦家里傳來吳月英挨殺豬刀般的慘叫??墒牵瑳]有,五百瓦家里靜悄悄的。這太讓人失望了。有社員解釋,電只通到鎮(zhèn)街上,沒到村里來,五百瓦的燈泡瓦數(shù)再高,不通電,也不發(fā)亮呀。這種解釋,又讓村里人快樂了好長時間。

      不是五百瓦不想揍這個傻老婆,他時時刻刻都想揍,趴在她身上睡覺時就想揍,可他握緊的拳頭捶不下去呀。吳月英人是傻,可人家背景大,一個哥哥在公社當(dāng)二把手,一個哥哥在鄰村大隊干一把手,其余兩個哥哥雖只是個社員,但因為家里有人當(dāng)干部,在隊里也稱上叫雞公。吳月英在家里最小。家里只有她一個女娃子,父母與四個哥哥都把她當(dāng)寶貝。說實話,五百瓦能從一名普通社員當(dāng)上生產(chǎn)隊長,全靠著老婆娘家人。他還想進步到大隊里去當(dāng)干部哩。當(dāng)公社二把手的大舅子就跟他說,好好工作,努力追求進步,去大隊當(dāng)干部不是沒可能的。endprint

      就說他眼下生產(chǎn)隊長的職務(wù),雖是個不起眼的小官,可到底是管了一百多號人,放在部隊里,那可是連長級別。一個生產(chǎn)隊一百多號人哩,隊長只有一個,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當(dāng)上的,五百瓦就這么時時對自己說,心里忍不住要膨脹。那時的生產(chǎn)隊長,權(quán)力大得很哩,誰可干輕松一點活,誰的鍋里可以多煮幾粒米,都要看他的心情了。村里人可以在背后笑話他五百瓦,但當(dāng)著面,一定是尊敬與客氣,每一個褶皺里呈上的笑容都綻放著討好。這是他精神上所擁有的驕傲,物質(zhì)上的好處就更實在了。有句話這么說,保管要什么,自己去倉庫里拿;會計要什么,就在賬本上畫;隊長要什么,只須開口說話。五百瓦未當(dāng)隊長之前,瘦得皮包骨頭,當(dāng)上隊長之后,雖不見膘肥體壯,肚子里再也不會空空蕩蕩了。

      有這些因素在這,五百瓦又不是傻瓜,老婆再傻,也要當(dāng)寶貝一樣哄著。

      剛開始,五百瓦不懂這道理,著實吃了回教訓(xùn)。

      吳月英嫁過來有兩年時間了,還沒懷上娃,這就讓村里人,特別是多舌的女人有了關(guān)心的理由。那是一個早上,吳月英在河邊浣洗衣衫。早上的時間,村里的女人都會來河邊浣洗衣衫。有個女人跟她說,這么久了,還沒懷上,不著急呀?吳月英說:怎么不急?看到你們都有娃了,我都急死了。另一女人逗她說:女人要懷上娃,是要跟男人睡覺的。吳月英說:我曉得,我天天跟我家男人睡覺呀。這話一出口,女人們就發(fā)現(xiàn)這吳月英不太對勁了。有人想笑,有人使眼色,意思是先忍著別笑了,再逗一逗看看。女人說:不是那種睡覺就可以哩,是要那種睡覺才行哩。吳月英說:我曉得哩,我家男人,天天晚上像強盜一樣要我。女人們再也忍不住不笑了。她們笑得東倒西歪,有兩個笑得掉到河里,笑聲更浪了。吳月英眼睛里滿是迷茫,這有什么好笑的喲?你們這些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家男人天天晚上像強盜一樣要我,吳月英冒傻氣的笑話,很快在村里傳開了。夜里床上睡覺,男女做那事兒,都會忍不住想起吳月英那句話,像強盜一樣,還真像那么一回事,真切、生動。男人向女人求歡,說,我想強盜你。女人對男人說,你這個強盜,有本事你過來強盜呀。男人撲了上,像強盜一樣。白天,男女混在一起干活,是忍不住要打情罵俏的。多是男人調(diào)戲女人,在女人屁股上摸一下,女人的尖叫改成了:強盜呀!死不要臉呀。哪個男人,田里干活提不起勁,或開會打瞌睡,便有人嘿他:昨晚跟老婆強盜了好多回吧?注意身體喲!

      男女們嘴里吐出的每一句強盜,在五百瓦的耳朵里都那么意味深長。不錯,是那么意味深長。社員們說到強盜兩字,都要看一眼五百瓦,目光里帶著毛茸茸的刺。不說大人了,就說村里那些小屁孩,把強盜兩字當(dāng)歌唱,比唱北京有個天安門都來勁。

      以前,五百瓦在村里當(dāng)個小社員,沒身份,沒地位,遭村里人這樣恥笑來恥笑去,再正常不過了。他只有忍著,甚至,還要訕訕而笑。如今他是生產(chǎn)隊長了,是個有身份的人,還遭村里人明里暗里地恥笑,他偏偏又沒辦法發(fā)火,在為人處世上,這事發(fā)不得火。他心里窩著一股火,只有回到家里發(fā)?;氐郊依铮灏偻呙团囊幌伦雷?,聲色俱厲:你豬腦子呀,那樣的事也說出去,丟人就丟到太平洋了。吳月英也猛拍一下桌子(她好像從來沒怕過他),大聲吼:你神經(jīng)病呀!你要我時,不是強盜那樣嗎?把五百瓦氣得喲,抬起手就扇她兩巴掌。

      挨了打的吳月英,哭哭啼啼跑回娘家。這還得了,吳家閨女是來你李家做婆做大的,不是來挨打的,一家人都來了。家里來了親戚,五百瓦慌了手腳。吳月英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苦:帶大一個閨女多不容易?。∩滤蝗菀装?,養(yǎng)大她更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從來不舍得打她一下?,F(xiàn)在倒好,送上門給人家打耳光了。兩個當(dāng)農(nóng)民的哥哥,干脆一個箭步?jīng)_上去,揪著五百瓦的衣襟,提起拳頭要砸。大隊一把手哥哥用巴掌拍飯桌:豈有此理,我家妹妹到你家來受你這等欺負,干脆離婚算了。公社二把手哥哥雙手反剪在身后,在屋里邁碎步:李隊長同志,做人是要知好歹的,你當(dāng)隊長這兩年,貪污了隊里多少糧食,你以為我不知道呀?告訴你吧,揭發(fā)你的舉報信就有這么厚。若不是我給你壓著,公安胡特派早請你去吃牢飯了。面對如此強勢的擠壓,五百瓦能怎樣?他只有像拉到戲臺上挨批斗的走資派一樣耷拉著腦袋。還好,做老父親的姿態(tài)高,說:這回就算了,只要你們以后好好過日子。

      吳月英還在嗚嗚地哭,哭得雙肩抖抖動,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五百瓦只好哄她了:好了,好了,別哭了寶貝,我們睡覺。以后睡覺呀,記得把門反鎖了就是,啊,要記得喲,千萬記得喲,把門反鎖了。

      輪到我下鄉(xiāng)插隊時,已有不少知青削尖了腦袋想返城。農(nóng)村比城里苦,種田比做工累,這是很淺顯的道理。一旦做了農(nóng)民,這一輩子就萬劫不復(fù)了??筛改钢皇瞧胀üと耍瑳]有一點后門可走。人一普通,就沒辦法掌握自己命運。戴紅袖子干部天天來家里動員,好像再不下去,就后果很嚴重了。我悲傷著、憂郁著、無奈著,一路上想,這輩子可能就這么完了。

      是五百瓦來公社接的我。一同下放的知青們站在公社門口,像等待出售的牲口。他們紛紛被各生產(chǎn)隊的人接走,公社門口只剩下我了,有點孤獨無聊。太陽在往西山靠,心情莫名其妙地恐慌。這時,有個人推大板車過來了。那人說,你是許紅同志吧?我點了點頭。他接著說,我是勝利二隊的,姓李,你可以叫我李隊長,我是來接你的。

      五百瓦戴一頂泛了白的黃軍帽,一開始沒發(fā)現(xiàn)他是個光頭。戴軍帽穿軍裝,是那時候的標(biāo)配,盡管天氣有點熱,我還是不覺得他怪,只是覺得這人臉很黑,是被太陽暴曬和有夠劑量的污垢滲進去的黑。他個子還算高,人有點瘦,但瘦得不很徹底,褲管包不住兩條細細的腳,我想起了圓規(guī)。一陣猛風(fēng)刮來,把五百瓦的帽子吹落了。我看到了光頭,跟臉部呈截然不同的顏色,油光锃亮。對比色差太強烈了。我忍不住想笑。五百瓦摸了下頭,說你笑啥。我說我沒笑啥,卻忍不住真笑起來。

      五百瓦將行李搬到大板車上。我沒多少行李,所以大板車還空空蕩蕩的。五百瓦說,我以為你有蠻多東西哩,隊里只有這輛大板車,當(dāng)時我要時,王會計還不肯,說要拉糞,我說人重要還是糞重要呀?這樣也好,你一路辛苦了,來、來、來,到車上坐。我怎好意思坐人力大板車呀,推辭著不肯上去。五百瓦就去后面推我。我明顯感覺到那粗糙的大手在后腰上游走的力量,不由想起街坊大媽的忠告,鄉(xiāng)下男人流氓野氣,一有機會就想吃豆腐,警惕點。我想再推辭,他那雙手,不知會摸出什么花樣來。endprint

      五百瓦好像力氣大得很,下坡不用費勁,上坡也沒見他吃力,我就這么坐得心安理得起來了。大板車走得不快,慢悠悠的,馬路坑洼不平,一路輕微震動,如同坐在搖籃里,挺有味道的。遠山如黛,兩邊的村莊田野更如一張畫卷。田野中,時不時能看到一大片紅旗迎風(fēng)獵獵,氣派又好看。路上時不時有人與五百瓦打招呼,吐的都是臟話。李隊長,哪兒拐來的女子喲。城里的女子就是長得俊,李隊長你可有艷福了。李隊長,小心吳月英劁你的蛋蛋……五百瓦一律樂呵呵地笑著,時不時回過頭跟我說,許同志別介意,鄉(xiāng)下人話臟心不臟。我哪會介意呀。鄉(xiāng)下人喜歡說臟話,我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我想起一句話,皮糙肉厚的純潔。

      走進村莊里,我才深刻地感受著村莊的破敗、臟亂。那些房子,像小蘑菇,東一朵西一朵散落著。有的房子居然連瓦都沒蓋,杉樹皮壓著稻草。有風(fēng)起,將屋頂上的稻草吹一些下來,與地上的枯枝敗葉、塵埃一同卷起,飛飛揚揚,眼睛都睜不開。男女老少一個個如柴火桿子,衣衫破爛,臟兮兮的。有人沖我咧嘴而笑,焦黃的門牙暴露出來,我仿佛聞到他們呵出來的口臭。幾個光屁股的小男孩在飛跑,有一個跌倒了,哇哇大哭。羊腸一樣的小路,時不時有積水,還有豬屎、狗屎、牛糞,路邊臭水溝里,蒼蠅亂飛。我想,美麗鄉(xiāng)村是只可遠處看的虛幻,走進了是觸目驚心的真實,將來我就要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頓覺命苦,剛剛好轉(zhuǎn)的心情又變壞了。

      五百瓦安排我在林秀妹家里住。路上他就說,你就住秀妹家里吧,你一個城里女娃子,不容易,她家還算干凈,住了習(xí)慣。路上我就想,農(nóng)村人家能干凈到哪里去。到了后才發(fā)現(xiàn),她家真還算得上干凈。門前曬場,好像剛剛打掃過,顯得清清爽爽。低矮的土磚房,雖有點暗,但不陰,也不潮濕。良好的感覺也是來自于干凈。是的,地面干凈,桌凳椅也干凈,我有意識地打量了一下,瓦梁下沒有蜘蛛網(wǎng)。以后我到過很多人家串門,他們的屋里臟亂得像牢房,地上滿是雞屎鴨便,找不到立腳的地,潮濕、不平,走都要小心點,生怕打滑。那些桌子凳子,好像三千年沒洗,污垢堆積,烏漆麻黑。

      給我住的是后屋一小房間,外面有兩株柚子樹,枝繁葉茂,把綠意呈現(xiàn)在窗戶的視線下。床是竹床,自己動手做的那種簡單的,是新的,看來她家為我的到來做了一番準(zhǔn)備。我鋪好被褥后,意外發(fā)現(xiàn)屋角擺放一盆百合花,喜悅就這么跳上心頭。這真是個好人家,盡管生活艱辛,依然打理出滋味來。我很是感激五百瓦,謝謝他將我安排在林秀妹家,若是換了戶人家,今后的日子不知道怎么過。

      我還在門外就知道林秀妹與劉早生夫婦與村里人具有不一樣的生活態(tài)度。首先是兩人的衣衫,雖打了不少補丁,卻透著干凈整潔。其次是他們的牙,潔白得把整個臉部表情都裝扮得生動了。以后相處的日子,印證我的判斷,他們一家人,始終保持著良好的生活習(xí)慣,刷牙、洗臉、洗澡,衣衫勤換,再忙,每天都要搞衛(wèi)生。雞鴨是養(yǎng)了一些,但全關(guān)在后院,不像其他人家放它們滿地亂跑。我還發(fā)現(xiàn),林秀妹會繡花能識字,對那些花花草草的知識簡直賽過花卉專家。她是一個怎樣的女人呀,謎一般迷人。

      相處熟了,林秀妹會偶爾講一下她過去的故事。說解放前她在大上海一英國佬家里做女傭。英國佬家的房子好大好大,里面還有花園,樓臺亭榭,小橋流水,布置得十分精致。她就負責(zé)打掃衛(wèi)生與侍候那些花花草草。英國佬一家大小十分禮貌,早上見了,微笑就送上來了:早上好!晚上見了,揮揮手:晚安!一點兒都不因為你是下人而態(tài)度傲慢。英國佬家有個少年,叫安東尼奧。林秀妹稱他為安東少爺。那是個調(diào)皮的少年,時不時輕手輕腳走到林秀妹身后,突然用雙手蒙住她的眼睛。這時,林秀妹就說,哈嘍,安東尼奧。安東尼奧歡喜地叫著,親愛的秀妹姐姐,你怎么一猜就猜到我呀,你太了不起了!林秀妹也笑了,這棟屋里,除了你這個小調(diào)皮蛋,還有誰會蒙我的眼睛呀?有一回,也是蒙過眼睛之后,安東尼奧少爺雙目有神地望著她,說:姐姐,你長得太漂亮了,我愛你。霎時,林秀妹心就像換了一樣。安東尼奧雖然只有十四歲,但個子已比林秀妹更高了,偉岸地站在那兒,儼然是個小大人。林秀妹知道英國人說話的習(xí)慣,我愛你,未必就是男女間情愛的表達,可能就是一種喜歡,天真無邪到直率的喜歡。林秀妹不會有癡心妄想,雙方地位懸殊在那兒,一丁點兒幻想都是癡心妄想。但林秀妹心里還是特別特別地美。她真的有點喜歡這個調(diào)皮的英國少年。后來解放軍過長江了,英國佬一家搬回英國。臨走時,安東尼奧說,姐姐,我們再做一次游戲吧。說罷,就過來蒙住她眼睛。林秀妹說,哈嘍,安東尼奧。安東尼奧說,姐姐,我會想你的。林秀妹不爭氣的眼淚就流出來。林秀妹揮了揮手,說:拜拜,我也會想你們的。

      后來,林秀妹就跟著劉早生回到他的贛南老家南山村。劉早生也是英國佬家的男傭。他們倆有個最好的說辭,如今解放了,我們這些在外受苦受難的階級兄弟也該回來安居樂業(yè)了。

      紅,這事你可不能說出去呀。林秀妹說,我可是摁在心里對誰都沒說。我使勁地點頭。我當(dāng)然知道,林秀妹夫妻倆的身世如果讓當(dāng)干部的知道,那可是大禍臨頭。我知道輕重。

      林秀妹真的長得很漂亮,四十來歲的女人,風(fēng)吹日曬,吹不皺曬不黑她的皮膚,身材凹凸有致,一頭濃密的長發(fā)扎成辮子可至屁股,身上有一種樸素自然的貴氣,從舉手投足中透露出來。我忍不住想,那個英國佬是一個怎樣的一戶人家呀,把一個鄉(xiāng)下小姑娘打磨成如此華麗。村里人都說,林秀妹給劉早生做老婆,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不這么認為。劉早生長得不是很難看,衣著干凈整潔,會刷牙洗臉,不講粗話臟話,身上有股子飄逸感,在南山村應(yīng)該算是個優(yōu)秀的男人。她倆雖不怎么般配,但比嫁給那些滿嘴臟話邋里邋遢粗野男人強一百倍。嫁給那樣的男人才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村里人的觀點與我不相同。村里人認為,一個男人,就是要會講臟話,要會干農(nóng)活,還要會打老婆。而這些,恰恰是劉早生所欠缺的。劉早生干農(nóng)活一點都不利索,田耙不平,坎做不好,栽禾割禾慢許多,力氣也不夠,簡直就是個病弱書生。干農(nóng)活不利索還可以原諒,人嗎,做事總有快慢之分,讓村人看不慣的是,他還窮講究,整天穿得像干部一樣,做事時泥巴都怕濺到身上,隨身帶一匹毛巾,擦這擦那。五百瓦就對他很惱火,多次呵斥他。村里人也忍不住對他冷嘲熱諷。還好,他的脾氣特別好,你罵他笑話他,從不頂嘴,送給你的都是笑臉。endprint

      故事講到這,就該講林秀妹與五百瓦、劉早生與吳月英的事了。這樣說吧,林秀妹與五百瓦好上了,劉早生卻與吳月英好上了,這真是一件讓人笑掉大牙的事情。不過,他們好得十分隱秘,村里人有感覺,但沒有實證。吳月英本是個直冒傻氣的女人,可在這件事上,無論村里女人怎樣勾引挑逗,她縫都不露一個。說急了,還會罵人。這些事情逃不過我的眼睛,住在她家里,風(fēng)吹草動,尾巴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來。

      那時候的貧窮,不是現(xiàn)在人能想象的。像林秀妹這樣七口之家,就不是一般的窮了。像林秀妹這樣對生活有講究的,家中卻沒有牙膏、肥皂。刷牙,用幾粒鹽放在牙刷上,而洗衣衫,用的木梓餅,洗頭用過濾的草木灰水。林秀妹總是能從大自然中找到替代品。我見了實在不忍心,便去供銷社買來一大把牙膏肥皂,逼他們用,為此,林秀妹不知道說了多少回不好意思了。每次刷牙,林秀妹都要監(jiān)督幾個孩子擠一點點。就是這么一點點,也讓幾個小孩子幸福無比,說:牙膏真好,嘴里都是香的。

      日常用度,林秀妹可以從大自然中尋找替代品,可吃呢?一家七口人,主勞力劉早生干農(nóng)活又拼不過他人,那點可憐的口糧是根本不夠的。我就沒有見過她家吃過一餐像模像樣的白米飯,逢年過節(jié)也沒。番薯、番薯渣、南瓜、冬瓜、青菜、野菜,就這些東西輪換著吃,還不能吃飽,每餐要由林秀妹分好來。碗空了,碗底都舔得發(fā)亮,幾個小孩子還是不愿意離開飯桌。要說南山村真是個好地方,山上會長野果子,地里會長野菜。在水溝與沼澤地里,生長著一種叫野空心菜的植物,生命力特別強,今天拔了,過幾天又長成一片蔥郁。林秀妹兩公婆,趁著出工收工的間隙就去拔野菜。幾個更大一點孩子,白天所有的時間都去地里扒野菜。整個村莊都在饑餓中,野菜再能長,也長不過眼睛和手。村里人因為爭野菜吵口打架的事時有發(fā)生。林秀妹兩公婆皆抱著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有人來爭,那就讓吧??梢韵胂?,他們每天的收獲都是那么可憐。

      五百瓦應(yīng)該是打心眼里喜歡林秀妹的。林秀妹喜不喜歡五百瓦,我不知道,這方面的事,她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在五百瓦面前,她肯定會做出喜歡他的樣子來。

      他們之間有實質(zhì)性的進展,是某天深夜,林秀妹去地里偷番薯,讓巡夜的五百瓦撞上了。林秀妹嚇得魂都沒有了。五百瓦叫她不要怕,我不會說出去。然后,去倉庫里扒出一袋稻谷,說,拿去吧,我知你家很難,我就不怕犯錯誤了。林秀妹哭了,是靠在五百瓦胸脯上哭的。那天夜里,他們兩個就在野地做愛了。五百瓦說,秀妹姐呀,我的親姐姐,我老早老早就稀罕你。林秀妹說,我都比你大十多歲,不值得你稀罕。五百瓦說,你能讓我稀罕一回,我這一輩子都知足了。林秀妹摸著五百瓦油光發(fā)亮的頭,說:姐不是不懂事的人,你稀罕姐,姐心里知道,姐也會稀罕你的。

      我發(fā)現(xiàn)林秀妹與五百瓦的事也是在夜里。林秀妹時不時夜半溜出去,個半兩個小時就回來,第二天,總能在屋里哪個角落里冒出點糧食,稻米、番薯、芋子。莫非林秀妹黑夜里會去做賊?純粹是好奇心驅(qū)使,林秀妹出門后,我悄悄地跟上去。這一跟,就發(fā)現(xiàn)了前方有五百瓦在等。

      我還發(fā)現(xiàn),林秀妹出門后,劉早生也會溜出去。這兩公婆搞什么鬼喲?莫非劉早生發(fā)現(xiàn)了老婆的奸情?可又不像,捉奸肯定會鬧出事來。有一回,我決定跟蹤一下劉早生。這一跟,發(fā)現(xiàn)他們走的相反的路徑,前方,有吳月英在那兒等。我苦笑了,這兩個兩公婆,還真有意思呀。

      林秀妹與五百瓦好上,更容易理解。林秀妹人長得好看,勤勞賢惠溫柔,女人身上的優(yōu)點她都有,是男人都想跟她好。是的,村里男人打老婆罵老婆時都要拿林秀妹來作對比,瞧人家。五百瓦娶了個傻里傻氣的女人做老婆,會去外面找相好的可以理解。找相好的,自然要找林秀妹那樣的女人。五百瓦是生產(chǎn)隊長,他可以從倉庫里拿出糧食,林秀妹正缺這個。女人找相好的,自然是要找能夠幫助自己的人。而吳月英與劉早生相好,卻是不可思議了,他們兩個,就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說來他們兩個好上了,真的有故事哩。

      吳月秀讓人偷偷地睡了,卻到處說是劉早生,搞得劉早生抬不起頭。他早就遭村里人恥笑了,有了這檔子事,恥笑就來得更兇猛了。村里的大老爺們,時不時有幾個一起攔住他。喂,偷人家可帶刺激喲。隊長老婆你也敢偷,膽子可大了。喂,是不是傻貨好有味道呀,那可是天下最傻的貨。總之,專挑難聽的話兒說。劉早生表面上不動聲色,心里波瀾可大了,他真想去扇吳月英兩巴掌,可這想法只在心里想,行動上,連見都怕了。

      怕見某個人,而那個人總是如陰魂鬼一樣冷不丁出現(xiàn)在面前。吳月英就是這個樣子,劉早生怕遇上她,她卻偏偏老在他眼前出現(xiàn)。劉早生決計不跟她相遇,老遠看見她,就繞道走。好像他劉早生真干什么對不起她吳月英的事。有一回走不了,一條山路,下面是吊坎,上面也是吊坎,吳月英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攔在前面。劉早生見狀,趕緊掉頭。

      劉早生你給我站住!吳月英大吼一聲,劉早生就站住了。吳月英跑到他前面,目光死死盯著他,盯得劉早生渾身不舒服。你干嗎老是躲著我?吳月英一字一句說。我沒呀。劉早生說話聲蟻子般大,自己聽著都心虛。吳月英說,你打謊,不說真話,多沒意思呀。劉早生心里可苦呀,這個傻婆娘,你到底想干啥?

      你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吳月英問。

      劉早生不吭聲,心里卻嘀咕,鬼知道你發(fā)哪根神經(jīng)。

      我要你跟我睡覺。吳月英停頓了一會再說,我不能白背了你睡我的罪名。

      劉早生嚇壞了,她的道理太歪了。明明是她冤枉自己偷睡了她,現(xiàn)在卻成了她背負罪名。劉早生使勁地擺手,嚇得話都說不出。

      你不想跟我睡是吧?好,那我就喊,我要喊死你去。吳月英說罷,就要扯開嗓子喊,劉早生……。劉早生命都嚇沒了,趕緊過去捂住她的嘴巴。吳月英一把抱住他。她們倆人的愛情就正式開始了。劉早生想,這個傻婆娘,老是說我睡了她,害我白擔(dān)罪名。現(xiàn)在我就睡她,也不枉擔(dān)這罪名。

      男女睡在一起了,肯定要說悄悄話了。吳月英用力地抱住劉早生,似乎要把他摁進心窩里,不停地說:劉早生,我喜歡死了你;劉早生,我喜歡死了你;劉早生,你猜猜,我為什么喜歡死了你?劉早生裝著傻乎乎,說我猜不到。他也是真的猜不到。吳月英說,我喜歡你干凈。再說,村里那些男人臟死了,我家的死男人也臟,村里男人只有你一個人干凈,我不喜歡你就沒有人可喜歡了。劉早生呵呵地笑,這個傻女人喜歡人的理由怎么也這么傻,難怪村里要說她是頭豬。吳月英問劉早生你喜歡我不。劉早生說喜歡呀。睡都在跟人家睡,當(dāng)然不能說不喜歡,這多傷人呀。吳月英問你喜歡我什么。劉早生認真地想了想說,我喜歡你天真無邪。吳月英說我聽不明白,別說讓人聽不懂的,說一個我聽得懂的。劉早生又認真地想了想,說,你喜歡我,所以我要喜歡你。吳月英笑了,說這就對了,我喜歡你,所以你就不可以不喜歡我。endprint

      分手時,準(zhǔn)確地說,吳月英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頭,說:劉早生,你知道不,我老公跟你老婆好上了。劉早生立馬站在那兒不會動了。吳月英接著說,不過,你跟我好上了,算是扯平了。

      可能就是這種扯平了的感覺,讓兩家人相安無事,僅相安無事還不夠,還更親密了。親密是吳月英占主動。去田里干活,吳月英就老往林秀妹身邊湊。林秀妹去挖野菜,吳月英也去挖野菜,不過,她挖的野菜全放到林秀妹的籃子里。林秀妹哎哎想說什么。吳月英說,我挖野菜就是想挖給你,別哎哎哎了。說罷手一揮,很豪氣的樣子。

      五百瓦會時不時資助林秀妹家糧食。吳月英也會時不時往劉早生家里搬東西,不過她的東西可不是去生產(chǎn)隊倉庫搬的,而是去搬娘家的。煤油、醬油、食鹽、茶油、牙膏、肥皂、香皂,劉早生家里缺什么她就搬什么。有一回居然搬來一面大鏡子,很得意地說,你們兩公婆都愛干凈,照著鏡子就更干凈了。

      稻谷收進了糧倉,稻草還在田里曬,農(nóng)活一下子不那么緊張了,男男女女一下子放輕松了。集體生活,為男女們提供了打情罵俏、吵架拌嘴的機會與便利,要說鄉(xiāng)村男人粗野,女人瘋起來就是野蠻了。在田中捆稻草時,一位叫肉丸保的男人,不知什么事惹惱一群女人。她們蜂擁而上,將他摁住,把他的衣褲全扒了。一個女人去挖了一把泥漿,糊到他雞巴上。尖叫與笑聲一浪一浪在天空下回轉(zhuǎn)。男人們站在一邊,樂哈哈地看著。這應(yīng)該是他們最快樂的下午,每一根神經(jīng)都顫動著興奮的快感。他們是在用放縱宣泄來抵御嚴酷、枯燥而又漫長的日子。這樣的狂歡一年都要上演好多回,我也就見慣不驚了,但我不好意思在眾目之下看,跑開,跑到很遠,又忍不住回頭看。

      我來南山村插隊有四年了,小姑娘變成了老姑娘,皮膚變黑了,心也變粗糙了。剛下鄉(xiāng)那一二年,休息時,我會獨自己跑出去采些野花。那些不知名的小花,黃的,白的,有四瓣、五瓣的,開在田頭、水邊,無人在意。我將其捧在手中,摟入懷中,做出一種楚楚可人的韻味來,把自己搞得傷感愁腸?,F(xiàn)在,那些花花草草,看都懶得看它了。

      鄉(xiāng)下女人,基本不到二十歲就嫁人了。二十四歲,那是很老的姑娘了。好事者就跑來給我做媒,說某某村,有個后生,與你挺般配的,會做木工;說某某大大隊民兵連長的兒子,是個高中生;說某某村有個后生,那可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當(dāng)時呀,有不少知青,在農(nóng)村成家了,男的娶了本地的姑娘,女的嫁了本地的農(nóng)民。原因說不清的多種多樣,有的可能產(chǎn)生愛情,有的是看不到前途心里迷茫,有的是貪一時之歡把肚子弄大了。對于未來,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可能這輩子就要終老在這南山村,農(nóng)民當(dāng)?shù)剿馈N倚那榭鄲?,呈給這世界的就是一張苦瓜臉。或許就是這個原因,我沒有男人緣,四年時間呀,沒有一個男人親近我,開玩笑調(diào)戲的除外。如果有那么一個男人,對我關(guān)心體貼,我可能會一頭撲到他懷里去。林秀妹也勸我(村里我只跟林秀妹聊得天來),找個合適的男人嫁了。說姑娘就是一朵花,花是很容易凋零的。我想也是,整天在生產(chǎn)隊這么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日復(fù)一日,再嬌美的花朵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凋謝,謝了也沒人把你當(dāng)回事。其中的悲苦只有自己知道。于是,第七個媒人上門時我答應(yīng)去相親。

      那是鄰村的一個后生,名字叫什么我現(xiàn)在忘記了。長相說得過去,不是很難看那種,媒人說他是高中生,今年剛剛拜師學(xué)了篾匠手藝,在生產(chǎn)隊當(dāng)會計。跟你很般配哩,很般配。媒人反復(fù)強調(diào)。我也說不出不般配的理由。是呀,高中生在那時候農(nóng)村可是鳳毛麟角;會篾匠手藝,就多了一條謀生的路;在生產(chǎn)隊當(dāng)會計,要什么,只需在賬本上畫,不能說是不會餓肚子,但一定不會餓得那么死。我差一點要答應(yīng)了,可有一種聲音在對我說,你不能就這么委屈自己。不關(guān)愛情,生活太粗糙就沒有愛情;也不關(guān)未來,像我這樣沒背景的窮姑娘是看不見未來的。媒人很不高興,背后嘀咕我,怎么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林秀妹也為我嘆息:我知道你心還沒死掉,可現(xiàn)實擺在這。

      逃離農(nóng)村的機會來了,公社有一名上大學(xué)的指標(biāo)。那時侯上大學(xué)不是拼成績,而是靠推薦。是五百瓦告訴林秀妹的,他們兩個夜晚出去幽會,聊天時無意中聊出來的。林秀妹與我聊天時也就無意間聊出來了。陸續(xù)有知青返城,我沒有去爭取,就是覺得那不是我的機會。我一個沒背景的窮姑娘,是機會到了我這里也不是機會。上大學(xué),全公社只有一個指標(biāo),那有多少眼睛在盯著呀??涩F(xiàn)在不相同了,五百瓦升官了,進步去大隊當(dāng)干部,而且是一把手。林秀妹不是與五百瓦相好嗎?而林秀妹待我,又像姐妹一樣。如果林秀妹去求情,五百瓦肯定會出手相幫的。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要去爭取。林秀妹說,那我去跟李主任說說。林秀妹回來卻跟我說,五百瓦的意思,像這樣的事情,是要你親自跟他說。

      林秀妹是這樣解釋的,這是一個人一輩子的大事,人情太大了,人情就不適合轉(zhuǎn)彎。可我聽了心里卻起波瀾。我想起五百瓦平時看我的眼光,那眼光分明存在著異樣。村里早就有五百瓦好色的傳言,喜歡專挑年輕女人下手。如今五百瓦要我去跟他說,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他會在經(jīng)濟上幫助林秀妹,還不是睡了人家的身子。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擁有權(quán)力的男人總是那么貪婪。我遲疑了。我痛苦了。我躺在床反輾睡不著,想了一個晚上。一會兒認為自己該去,機會難得,失去了就不會再來,你難道想在南山村受一輩苦?你已經(jīng)皮糙肉厚了,犯得著堅持皮糙肉厚的純潔?一會兒又喊自己不能去。這不只是出賣身體,而是出賣靈魂,許紅你要有點羞恥感好不好?出賣身體換得前途,人生釘在恥辱的十字架上,一輩都不會安生的。兩個我就這么不停地在心里打架。天亮?xí)r,我下決心了,種田受苦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在生產(chǎn)隊里呆。用自己的身體換前途,沒有什么不對的。只要想開了,世界的路才會打開。

      五百瓦說,你這個事呀,我也做不了主。我說,公社二把手不是你大舅子嗎。五百瓦說,大舅子是大舅子,大舅子畢竟不是我呀。我去把門關(guān)上,脫衣服。五百瓦急了,是那種慌亂失措的急:許姑娘呀,不興這樣,不興這樣,你快快把衣服穿上。你知道我那刻的感受嗎,強烈的羞恥感讓我無地自容。我是個小人,卑鄙無恥的小人。我從他辦公室里沖出來,我的世界就在這瞬間毀滅了。我沒有什么想法了,就在南山村做一個農(nóng)民,一輩子的農(nóng)民。

      可沒過多久,上大學(xué)的指標(biāo)卻給我。得到這消息,對五百瓦我是感激了又感激。深感對不起他,把他想歪了。我想起他說過的一句話,許姑娘別介意,我們鄉(xiāng)下人話臟心不臟。皮糙肉厚的純潔,他才配這個詞。

      五百瓦是到公社為我爭取,但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是吳月英幫了我的大忙。我與林秀妹說這事時,劉早生在旁默默聽著。我去找五百瓦時,他跑去找吳月英。吳月英揮了一下手,很豪氣地說:早生哥你說話了,我一定去辦好來。吳月英并沒有去公社,而是跑到她大哥家里,說:這指標(biāo)你給也要給,不給也要給。她大哥說,許紅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兩口都來替她說話?吳月英說你別管,若是你不把這事辦妥了,我就在你家里喝農(nóng)藥自殺。說罷,就從褲袋里拿出農(nóng)藥瓶。

      這事我后來才知道。知道后,少不了感慨萬千。村里人都說她傻,我也說她傻,甚至有點看不起她。吳月英哪里是傻女人呀?如果非要說她傻,那也是天真無邪的傻,率性的傻,澄澈的傻。我們這些自以為的聰明世俗人,與她的傻氣比起來,聰明真是個貶義詞。又想起他們兩對夫妻的奇妙關(guān)系,我卻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慶幸沒當(dāng)面笑話她。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我興奮地去找林秀妹報喜。林秀妹站在那兩株柚子樹下,出神地在思考什么。我突然想跟她做個游戲,輕手輕腳過去,從身后,用雙手蒙住她的眼睛,讓她猜,我是誰。不管她猜到?jīng)]猜到,我都要把錄取通知書放到她眼,我想她的喜悅會跟我一樣,然而我一蒙住她的眼睛。

      哈嘍,安東尼奧。林秀妹脫口而出。

      我一下子呆立在那兒。

      林秀妹轉(zhuǎn)身看到了我,笑笑地說:安東少爺很喜歡吃柚子。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柚子熟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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