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猛
普通的事物,也能喚醒記憶深處的美好,南瓜便是如此。
幾十年以前,農(nóng)村精米細面的日子只是個夢想,能不餓肚子就不錯了。所以,莊稼人不但在播五谷、留雜糧的同時,還種菜種瓜,逮魚摸蝦,捋槐花榆錢,挖野菜,從大自然里踅摸一切能吃的東西,作為一日三餐里的補充。
每年清明前后,氣溫上升,人們就開始忙活著種瓜種豆了,南瓜必須得種。將上年留好的瓜籽用水浸泡一兩天,再用細布包了催芽。等白生生的瓜芽冒了出來,這才刨坑下種。不久,鵝黃的嫩芽便破土而出,開始了一個物種從發(fā)芽到開花到結果的歷程……
南瓜,俗稱倭瓜,它和絲瓜、苦瓜、菜瓜、冬瓜等瓜類一樣,善于攀爬,從葉柄處伸出的觸須,擰著勁,打著旋,碰到什么抓緊什么。一塊土石,一蓬棘草,一根樹枝,都是它們的落腳地和借力點,由此蓄力,再向前進,平地亦可,尤喜高處。每隔不遠,用瓜鏟培土,護蔓施肥,掐去亂杈,杜絕旁逸斜出,以免能量流失。不久,片片綠叢中,綻出了花蕾,就像幼兒咕嘟著小嘴鼓起的腮幫子。
花開了不少,但有的是狂花,也叫公花。農(nóng)村小孩都知道,只能掐公花,母花不能動,摘錯了就是摘掉了一個南瓜。有民謠這樣唱:“南瓜花,分公母,摘公花,保南瓜,摘了公花做粑粑?!币曰轲偅婺赣兄浑p巧手,普通的蔬果瓜菜,經(jīng)她一做,粗茶淡飯也顯得有滋有味。因為祖母的緣故,清貧的歲月里除了苦,更多的是溫馨。
祖母摘下不會結果的南瓜花,先去掉花托,再撕開花瓣,洗凈,晾干,切碎,然后和玉米糝子或秫秫(高粱)面和在一起,揉成團,揪成疙瘩,抻長,拍扁,貼在地鍋四周,鍋心添上水,蓋住鍋蓋,先大火,后小火,再文火。估摸蒸熟了,掀開鍋蓋等熱氣消散,祖母舀來一碗清水,手指蘸著往餅上甩,水珠滴溜溜便從南瓜花餅上滾入鍋心,用手一按,確信已熟透了,祖母便用鍋鏟將餅逐個起下,做法與做槐花餅同出一轍。
南瓜花餅,緊貼鐵鍋的一面干脆焦黃,清香撲鼻,不由得讓人胃口大開,立馬敞開來肚子飽餐一番。祖母有時,也會把南瓜花和碎米熬成一鍋噴香的咸粥,或者炒了做下飯菜。
等花枯萎了縮成一團,青嫩的南瓜蛋子也有足球那么大了,摘下來切成絲,開水燙后加上作料涼拌,入口無比爽脆。或者切成碎丁用來做餡兒,更是極好的時令素餡。然而,最讓人解饞的,還是炒食。先在鍋底淋油,放入紅辣椒絲、姜片和蔥段煸炒出香味兒,再倒入南瓜絲,放入調(diào)料猛火熗炒、起鍋,那又香又辣的口感,著實讓人難忘。
初夏的南風里,南瓜秧爬得很快,寬大的秧葉和燦爛的花朵,總引來翩躚的彩蝶和嚶嗡的蜜蜂。南瓜秧很勤奮,隔一庹遠便下一個“蛋”,一株秧能結四五個,甚至十來個,口感卻脆綿各異。圓的,扁的,長的,短的,形態(tài)各異地躺在地頭,攀上籬笆,有的還竄到了樹枝頂上。等到深秋,滿眼大大小小的南瓜,苗條的,呆頭憨腦的,無不堆滿了農(nóng)家廊檐、犄角旮旯。粗糙的表面,一層淡淡的白霜,盡顯歲月所沉淀的痕跡。
也有頑皮的孩子,在南瓜堆里翻來找去,還在是瓜蛋子的時候,孩子們便在南瓜皮上刻上了記號,現(xiàn)在是來檢驗痕跡是否也跟著變大了。結果無一例外,孩童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用心付出,總會有豐厚的饋贈,南瓜渾身沒有廢料,秧扯了喂豬羊,藤蔓干枯了當燒柴,皮瓤馇了喂豬,籽曬干留種,或者炒成瓜子,做成風味小吃。深秋的南瓜肉,洇了歲月的紅,飽含著糖分。用水沖凈,剁成塊,沒入添上水的大鐵鍋里,用大火烀熟后,再燜半個小時。等掀開鍋蓋盛一碗,無需加糖,軟糯的也足以甜掉牙了。
做成南瓜湯,粘稠的質(zhì)感,甘香如飴。每當這時,祖母總是不忘招呼左鄰右舍來品嘗鍋中的南瓜飯,如果家里誰有意見,祖母那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話就又出來了:“有話說給知人,有飯舍給饑人。家門近鄰的,拆了墻就是一家人,誰都有煙囪不冒煙的時候,一個人抬十個人不好抬,十個人抬一個人好抬,年頭不好,大家相互幫襯幫襯,有個照應,挺一挺就過來了”。幾十年來,她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每年夏秋祖母都會將扁豆、眉豆等,在開水鍋里焯熟了,再掛起來曬成干菜,最后包裹儲存起來,以備越冬過年之用。也會把苦瓜、冬瓜、黃瓜等瓜類剖成片曬成干菜。而對于南瓜,祖母則把它切成片,摻上草木灰,雙手反復揉搓,再捂?zhèn)€一天半天,倒在簸笆或竹席上攤開曬干,最后抖掉草木灰裝在罐子里。冬天里,做成熬菜、燉菜、燴菜,怎么做都行,吃到嘴里肉筋筋的,別提有多美了......靠著瓜果蔬菜的補給,一大家子人撐過了饑荒年,活了下來,直到過上今天的幸福生活。
由衷感覺,南瓜的品性仁厚慈愛,雖然它很普通,但它永遠值得人們?nèi)ジ卸?,去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