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艷麗
1968年農歷11月,我出生在中原大地離南北兩個縣城舞鋼和舞陽都不近的一個小村莊。初中畢業(yè)之前,我從沒有遠離過村子,走得最遠的路,就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母親身后到鄉(xiāng)鎮(zhèn)供銷社買白糖,目的是為了吃上一毛錢能買10塊甜掉牙的糖,去趟縣城是我那時最大的夢想。
我在五個孩子中排行老二,家里的長輩們重男輕女,父親是他那一輩中的長子,我哥哥自然是太奶奶,奶奶心中的寶。他吸干了母親的營養(yǎng),等我出生時,母親一滴奶也沒有,我只能喝玉米面糊糊。由于嬰兒胃部發(fā)育不健全,長期的粗糧喂養(yǎng),導致嚴重的消化不良,3歲時我瘦得像只螳螂,也不會站立,只能歪著腦袋坐在玉米苞編織的蒲團上。
“怕是養(yǎng)不活了,扔到田里吧。”太奶奶看到骨瘦如柴的我,總會這樣唉聲嘆氣。
“她可是一條命啊?!睉n傷的母親默默地含著眼淚把我抱在懷里。
家里缺糧,心里慌張,還有什么比孩子挨餓更讓一個母親揪心和無奈呢?后來,村里同族姓的一個姑姑經常喂我點白面糊糊,就這樣我活了下來。但身高是所有妹妹、堂妹和表妹中最矮的一個。
1968——1978年,正是拔節(jié)長身體的年齡,我卻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每年春天到麥收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生產隊分到的糧食吃得差不多了,小麥又沒有成熟,為了填飽肚子,田野的野菜挖光了,樹上的榆錢和槐花也相繼擼得精光。
漫長的冬季更是難捱,靠掙工分吃飯的年月,大人們白天都忙著掙工分,到了晚上,昏黃的煤油燈下,太奶奶坐在織布機前“哐當哐當……”地穿梭;奶奶手搖紡車“嗡兒嗡兒……”地紡棉;母親一針一線“哧啦哧啦?”地納鞋底,這三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一首交響混沌的催眠曲。每晚,我都餓著肚子在這聲音里睡去,又餓著肚子在這聲音里醒來。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勝利召開,為中國農村的全面改革制定了宏偉的藍圖。這一年,我整整十周歲,我的人生歲月開始與祖國的改革開放共同成長。
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80年代初期,分田到戶又在中國農村普遍推行。我們7口之家,除了每人分到1畝7分地的責任田,還分到一頭耕牛和一些農用工具。盡管那個年代耕、種、收全靠人工和牲畜,但母親的眼里多了一份希望,父親心里多了一份暢想,他們恨不得全身長滿雙手,每天天不亮就下地,天黑才回家。村里到處都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大人們田野里耕地,紅薯地里翻秧,麥場里打場,河溝里捕魚,水塘里撒網……孩子們溝溝坡坡放牛,田間洼地割草。從此,農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吃不完的玉米、大豆和高粱,白面饃饃再也不是夢想。
改革開放短短幾年,我們家鄉(xiāng)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家家戶戶蓋上了新瓦房,電燈取代了煤油燈,“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伴隨著縫紉機“咯噔噔?咯噔噔?”的聲音,一件件嶄新的衣服做成了,母親再也不用做針線,納鞋底了。衣服的顏色和布料也不只是單調的藍灰咔嘰布,逐漸出現(xiàn)了花色繁多的印花棉及滌綸,女孩子甚至穿上了漂亮的花裙子。
在自家的田間地頭,我就著風兒朗讀。我翻著連環(huán)畫,初步了解了中國的四大名著;讀著魯迅先生的《朝花夕拾》,領略到了文字的魅力,從此,想當作家的夢想在心頭飛揚;看著一本本《故事會》,我的放牛生活不再枯燥,世界也變得豐富多彩……
在麥浪飄香的田野,我伴著彩云歌唱。那時,我學會唱的第一首歌就是上世紀80年代初流行的《在希望的田野上》。
改革開放給農民帶來的不僅僅是物質上的吃飽穿暖,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得到了很大的轉變。父母改變了骨子里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思想,在他們的鼓勵下,我也有幸成了國家九年制義務教育政策受益的農家女孩之一。
1985年,初中畢業(yè),我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也是我們村唯一考上重點高中的女孩。入學的那天,母親不知從哪里拿出來一個布包,她用粗糙的雙手打開一層又一層,打到最后一層,呈現(xiàn)在我眼前的是1元、5角、2角,甚至1角皺巴巴的紙幣。
“這是30塊錢?!蹦赣H小聲地對我說。
我顫抖著雙手數了一遍又一遍,流著眼淚揣著浸透父母汗水的30元錢, 跨進了高中的大門。
1988年,高中畢業(yè),我如愿考上了南方的一所石油院校,同年9月,帶著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在父親的目送下,我擠上一輛綠皮火車,站了整整12個小時,告別父母和家鄉(xiāng)的親人,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
1992年,我大學畢業(yè),被分配到中國石油勘探開發(fā)研究院,從事壓裂酸化工作液的技術研究,和勇立潮頭的石油前輩們一起,開始奮戰(zhàn)在基礎實驗、前沿科技研發(fā)的工作中,為原油的增儲上產助力。在簡陋的板房里,完成了玉門油田復雜巖性儲層一口又一口井巖石的酸巖反應動力學、酸蝕裂縫導流能力試驗研究。在臨時實驗室里,通過大量的實驗,逐步形成了清潔壓裂液、乳化壓裂液、交聯(lián)酸酸液、高密度加重壓裂液、超低濃度羧甲基瓜膠壓裂液等壓裂酸化工作液體系,這些液體體系陸續(xù)成功應用到塔里木、吐哈、長慶、吉林、玉門、冀東等油田。如今的壓裂酸化實驗室經過不斷的升級改造,已發(fā)展成為具有國際先進水平的基礎實驗室,我也從一個技術人員逐步成長為高級工程師。
今年的金秋“十一”長假,我開車回到了家鄉(xiāng)。如今的農事已經不需要牛拉人扛,伴隨著機器轟隆隆的聲響,一眨眼,田野里的金黃就被鋪進各家的院子里、房頂上。
在老家房屋的墻角,偶然看到父親用了大半輩子的舊時農具,它們帶著歷史的氣息和歲月的溫度,默默地立在那里,見證著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進步。
時光靜靜地流淌,2018年,我已邁進“知天命”之年,半生已過,回眸放眼,經濟的發(fā)展,政策的開放,社會的和諧,住房的改善……春花秋實四十載,每個年代都賦予我不同的成長記憶,而我也深刻銘記不同年代的成長足跡,為祖國的建設成就感到自豪。
我們的先人早就提出“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改革開放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相信中國一定會繼續(xù)發(fā)生深刻的變化,而且也必將為世界帶來新的發(fā)展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