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東子
1840年,20歲的惠特曼由長島來到紐約,先后在各家小報做小記者,一度還去《新世界》任過職。那家報紙的總編叫格雷斯沃德,是愛倫·坡的死對頭。惠特曼做記者主要是為了糊口,他的抱負不是做新聞,而是寫詩。
一天,他將自己的詩作收集成冊,小心翼翼地拿給紐約一家出版商,詢問是否有出書的可能——這些年惠特曼寫了不少詩,零星發(fā)表在各家報刊上,雖然也有一些反響,但總體來說不算太熱烈,他還是個年輕的無名詩人。出版商隨意翻了翻,說這樣吧,你幫我寫本小說,稿費125元,這些詩就算了。彼時紐約的房租是每月10元,愛倫·坡的長詩《烏鴉》在《晚鏡報》發(fā)表,稿費也只有14元。
換了別的詩人,可能會覺得太傷自尊,要么沉默,要么拂袖而去。這位大胡子詩人卻不這樣想,他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沒準自己還可以寫部暢銷書呢。有了暢銷書,再去推銷詩集就容易多了。他滿口答應,去街上拎了幾瓶姜汁酒,興沖沖地回到租住的小屋,關起門來構思平生的第一部小說。他還是蠻拼的,將自己關了幾天幾夜,以每天兩萬字的速度,一口氣寫出了小說《富蘭克林·埃文斯》(又名《酒鬼人生》)。
小說帶有強烈的自傳性質(zhì),是惠特曼對自己早期人生的回顧與反思。他初來紐約時,結識了一群街頭混混,整天狂喝濫飲,過著醉生夢死的日子。他也知道這樣不好,但一直無法抵御酒精的誘惑。直到有一天,妻子病死了,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活得有多窩囊,連老婆都護不住,于是下決心戒掉了酒癮。小說中的酒鬼埃文斯,就是惠特曼自己,其他角色也都有現(xiàn)實生活中的原型。
惠特曼如期將書稿交給出版商。他并不看好這部小說,始終認為跟詩歌比起來,小說的文字不夠精準,登不上大雅之堂。他甚至自嘲這是部“垃圾之作”,不愿署自己的真名。可是讀者不這樣看,《富蘭克林·埃文斯》印行后,竟然受到讀書界熱烈追捧,書中有關知識與誠信、財富與幸福的論述,擊中了廣大讀者的淚點。埃文斯自我救贖的不懈努力,感動了美國人。兩萬冊小說一銷而空,出版商大賺一筆。
惠特曼無心插柳,卻長出一棵參天大樹。不過小說的意外成功,并沒有改變他的文學追求,他還是決定繼續(xù)寫詩。這是惠特曼的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長篇小說,事實上,哪怕就是寫小說,他也更擅長使用詩意的語言。13年后,惠特曼寫出了成名作《草葉集》,據(jù)說詩中原來有這樣的句子:“啊,美酒,你是快樂之源頭?!边@是詩人的由衷之言,不過后來刪掉了?!恫萑~集》固然很優(yōu)秀,但是沒有任何一版《草葉集》一次印刷能超過兩萬冊。曲高和寡,這是詩歌的命運。
(若 子摘自《深圳商報》2017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