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平

誰在偷襲

一

我要阿山用頭燈照我的腿——一直感到有什么在小腿褲子上摩挲，我動它也動……

是條紅、藍(lán)色鞭子狀的東西，正從珊瑚礁的小洞中伸出。那鞭子正在褲子上來回、上下地?fù)崦?/p>

“你還不趕快走？”李老師說。

因為海里有不少帶有毒液、毒素的生物，那是它們掠食防身的武器。

“看看是誰，要干什么，不也很好？反正褲子厚?！蔽肄D(zhuǎn)臉又問阿山，“是大龍蝦？”

他說：“那這只龍蝦，肯定要比先前看到的大好多倍！”

這家伙，肚里繞的什么花花腸？

是呀，鞭子這樣長，還這樣粗……不對，龍蝦前面的觸須還能這樣蜿蜒卷曲……

嗨，洞中又伸出一條鞭子。那鞭子在神奇地悠著……一只正慢慢橫行的大螃蟹突然慌里慌張地加快了速度，一邊橫行，一邊把頂在柄上的眼睛盯著那鞭子……

我正在忍耐著，鞭子卻縮回洞中了。

演員退場了。觀眾在悵然中，又還充滿了期待。

奇了，洞口的礁石卻突然被推出一塊，又推出一塊。能推落這樣大的礁石，該有多大的力量？

是什么怪物？

我和李老師不禁往后退了兩步。阿山卻拉我向前，撂出一句話：“別后悔?！?/p>

他想作弄人？這家伙不是做不出來。我們在熱帶雨林考察時，朋友老張做向?qū)В屠梦液闷嫘拇?，常常搞些小的惡作劇，讓我吃點苦頭。

二

幾塊礁石都被推下了——這個洞口原來這樣大！

怪物隆重出場了——披紅掛綠、色彩斑斕、濃妝艷抹、閃著恐怖色彩、瞪著兩只咄咄逼人的大眼、挺著幾條火焰般的觸手，從容地出來了……后半身還在光柱外。

我掙脫了阿山，拉著、護(hù)著李老師往后退；同時感到阿山也往旁邊閃了閃。

那怪物身上的色彩在變幻，轉(zhuǎn)眼間成了大紅大紫，那如鞭的觸手上，突起的是環(huán)節(jié)或肉瘤？

“變色龍？”李老師見我沒回答，又問，“是烏賊，還是章魚？”

“數(shù)數(shù)它的觸手?！蔽艺f。

“好像有七八條哩！”

“烏賊有十條，章魚有八條……”

“章魚！難怪叫八腳魚！”

李老師說著就直往后退，眼睛緊緊地盯著它。

“千萬別讓它的觸手纏上！”我警告李老師。

我用眼睛的余光掠了幾下阿山，只見他也似乎手足無措地瞎忙什么。

三

大紅大紫的章魚全身都出來了。雖然燈光照不到它的全身，但也緊緊追隨它的觸手……怪事又出來了，只見它突然倒著身子游動，觸手前似有水流，難道它也是“倒行逆施”的家伙？山野中也能見到有這種怪癖的家伙，豪豬就是，當(dāng)它遇到敵人時，總是將全身的刺矛挺起來，抖得嘩啦響；如果敵人不吃恐嚇這一套，它就突然轉(zhuǎn)身，快速后退，將無數(shù)的長矛刺去——退攻！可那是遇到了強(qiáng)敵，而現(xiàn)在，四周并沒有章魚所畏懼的對手呀——不好，大海里站在它身旁的三個人，還不是它的強(qiáng)敵？

正在我緊張、恐懼得快要拉著李老師就跑時，卻見它一拐彎、向著大約是剛才嚇跑的大螃蟹方向追擊……

“蟹是它的所愛，暫時沒有太大的危險?！卑⑸竭呎f，邊將頭燈取下戴到我的頭上，“我去船上拿個家伙來。喏，把這幾條魚拿著，萬一它追來，你就丟魚給它吃。千萬別冒險惹它！”

“喂，大家一起撤吧！”

“不，你得看好了，不然我要找你賠?！?/p>

說完，阿山就消失在黑暗中，把兩個老頑童丟在茫茫的大海上。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嚨口。天哪，天地一片漆黑，無邊無際，若不是有繁星閃爍、粼粼的波光，那真像是鐵鑄成的籠。

四

壞了，大紅大紫、黃綠相雜的章魚游回來了！準(zhǔn)確地說它是在倒車，追逐一只慌不擇路的大蟹，好在它的屁股正側(cè)對著我們。一看它倒行逆施的怪相，我就感到無比的別扭，試想一下，如果要伸手去抓前面的東西，那可能嗎？

一個倒行逆施的，追逐著一個橫行霸道的，那幅情景，真是滑稽透頂。

妙！它就是那樣利索地抓住橫行的蟹，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先前要抓的那只。阿山說蟹是它的最愛，估計是因為蟹殼中富含蝦青素，蝦青素富有營養(yǎng)，且是抗衰老的良藥，于是也給蟹們帶來了厄運(yùn)——成了水族動物們爭相獵獲的對象……

不知它怎么一下，那堅硬的蟹殼已在觸手中碎了，被送進(jìn)嘴里……

不好，它轉(zhuǎn)身向我們游來了！兩只大眼閃著陰沉的綠光，似乎張著大口，身后竟然有直線的水紋——難道它有噴水的功能？

“趕快丟魚！”

李老師的喊聲，把我從胡思亂想中拽了出來。我連連拋了兩條魚到它觸手旁。它毫不客氣，觸手一卷，還未看清它怎么動作，兩條魚都消失在它嘴邊。這副吃相令人毛骨悚然！

從理論上講，所有的動物都是掠食者又是被掠食者，只不過我還不知道吧！有機(jī)會一定要向博士問清楚……

“只能丟一條?！?/p>

李老師提醒得對，看它那圓筒般的肚子，這幾條魚不夠它塞牙縫。它身上的顏色又在變了，就像川劇中的“變臉”，盡管是彩色的，卻更恐怖。

五

我們邊投魚邊躲讓。眼看手中只有一條魚了，它的觸手又粗又長，使人想到武俠小說中的竹節(jié)鋼鞭和神話小說中的“捆仙索”，而且還有八只??！無論是哪一條纏住我的腿，不費(fèi)吹灰之力，它就能把我拉倒，送到嘴里……

我慌得大喊一聲：“阿山！”

海上驟然一片輝煌，小船上豎起了桅，桅桿上亮起了大燈。真是應(yīng)了哲人的一句話：只有經(jīng)歷過黑暗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愛！

阿山跑動的涉水聲如鼓點一般響起……

他來了——原來船離我們并不遠(yuǎn)——他遞了根四五米長的竹篙給李老師。給我的是把魚叉，他卻兩手空空。endprint

怪了，那團(tuán)大紅大紫的肉球卻不見了！是被突然的光亮，還是被獵手阿山的氣場嚇走的？

“怎么把它看跑了？”阿山發(fā)急。

“你有本事，怎么臨陣脫逃了？”我也氣不打一處來。

李老師說：“我看到它是向那邊去了。別急，那樣大的章魚目標(biāo)大，別廢話，快找！”

有了光明，礁盤上清楚多了。可找了幾個來回，也不見那大紅大紫的家伙……

先前，我們怕它、躲它，竭力希望它盡快滾走；現(xiàn)在卻又要費(fèi)盡周折去找它，生怕它逃之夭夭。世事真是多變。

六

李老師突然指著一叢珊瑚林立的地方，要我將頭燈對準(zhǔn)——不就是黃的、白的、淡藍(lán)色和褐色的各種珊瑚嗎？遍地都是，有什么新奇的？

“看那塊濱珊瑚！”

濱珊瑚的顏色較暗，薔薇珊瑚淡紫色……那里怎么鼓鼓的，像是長了一個灰色的大瘤？

“再往上看一點，夾在珊瑚縫……”

啊，是只大眼！再細(xì)細(xì)察看……哪里是什么灰色的大瘤，而是光滑、圓潤的肉球。這一發(fā)現(xiàn)，帶來了一串發(fā)現(xiàn)，那搭在鹿角珊瑚上的不是觸手嗎？我怎么忘了它是海底變色龍呢？需要時，它可以變得和環(huán)境一樣，因為它儲備了各種色素。我們怎么還只顧去找大紅大紫的章魚！

“阿山，在這里！”

阿山連忙向它接近。他正要撒出手中的物件時，那個肉瘤只一彈，迅速地噴水，嗖的一聲游開了。阿山跟后就追……

章魚成了一艘大紅大紫的快艇。

眼看章魚就要溜進(jìn)茂密的珊瑚叢中，李老師突然把竹篙塞到我的手中。我也不傻，提了竹篙就追。

長武器的優(yōu)勢顯出來了，就在它潛進(jìn)隱蔽所的前一秒，竹篙打到了它身上。

它立即用觸手纏住了竹篙，我抽了幾次也抽不回；它力道強(qiáng)勁，竹篙好幾次差點從我手中滑出……那就像拔河一樣，我只好用腳抵住一塊礁石……

不知什么時候，它已全身赤紅，像一團(tuán)火在海水中燃燒。好家伙，怒火中燒原來是這樣！后來才知道，章魚不僅會隨著周圍的環(huán)境變色，而且還會隨著自己的情緒變色。真是變色龍??！

七

阿山剛靠近它，它就抽出兩三條觸手去抓他；阿山嚇得像猴子一樣，左躲右閃；可那觸手卻向不同方向揮舞，至少有兩次差點纏住他……

“魚叉，給，阿山！”不知哪來的神力，李老師竟把魚叉甩到了阿山的附近。

可阿山?jīng)]有去接，卻向我喊道：“像釣魚一樣?！?/p>

我猛然醒悟，釣到大魚時，不就是用放線、提線去消耗它的體力嗎？

可我手里握的是竹篙呀！

“真笨！”我狠狠地罵了一聲，立即松手。只見章魚一震，立即游動。

我緊走兩步，又用竹篙去敲打它、撩它。我已猜到了阿山的心思，盡量不傷及它要害之處。它當(dāng)然是揮舞觸手來抓。

我學(xué)乖了，盡量不讓它抓到，只將“劍”懸在它頭上撩。萬一被纏住了就來回拔河，再松手……如此反復(fù)。

眼看章魚有些力不從心，疲憊不堪，我才絕不松開竹篙……

章魚雖然仍是通紅，但已失卻了火焰的光輝，像是即將燃盡的篝火。

阿山小心翼翼地靠近章魚，雖然還有想抓住他的觸手在擺動，但已失去了陽剛。阿山眼中光芒一閃，一個箭步跨出，撒開了手里的物件——真準(zhǔn)！一個大網(wǎng)兜，將章魚罩住。

章魚立即松開竹篙，八條觸手一陣亂舞……

我們?nèi)妓闪丝跉狻？粗@個色彩多變的龐然大物，這時我感到背上冰冰涼。

我們經(jīng)歷了一場奇遇，心里又多了幾層感慨，享受了多種發(fā)現(xiàn)的快樂。

阿山已將船發(fā)動起來了，滿載著勝利和喜悅，向大船靠去。

海風(fēng)拂面，吹得身心舒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