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若傷
一
何川的餐館就開在我們公司的馬路對面。雖然店面不大,但是生意還不錯。他個子高,皮膚黝黑,牙齒因此顯得格外潔白。他是老板兼任廚師,生意忙的時候也會充當服務(wù)員,親自出來接待客人。
第一次去吃飯的時候,正好是中午的飯點,周圍不少小白領(lǐng)以及學(xué)生都來就餐,所以店里顯得擁擠忙碌,連空座位都沒有了。我又不愿意跟人拼桌,于是站在門口猶豫。
他看到我在那兒徘徊不定,走過來說:“我后面屋里有地方,要不你進里屋吃吧?!?/p>
這待遇不錯,我立馬答應(yīng)了,跟他走進后面的屋里。看起來是休息室,有床,還有一臺電視機和一張桌子。
他小店里經(jīng)營的種類很齊全,拉面、酸辣粉、麻辣燙,還有家常炒菜。我點了一份肥腸粉外加一份炒面。沒辦法,我從小到大都是好胃口,而且酷愛吃辣,就算明知吃辣太多對身體不好也抗拒不了誘惑。即便經(jīng)受失戀和失業(yè)的雙重打擊也沒落下一頓飯。而且值得慶幸的是,腸胃吸收不好,看起來仍是一副清瘦的樣子。
何川親自把我點的食物端了上來,臉上掛著笑容。我心想,他可能是笑我吃得多,大概沒見過這樣沒有節(jié)制的女孩子,所以少見多怪。我才不管他怎么想,埋頭大吃。
從那以后,我?guī)缀趺刻熘形缍既ズ未ǖ牟宛^里吃飯。一來二去,我們就熟悉了。他說:“既然你天天光顧,我就給你打個八折好了。”
我說:“好啊好啊,不然再讓點兒利,七五折怎么樣?”
他搖頭,“不帶得寸進尺的哈,我們小本生意,賺不了多少錢的?!?/p>
聊得多了,我發(fā)現(xiàn)我們還挺能談得來。我們都來自農(nóng)村,家里都比較貧困,都喜歡羅大佑的歌,嚴歌苓、辛夷塢的書。我的手機鈴聲是《滾滾紅塵》,他的鈴聲是《你的樣子》。我們幾乎關(guān)注了相同的公眾號,而且都對吃有追求。他說:“第一次見你一下子點了兩份吃的,我就感覺遇到同道中人了。不過你還是不行,我一般一頓都能吃三碗酸辣粉兩份炒面的,而且干吃不長肉,你還差遠啦?!?/p>
因為同是“飯桶”于是惺惺相惜,我們成為了朋友。有時下了班我還會去他店里幫忙,為了蹭一頓免費的晚餐。打烊之后他騎著電瓶車送我回家,我坐在后座上一邊吹著夜風一邊哼著歌,五音不全的歌聲回蕩在夜晚的街頭猶如鬼哭狼嚎,不過我自我感覺還是蠻好的。
實話說這家伙的廚藝確實不一般,簡簡單單的小吃,被他做出來就是超級美味,讓我百吃不厭。
他生日那天大發(fā)慈悲請我吃火鍋。我們倆涮了三斤羊肉一籃子青菜還有一盤蝦。他說:“咱倆要是一起過日子不得吃窮了嗎?”
我頭也不抬,“就是啊,所以還是各自去找個飯量小的搭伙吧!”
他沒出聲,或許是騰不出嘴來。
二
自從換了部門經(jīng)理,一貫工作態(tài)度懶散的我驟然轉(zhuǎn)變了,由過去的一上班就盼著下班直接轉(zhuǎn)換為一下班就盼著上班了,只為多見到他。部門經(jīng)理叫姚遠,海歸,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氣質(zhì)儒雅。說不清為什么,他總覺得我似曾相識,看我的眼神兒多了一份若有似無的柔情,且工作中也格外照料。這從同事們對我態(tài)度的變化就可以看出來,絕不是我自作多情。
每天跟何川的談話內(nèi)容都變成了姚遠。何川不時地給我白眼,“你這副吃貨的嘴臉再配上花癡的表情可真夠難看的了。白馬王子配灰姑娘還說得過去,白馬王子找個飯桶可就難以理解了?!?/p>
我笑,“一切皆有可能。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會有奇跡發(fā)生的?!?/p>
他不再搭理我,埋頭大吃。
不久之后,姚遠就向我表白了。他含情脈脈地說:“做我女朋友吧?!彪m然事先早有思想準備但我還是有幾分受寵若驚。連故作矜持都忘了,直接就答應(yīng)了。
正式成為姚遠的女朋友之后,我就很少光顧何川的餐館了。因為下班的時間都用來談戀愛了。約會當然避免不了會吃飯,但是姚大帥哥卻絕對不會光顧何川那種級別的小餐館,他說那些東西都是垃圾食品,一定要少吃,最好是一輩子也別吃。吃一次就會中一次毒。
我深以為他實在是危言聳聽了,又不是砒霜鶴頂紅,哪有那么嚴重?即便是毒死,也得幾十年吧?我不禁想:我一直都是他口中垃圾食品的擁躉,難道我是垃圾人?可是我這垃圾人活蹦亂跳的,一直很健康啊。不過我沒敢說出口,生怕被他鄙視。
跟姚遠的戀愛談得確實高大上。他帶我去西餐廳吃西餐,玫瑰飄香音樂環(huán)繞,環(huán)境優(yōu)雅氣氛濃厚,可是我卻根本吃不飽,而且還得時時刻刻注意吃相。真不明白老外為什么要把吃飯搞得這么麻煩,情調(diào)豈是可以用來填飽肚子的?一頓飯下來吃得我特別累,因為消耗了精力體力,所以格外餓,回到住處總得吃泡面充饑。并且,我根本吃不慣西餐,吃完隔天就會鬧肚子。我這傳統(tǒng)的中國胃,只適合吃米飯面條和大煙大火烹飪出來的炒菜,根本無福消受那七分熟的牛排。但我不能跟姚遠明說,怕他覺得我Low。
他帶我去聽音樂會。我因為實在聽不進去,中途很沒出息地睡著了。雖然醒來時他正微笑地看著我,眼中是滿滿的憐愛,但我還是感覺特別沒面子。
他帶我去參加派對,為此還專門給我準備了高級禮服??墒敲媪暇技舨煤象w的禮服穿在我身上怎么看都感覺別扭,好像穿著別人的衣服。尤其十二厘米的高跟鞋穿得我相當痛苦,簡直生不如死。派對中男男女女衣著華麗,談吐優(yōu)雅,笑得十分公式化。他們說的我根本就聽不懂,也不感興趣??粗h端著紅酒穿梭在人群中,我感覺他好陌生,似乎距離我特別遙遠,跟我明明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又一次鬧肚子之后,我向姚遠提出分手。我說:“我吃不慣牛排,我就愛吃垃圾食品,我穿不慣禮服高跟鞋,只能勝任七厘米以內(nèi)的,還是上班時間,最喜歡T恤牛仔褲。我受不了派對上的虛情假意,喜歡直來直去。我聽不懂音樂會,只喜歡看東北小品。我就是一個無法改造的灰姑娘,所以我們真的不適合?!?/p>
我以為或許會有挽留,但他只微笑著說:“原來你跟我前女友相似的只有精致的五官。”原來如此。
三
姚遠的身邊很快就又有另一位相似的女孩,只是她這是連優(yōu)雅都相似。他們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覺得般配和諧,十分順眼。同事們對我的態(tài)度恢復(fù)如初,既不熱情也不冷漠,但是看起來卻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她們都堅信我被姚遠甩了。
一次我上洗手間聽到有同事在議論我,“早就知道他們長不了,姚遠就是覺得她跟前任有點像而已。不過她心也夠?qū)挼牧?,被甩了還成天樂呵呵的,像沒事人似的。”
“說不定強撐著呢,背地里偷著哭唄!”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們就是這么看我的??墒怯惺裁搓P(guān)系呢,姐早已經(jīng)煉成百毒不侵金剛身了。
我又開始頻頻光顧何川的餐館。義務(wù)給他當跑堂的,說是為了免費的晚餐。何川說:“你干這點活兒根本就不夠你吃的,長期這樣下去我不得賠死?”
我吃得頭也不抬,“你家大業(yè)大的,哪差這一點兒呢?”
他把一張銀行卡塞到我手里,拖著我來到對面銀行的ATM旁,讓我把卡插進去,并且告訴了我密碼。這是干什么?
他說:“你查下余額。”我照做了。他說:“看到?jīng)],這就是我的全部積蓄?!?/p>
我瞪大眼睛,“不是吧,你做生意這么久就攢下這么點兒錢?”
他說:“我做良心生意啊,從來不買爛菜,不使用地溝油,專門買新鮮蔬菜健康食用油,本來小本買賣利潤就低,雖然生意好,但是也賺不了多少錢啊。”
原來這就是他回頭客多的原因。不過,他告訴我這些干什么呢?就為了讓我以后別再蹭他的飯?這也太摳門了吧?
他看出我的疑慮,“如果你愿意,這張卡以后就交給你保管好了?!?/p>
我看著他不說話。他又說:“做我媳婦兒就可以白吃一輩子了啊。怎么樣?為了吃,愿不愿意以身相許???”
我思考了半分鐘,“成交。”
他敲著我的腦門兒,“真正的吃貨一枚啊,這么便宜就把自己賣了?!比缓笸A艘粫河终f:“其實,從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不然我怎么會讓你進內(nèi)室就餐呢,就是怕錯過你。”
兩個飯桶的愛情就此開始。我發(fā)現(xiàn)能吃到一起去才是真的般配。所以,家常胃的標配到底還是煙火愛情。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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