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仰塔拆除的那天下午,南門廣場四面圍了黑壓壓的人。我們父母那一代人神情失落,他們再不可能重選一個偶像來崇拜。
我們還小,唯一感到惋惜的,是敬仰塔本是供我們爬上爬下、鉆來鉆去的樂園,突然要從我們眼中消失了,有些依依不舍。
殘磚碎瓦小山似的堆了半個月,忽然有一天,我們看到那地方多了一個陌生的圓形花壇?;▔闹馨滋扉_始擺起一些小攤,其中最迷住我們的是那幾個煨烤豆腐、豬尾巴、豬耳朵的小攤。我們在家中何曾吃過這等美味?把父母忘在兜里的錢偷出來,買一塊辣到心尖上的豆腐,可以陶醉半日。另一樣讓我們喜愛的就是小書攤。攤開十來本半舊的《大眾電影》,封面上的明星朝我們嫵媚微笑呢。
我們慢慢有了崇拜的偶像。電影一天比一天多,明星自然也多起來,各人對明星的好惡也雜了。關于明星的美,大有分歧。那時節(jié)諸如什么科班出身、演技派的時髦詞兒還未冒出來,我們僅就一個明星的臉蛋子、眼珠子、嘴巴子、鼻梁子,十天半月爭執(zhí)不下。特別是我們這些十四五歲的少年,睡前捧一本《大眾電影》在手上,傻看到半夜。夢中,那些女明星和我一起演電影,弄得我第二天醒來還傻樂呵呢!
一個與我同齡的男孩子,比我成熟,極多心眼。有一天,我們一起欣賞《大眾電影》封面上一位女明星時,他突然說:“這女的已結了婚?!贝蠹矣皿@訝的目光看著他,齊問:“你怎么知道她結了婚?”這少年馬上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頓了一會兒才說:“你們仔細看她涂的口紅顏色就知道了。”我們也真傻得可愛,凝眸瞅了半天她的嘴唇,根本看不出上面印著結了婚的痕跡。特別是我,還單獨懇求他告訴我這個秘密。他說,你買一塊豆腐給我吃,我就告訴你。我火速買了一塊香噴噴的豆腐送到他手上。他一面幸福地嚼著豆腐,一面低聲告訴我,凡結了婚的女人,會換顏色鮮艷的口紅(后來才知道是他瞎編的)。我還是不解其中奧秘,欲追問,他有些不高興,說,你慢慢去看吧。大概有半年時間,我見到年輕異性必觀察她的嘴唇。結果是一無所獲,倒使女人在我心中愈加神秘了。
我最初是跟了姐姐一道追劉曉慶、陳沖的。姐姐對劉曉慶近乎著魔——常把劉曉慶的五官一件一件拆開來比畫——說她的鼻子不高不矮,不大不小,又說她的眼睛太嫵媚了,像水中的星子。
姐姐的朋友珊珊對劉曉慶沒有好印象。她說劉曉慶笑起來目中無人,不比張瑜,一張開笑臉,每個人都覺得她在向自己笑。珊珊很講衛(wèi)生。她臥室四壁的木板上用白紙貼得整整齊齊,四面皆貼著張瑜綻開微笑的貼畫。我去她臥室的機會極少,每去一次,就感到像是走進了七仙女的閨房。
我漸漸對劉曉慶失去了興趣。這緣由有兩種:一來男明星在我心中占去了半壁江山,二來外國電影多起來——比方說日本的高倉健,他常常讓我想起鄉(xiāng)下一個沉默寡言,又力量很大的叔叔。我本是一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因心中時常想著高倉健,不覺也變得沉默少言了。母親見此惶惑不安,以為我得了什么病或在外面受了驚嚇,還攜我去看了好幾個醫(yī)生。姐姐知道我根本沒得什么病,她對母親說,他是想高倉健想傻了。母親又好笑又好氣:“你該多想些數學公式。數學超過60分的次數還沒有?!?/p>
(曾晨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