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靜少言
簡介:作為新一任江湖百曉生,魔教左護(hù)法陸白居然污蔑我賣假貨,還揚(yáng)言要追殺我。為此,我生意慘淡,四處躲藏。但是陸護(hù)法,您不是有潔癖嗎,為何我躲進(jìn)豬圈也會被你發(fā)現(xiàn)?還有,您要和我睡一張床又是怎么回事兒?
第一章
身為新一任江湖百曉生,我快要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
魔教左護(hù)法陸白污蔑我賣給他的武功秘籍是假貨,還揚(yáng)言讓我躲好點兒,被他找到了絕不會輕易放過我。
我覺得他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憶往昔,我和武當(dāng)派的同門玩兒捉迷藏那會兒,我從來就沒有失過手!
彼時,為了躲避陸白的追殺,我已經(jīng)在豬圈蹲了整整五個時辰。眼瞅著夕陽西下,皓月當(dāng)空,我揉了揉蹲麻的雙腿,尋思著陸白肯定找不到了,就推開豬圈的木門,躬身往外爬。
誰想我腦袋才伸出木門,就看到一雙黑金靴立在我眼前。
這靴子我瞧著十分眼熟,一抬頭果真看見陸白低頭望著我,似笑非笑道:“一天零五個時辰,堂堂江湖百曉生,就這么點兒能耐?”
我趴著,他站著,單從氣勢上來說我就弱了半截。我站起身拍了拍手,質(zhì)疑道:“你這潔癖不會是假的吧?豬圈這么臟的地方你也下得去腳?”
“從小到大一玩兒捉迷藏你就躲在豬圈,但凡你藏得有點兒新意,我也不想過來。”陸白說著捂住鼻子,豬圈散發(fā)的惡臭令他劍眉微蹙。
“誰在那里?”大抵是動靜太大引來了豬圈的主人,我看見有人提著燈籠朝這兒趕來。
深更半夜的,被人誤認(rèn)為盜賊報了官可就麻煩了。
我急忙牽過陸白的手往外跑,直到和他一道躲進(jìn)一條狹窄的小巷,我才意識到我剛剛就該趁亂開溜,怎么偏偏帶著陸白一起跑了呢?
陸白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雙眸微垂,盯著我和他緊握的手,嘴角微揚(yáng),表情看上去很是愉悅。
我當(dāng)即甩開手,輕咳了聲解釋道:“你別多想,你現(xiàn)在武功盡失,救你只是出于同門情誼?!?/p>
算起來,我和陸白還是同一年加入武當(dāng)派的,只不過后來他為了那女魔頭李夢瑤又甘愿加入魔教,成了叛徒。
“同門情誼?”陸白輕聲重復(fù)了一遍,不知怎的斂了笑意,冷聲道,“你既知我武功盡失,也該知道是因誰而起?”
“你自己練功時走火入魔,和我那本武林秘籍有半文錢關(guān)系?”說起這事兒我就覺得冤枉,江湖上聽說我百曉生賣的是假貨,近來生意都淡了不少。
“你這是打算不承認(rèn)了?”陸白望著我,漫不經(jīng)心道,“夢瑤本意安排眾教徒集體追殺你,是我好意攔了下來,說要自己解決。你既然不配合,那我只能重新考慮她的建議了?!?/p>
“夢瑤”兩個字叫得可真惡心,我強(qiáng)壓下滿心酸澀,朝他露出討好的笑,道:“配合!配合!不知陸護(hù)法準(zhǔn)備要我如何配合?”
“我要住你家。”
“為什……”我話沒說完,嘴巴就被陸白捂住了,與此同時,我聽見不遠(yuǎn)處有人嚷嚷著“偷豬了!抓賊啊”,好半晌那聲音才遠(yuǎn)去。
我懸著的心落地,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陸白的手還覆在我的唇上。肌膚相親,他手掌微涼,我卻覺得臉上燒得厲害,正要拍開他的手,他卻用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微微俯身向我靠近。
誠然陸白生得極好,尤其是那雙似水的眼眸,靠得這般近我也找不出一絲瑕疵。
我倏地有些失神,鬼使神差地閉上眼,耳邊卻傳來陸白幾不可聞的一聲輕笑。我睜開眼,就看到他側(cè)頭停在我的脖頸間,輕輕地嗅了嗅。
“你到底在豬圈里待了多久?”陸白直起身,用精致的五官詮釋著嫌棄。
潔癖是病,得治!
第二章
陸白潔癖之嚴(yán)重,我是打小就見識過的。
那時候我上早課經(jīng)常遲到,師父就罰我洗碗。
幾百人的武當(dāng)派,我一天不吃不喝能把碗筷洗完就不錯了,可陸白還嫌棄我洗得不干凈,非要替我重洗一遍。
如此往復(fù),我索性把洗碗的事情推到他身上,安心睡自己的回籠覺,他竟也毫無怨言。
由此可見,他是真的有潔癖。
所以,當(dāng)我聽到陸白要住我家時,我想起自己近半個月沒有打掃的屋子和木盆里泛濫成災(zāi)的臟衣服,內(nèi)心十分抗拒。
陸白一踏進(jìn)我的家門,劍眉果不其然蹙緊,恨鐵不成鋼道:“你一個姑娘家,怎就如此邋遢?”
他這話從前也說過。
那天下雨,我偷溜到山下游玩,回來的路上腳底一滑,生生摔進(jìn)一處泥潭里。
陸白就在這時打著油紙傘而來,他一手打著傘,一手替我擦臉上的泥巴,邊擦還邊輕聲責(zé)怪道:“你一個姑娘家,怎就如此邋遢?”
我作勢要打他,卻又聽他低嘆一聲,輕柔道:“罷了,誰叫我心悅你?!?/p>
回憶戛然而止,我別開眼不去看他,隨意找了塊抹布要去擦桌子,結(jié)果動作太大,不慎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茶水灑了一地,陸白接過我手中的抹布,吩咐道:“你去洗衣服吧,這里我來。”
我又屁顛屁顛地去拿臟衣服,誰知用力過猛竟扯壞了一只袖子。
耳邊傳來陸白的一聲嘆息:“衣服我洗,做飯你會吧?”
我忙不迭地點頭,正要去廚房,陸白卻出聲叫住我,朝我丟來一堆布料,語氣別扭道:“這個你自己洗。”
我接過來低頭一看,也紅了臉,是我的肚兜。
等我洗完肚兜回來,陸白已經(jīng)在燒飯了,原因是他嫌棄我菜洗得不干凈,吃了容易拉肚子。
所以,我除了洗肚兜,對這次大掃除的貢獻(xiàn)幾乎為零。
吃飯的時候,我望著煥然一新的家具,啃了口豬蹄,由衷地感嘆道:“我什么時候才能像你這么優(yōu)秀?”
陸白伸手擦了擦我嘴角的油漬,朝我揚(yáng)唇一笑,道:“我的優(yōu)秀,你學(xué)不來。?!?/p>
等忙完這一切,夜色漸濃,我翻出一床被褥準(zhǔn)備替陸白打地鋪。
適時,陸白洗完碗筷走進(jìn)來,望著地上那床被褥,語氣不善道:“地上臟,我不睡。”endprint
“我拖過了!”我試圖解釋,可他那眼神看得我心底發(fā)虛,只得改口道,“算了算了,床讓給你,我睡地上,行吧?”
“地上涼,你也不能睡?!?/p>
我一聽氣笑了,問道:“你不能睡,我也不能睡,床就一張,合著你要和我一起睡?”
“為什么不可以?”陸白說罷,當(dāng)真攬著我一道躺在床上。他力氣大,我掙扎半天無果,只好任由他摟著我。
夜涼如水,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床頭,我凝視著陸白因月色籠罩而更加柔和的容顏,心念一動,索性傾身吻了上去。
我很早就想這么做了,在陸白說心悅我的時候,又或是更早以前。
可我終歸是膽子小,唇瓣將將碰上他的,就很快縮了回來。臉紅得厲害,心也跳得厲害。我做賊心虛地瞥了陸白一眼,他正怔怔地望著我。
我尷尬地不知所措,下一刻,后腦勺卻被他的大掌按住,他溫?zé)岬拇皆俣雀采衔业?,良久才分開。
我枕在陸白的胸膛上,聽著他平穩(wěn)有力的心跳聲,想了想,終是問出了心底的困惑:“你為什么要住我這里?”
陸白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柔聲道:“如果我說我就是單純地想你,想來見見你,你信嗎?”
我把腦袋埋進(jìn)他懷里,傻笑道:“我信?!?/p>
屋里忽然安靜下來,半晌,我才聽到陸白淡淡道:“騙你的。我現(xiàn)在武功盡失卻還占著左護(hù)法的位置,魔教對我的非議很大,我不想夢瑤為難。”
怕李夢瑤為難,所以甘愿離開魔教躲到我這里避風(fēng)頭。
其實我很想問問陸白:那我呢?你背叛師門,埋怨你的同門師兄弟那么多,你就不怕我為難嗎?
可我終究沒有問出口,而是一腳把他踹下了床。
“沈薇,你瘋了!”
“對!我瘋了!”我背過身不再看他,偷偷抹了把眼淚。
第三章
把陸白踹下床的后果,就是我替他洗了兩天的衣服。
但這并不妨礙我好吃懶做當(dāng)個閑人。一日三餐都有陸白照拂,我每天洗完衣服就躺在院子里曬太陽。
如此閑云野鶴般過了半個月,我終于不得不正視一個嚴(yán)峻的問題。
我快沒錢吃飯了。
“都說江湖百曉生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你這才半個月,怎么就沒錢了?”陸白望著我空蕩蕩的錢袋,嫌棄道。
“還不是賴你,說我賣假貨,現(xiàn)在根本沒人愿意找我買東西!”我氣得瞪他,末了,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背起一身家當(dāng)往門外走。
“你干什么去?”陸白追上來。
“開張!”
我在集市一處熱鬧的街角擺好攤子,搖著折扇,老神在在道:“《武林秘史》便宜賣了!少林方丈的腦袋為什么那么圓?滅絕師太和昆侖派掌門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兒……你想知道的,今天買一贈一!”
我看到陸白默默地離了我兩米遠(yuǎn)。
我又扯著嗓子號了半個時辰,只覺得口干舌燥,遂叫陸白替我看好攤子,自己跑去隔壁的茶館喝茶。
結(jié)果我茶喝了一半,就聽見屋外傳來打斗的聲音。我急忙跑出去一看,集市上的行人跑的跑,躲的躲,不知從何而來的數(shù)十名武林人士正圍在我的攤位前,異口同聲道:“消滅魔教狗賊,重振武林雄風(fēng)!”
陸白在魔教當(dāng)左護(hù)法的這段日子里,沒少得罪人,他現(xiàn)在武功盡失,自然會有人趁機(jī)報復(fù)。
我心中暗道不妙,當(dāng)即沖進(jìn)人群中,卻見陸澤蜷縮在地上,他面前站著兩名壯漢,正對著他拳打腳踢。
我的眼眶忽然就紅了。
我記起從前師父??洫勱懓资请y得一見的武學(xué)奇才,每次比武考核他都是第一名,可他如今連半點兒還手之力都沒有。
而這一切,皆是拜我所賜。
我急忙沖上去救起陸白,人群中有人見陸白要跑,便朝陸白投出飛鏢。我手疾眼快地推開陸白,那飛鏢便生生地刺進(jìn)我的左肩。
“沈薇!”陸白大喊著摟住我,鮮血染紅他的衣襟,他眼中似有猩紅。
陸白有潔癖,我弄臟了他的衣服他竟也沒責(zé)怪我,讓我覺得這傷也受得值得。
我不敢怠慢,強(qiáng)忍著刺骨的疼痛,施展輕功帶著陸白快速逃離。
在武當(dāng)派的這些年,我別的沒學(xué)會,唯有逃跑用的輕功學(xué)得得心應(yīng)手。那群人很快就被我甩在身后,我?guī)е懓谆氐郊抑校瑥?qiáng)撐著的一口氣松懈下來,險些摔倒,下一秒,就被陸白抱著放到床上。
他作勢要去扯我的衣服,我此時也顧不上男女有別了,只望著他傻笑道:“陸白,你看了我的身子,會不會娶我?”
陸白不答話,臉卻紅了。我見了覺得新奇,還要再說什么,肩膀上的飛鏢卻在這時被取出。
我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恍惚中聽見陸白問我:“沈薇,你為什么要救我?”
我只當(dāng)他是想轉(zhuǎn)移我的注意力,遂配合道:“你我?guī)煶鐾T……”
“別和我說是同門情誼。”陸白打斷我的話,眸光定定地落在我臉上,“沈薇,你喜歡我?!?/p>
他說得那樣篤定,連反駁的機(jī)會都不給我。我索性便想承認(rèn)了,還未開口,就聽到陸白接著說:“但是沈薇,你不要喜歡我?!?/p>
第四章
我委實沒有料到陸白會拒絕得這樣干脆,忍不住問道:“因為李夢瑤嗎?”
陸白不答,只是取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撒在我的傷口上。
藥物刺激得我傷口火辣辣地疼,我抹了把眼淚,強(qiáng)撐起身子把陸白推開,冷聲道:“你出去,你既不愿娶我,就不該看我的身子毀我清白?!?/p>
陸白沉默了片刻,當(dāng)真就推門走了。
“渾蛋!”我朝著緊閉的門罵道。
屋內(nèi)安靜下來,只剩下我的抽泣聲。我心里難過,正要把頭埋進(jìn)被子里,卻見眼前閃過一道白色身影,一位花白胡須的老者已然坐在我的床頭。
“師父?!蔽业吐暢?,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下來。
師父見狀嘆了口氣,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淚,語重心長道:“傻丫頭,陸白這般對你,你又何苦替他擋下那枚飛鏢?”endprint
我知道師父這是在怪我壞了他的計劃。
陸白背叛師門,加入魔教,于情于理,師父都要給眾師兄弟一個交代。但他老人家好吃懶做慣了,武藝大不如前,又加上陸白身邊常有魔教眾教徒保護(hù),他根本不是陸白的對手。
彼時,陸白為了穩(wěn)固魔教地位,在江湖上重金懸賞武功秘籍,以求增強(qiáng)自身功力。
師父早年熟知各大門派的愛恨情仇,還沒當(dāng)上武當(dāng)派掌門就已是江湖上公認(rèn)的百曉生。武功秘籍在他手上,而我又與陸白關(guān)系最好,所以師父便將計就計,把江湖百曉生的稱號讓給了我,我又憑借陸白對我的信任,把一本假的武功秘籍賣給了他。
那本武功秘籍其實是本禁書,練功之人必將走火入魔,武功盡失。
我故意躲在豬圈讓陸白找到我,與他廝混了半個月,甚至今日丟下陸白一個人躲到茶館,都是為了試探他是否真的成了一個廢人。
可是看見陸白那般無助地躺在地上任人踐踏時,我真心希望武功盡失的人是我。
“師父,你明明說好今日只是試探,可那飛鏢分明是要至陸白于死地!”
師父聞言皺了皺眉,道:“飛鏢不是我安排的?!?/p>
“那是誰?”
我驚訝地坐直身子,因動作太大,撕扯到傷口,我疼得哼了聲。師父把我扶回床上,淡淡道:“是誰不重要。陸白是武當(dāng)派的恥辱,三日后我自當(dāng)給武林正派一個交代?!闭f罷,眼前又是一道白影閃過,師父已經(jīng)從窗前離開了。
若說交代,除了以死謝罪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我不想陸白死,可是師父心意已決,所以我只能趕陸白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
“天天就知道擦桌子,桌子上的紅漆都要被你擦沒了,陸白你走好不好?”我張口道。
陸白仿若未聞,轉(zhuǎn)身走向廚房。
我追上去,不依不饒道:“我最討厭的就是紅燒豬蹄,飯做得那么難吃,陸白你走好不好?”
陸白步履一滯,卻還是走進(jìn)廚房,然后端著一個瓷碗出來,遞給我道:“該吃藥了?!?/p>
明明不喜歡我,卻還處處裝出一副喜歡我的樣子。
我鼻尖一酸,伸手打翻藥碗,朝他吼道:“陸白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碰我的東西,我討厭你在我跟前晃來晃去,所以我拜托你走好不好?”
“不好?!标懓赘┥硎捌鹚幫?,語氣淡得聽不出情緒,“你還受著傷,我走了誰來照顧你?”
我感動得熱淚盈眶,又聽陸白補(bǔ)充道:“更何況,我現(xiàn)在沒錢住客棧。”
如果可以的話,我多想把一沓銀票扔到他臉上,讓他滾蛋。
可是怎么辦?我也沒錢。
兩個窮光蛋將就著住了兩天,我趕不走陸白,夜里心煩意亂地睡不著,天快亮的時候才勉強(qiáng)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睡夢中聽見屋外傳來嘈雜的聲音,嚇得急忙睜開眼,一打開門,就看見屋外烏泱泱的一大幫人,為首的除了我?guī)煾?,還有其他幾個門派的掌門。
師父望著陸白,揚(yáng)聲道:“大膽孽徒!加入魔教,助紂為虐,敗壞武林風(fēng)氣。我今天就殺了你,給武林一個交代!”
師父說著使出太極掌。這是武當(dāng)派的絕技,功力深厚之人都難以承受,更別提陸白已然是個廢人。
我急忙上前阻擋,陸白卻跟預(yù)料到了一般,猛地將我推開,那太極掌便生生地落到他的胸口。
陸白當(dāng)場吐出一口鮮血,他望著我,眼底滿是冷意:“你早知道會有這一天,對不對?”不等我回答,他又接著道,“就連我武功盡失,也和你脫不了干系吧?”
陸白終究是知道了,我流著淚想要去看看他的傷勢,下一秒?yún)s見一道黑影閃過,快我一步將陸白摟在懷里。
“少在那兒假惺惺了,看著惡心!”說話的正是魔教教主的女兒李夢瑤,許久未見,她變得越發(fā)嫵媚動人。
我望著他們二人交握的手,怔怔道:“陸白,你也這么覺得嗎?”
陸白閉了閉眼,淡淡道:“沈薇,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
這般絕情的話,卻是我第二次聽到了。
第五章
盛元六年間,北方大旱,爹娘把最后一口水讓給我喝后就渴死了。那年我才十歲,突然就成了孤兒。
彼時,恰逢師父游歷此處,見我骨骼清奇,便將我收入門下。
陸白則先我一步入門。
在聽師父說他和我的遭遇一樣后,我當(dāng)下便產(chǎn)生了惺惺相惜之感,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喊道:“師兄好?!?/p>
陸白拎著我的衣袖,把我的手挪開,不滿道:“手臟,別碰我。”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陸白是有潔癖的。
陸白是大戶人家養(yǎng)的貴公子,嬌氣些也可以理解。但我理解他,不代表同門師兄也理解他。
過分潔癖的陸白終是引起眾憤,被大師兄下了戰(zhàn)帖,說要好好切磋一番。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洗碗,聞言氣得摔碎了一個碗。
大師兄練武已有六年,可陸白只有半年的學(xué)齡,說是切磋,其實也不過是單方面的挨揍。
本著愛護(hù)同門的想法,我火急火燎地跑到比武場,二話不說按著陸白的腦袋,替他向大師兄道歉:“陸白初來乍到不懂規(guī)矩,師兄大人有大量……”
“沈薇,你干什么?”我道歉的話還沒說完,陸白已將我推開,然后像拎小雞一樣拎著我的后領(lǐng),把我丟下了擂臺。
我無奈,轉(zhuǎn)身又跑去水云閣,把正在午睡的師父喊醒,讓他去救救陸白。
結(jié)果等我拉著師父趕到現(xiàn)場,卻看到大師兄拉著一眾師兄弟,鼻青臉腫的同陸白道歉:“陸師弟,是師兄有眼不識泰山,我們保證以后每天都洗襪子?!?/p>
“沈薇!你把我吵醒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個?”師父氣得吹胡子瞪眼,“你再去給我洗兩天碗!”
低估了陸白的武藝是我的失策,我只得灰溜溜地回去洗碗。
誰想我剛走進(jìn)后廚,陸白就跟了進(jìn)來,居高臨下地望著我道:“你這樣洗不干凈?!眅ndprint
我把碗放回水里重新涮了涮。
“一個碗該洗三遍。”陸白慢悠悠道。
我終是忍不住了,把碗一摔站起來朝他吼道:“你別告訴我你來這里就是為了看我的笑話?”
陸白不答,只是在我身邊坐下,骨節(jié)分明的手認(rèn)真地刷洗碗筷,姿態(tài)優(yōu)雅得像是在做一件精致的藝術(shù)品。
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容易博得別人的好感,我的氣一下子消了大半。
陸白就在這時開口道:“為什么幫我?”
為什么幫他呢?
大概是聽師父說陸白雖生長在大戶人家,但爹娘早逝,姑媽對他很不好。大旱時舉家逃離,他卻被丟在半路上。
可我總不能說我同情他,于是,我回答:“我擔(dān)心你啊。”
“擔(dān)心?”陸白重復(fù)了一遍,好看的眸里似有波光流轉(zhuǎn)。
我不知道他在高興什么,只點頭道:“對,擔(dān)心你?!?/p>
陸白聞言便笑了,眼角眉梢都笑得恰到好處。
大抵是晚霞太過晃眼,我一時間看得入了迷,直到他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柔聲道:“謝謝?!?/p>
我總算回過神來,心虛道:“如果我說我三天沒洗頭了,你還要謝我嗎?”
我感到陸白落在我腦袋上的手僵了僵。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我和陸白的關(guān)系突飛猛進(jìn)。具體表現(xiàn)為,我上早課再也不遲到了,因為陸白天天準(zhǔn)點兒喊我起床;我武功大有長進(jìn),因為陸白時常給我開小灶……為此,我十分懷念從前那個不茍言笑的陸白。
就這樣過了五年,我們武當(dāng)派終于迎來又一位女弟子,李夢瑤。
李夢瑤長得實在好看,尤其是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連我一個女人都差點兒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是李夢瑤并不待見我。
她時常阻攔陸白喊我起床,害得我早課遲到,被師父罰去后廚洗碗;每年到了比武考核的日子,她便纏著陸白教她練武,讓我成為墊底……不過這些事兒并不叫我難受,我只是不高興她總是圍在陸白身邊打轉(zhuǎn)。
我私心地希望陸白只屬于我一個人,只對我一人好。
我被自己這種自私的想法嚇了一跳,可每每見到李夢瑤,這個念頭還是止不住地冒出來。
又過了兩個月,陸白的生辰快要到了,我趁著眾人不注意偷溜下山給陸白準(zhǔn)備賀禮,不想回來的路上卻下起了雨。
我不慎摔進(jìn)泥坑,正絕望之際,就看到陸白打著油紙傘走來,一邊嫌棄我邋遢,一邊替我擦臉上的泥巴,末了,柔聲嘆道:“罷了,誰叫我心悅你?!?/p>
那一刻,我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回應(yīng)。
直到陸白送我回到寢室,我看著他溫柔地揉著我腦袋,忽然間福至心靈,傻笑著撲進(jìn)他懷里。
所有因為李夢瑤帶來的嫉妒與不甘,終于在這一刻找到答案。
我喜歡陸白。
我不知道自己何時喜歡上他的,卻在這一刻清楚地知道我喜歡他。
我抱著陸白良久才分開,轉(zhuǎn)身的一剎那,卻撞見了李夢瑤。她不知在我們身后站了多久,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瞪著我,道:“給我離陸白遠(yuǎn)一點兒?!?/p>
輸人不輸陣,我挺起腰板瞪回去,道:“陸白名花有主,你才該離他遠(yuǎn)一點兒!”
許是我表現(xiàn)得太過囂張,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當(dāng)天夜里我就病了。五臟六腑像是火燒一般地疼,到最后竟生生咳出一口鮮血。
恍惚間我仿佛聽見陸白喚我的名字,我想回應(yīng)他,嗓子卻疼得說不出話。然后我又聽見有人說我中了劇毒,危在旦夕。
再之后,我便陷入深深的昏迷之中。
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師父正守在我的床頭,見我醒了,老淚縱橫道:“傻丫頭啊,你怎么好端端地就中了胭脂紅?這一躺就是五天,要不是我這個江湖百曉生……”
“我躺了五天?”我打斷師父的話,見他點頭,隨手穿了件外套便往外趕。
陸白的生辰已過了兩日,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不高興。
當(dāng)我捧著賀禮找到陸白的時候,卻看見他正摟著李夢瑤立于山水間,溪水潺潺,郎才女貌,襯得我像是一個笑話。
我快步走上前,紅著眼質(zhì)問道:“陸白,我不過才躺了五天,你另尋新歡也未免太快了吧?”
陸白將李夢瑤摟得更緊,連眼神也不愿施舍給我,只淡淡道:“沈薇,我們到此為止?!?/p>
第六章
李夢瑤的突然出現(xiàn),使得場面陷入混亂之中。眾門派忙著和她的手下打斗,她便趁旁人不注意,帶著陸白離開了。
等眾人發(fā)現(xiàn)陸白不見的時候為時已晚,我卻偷偷松了口氣。
陸白能活著,總歸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又重新回到了武當(dāng)山,成日里閑逛解悶兒。這天途經(jīng)師父的書房時,恰巧聽見他老人家中氣十足的聲音:“五天后進(jìn)攻魔教,能否成功,可就要仰仗各大門派了!”
自從三天前李夢瑤帶著陸白跑了,師父就和眾門派的掌門天天窩在書房里商議,我沒放在心上,誰想他們這回竟想把魔教一鍋端了。
魔教作威作福多年,早已成了江湖中的蛀蟲,他們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可我只要一想到陸白也在其中,就怎么也說服不了自己視而不見。
在失眠兩天后,我終是忍不住偷偷潛入魔教,想要把此事告知陸白??上椅涔Φ鬃犹?,剛翻過魔教的外墻,就被里面巡邏的教徒逮了個正著。
他們一路押著我來到李夢瑤跟前,她捏著我的下巴,冷聲道:“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回望著她,淡淡道:“陸白呢?我要見他?!?/p>
李夢瑤忽然笑了,那雙桃花眼里滿是狠戾。她道:“仗著陸白對你的信任,害得他武功盡失,險些喪命。你還想見他?你見鬼去吧!”她說罷,捏著我下巴的手向下移了一寸,掐住我的脖頸。
我強(qiáng)忍住疼痛,喑啞道:“我要見陸白?!?/p>
“夢瑤,住手!”
我心心念念的聲音終于響起,李夢瑤當(dāng)真就收回手,快步上前摟住陸白,關(guān)心道:“你的傷還沒好,怎么出來了?”endprint
“無妨?!标懓谆乇ё∷?,柔聲道,“放沈薇離開吧,殺了她會臟了你的手?!?/p>
他這話一出,我只覺得心口疼得厲害。李夢瑤卻笑意盈盈道:“好,都聽你的。”語畢,又有一群人押著我的肩膀往外走。
我掙脫不開,心下又酸又澀,只望著陸白吼道:“陸白,你以為待在魔教就安全了嗎?你知不知道師父……”
“沈薇,我要和夢瑤成親了?!标懓状驍辔业脑?,一字一句同我道。
我倏地怔在原地。
我想起我中毒的那段日子里,師父到處追查毒藥的下落,最后竟發(fā)現(xiàn)毒是李夢瑤下的。
胭脂紅這種毒藥只有魔教才有,她此舉自然就暴露了她魔教的身份,而她隱姓埋名潛入武當(dāng)派,不過是想要從內(nèi)部瓦解武林正派,武當(dāng)派是第一個,但絕對不是最后一個。
此事一出,各大門派人心惶惶,李夢瑤身份暴露只得重回魔教。
我那時還擔(dān)心陸白會因此難過,正琢磨著如何寬慰他才好,誰想一進(jìn)他的屋子,卻只看見他留下的一張字條,上面龍飛鳳舞寫道:“已去魔教,勿念。”
陸白就是這樣,他做的決定里,從來都沒有我。
可我不長記性,甚至還為了他險些將師父的計劃和盤托出。
“那我祝你們百年好合?!蔽蚁胄?,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第七章
我一回到武當(dāng)山,師父就圍了上來,皺眉道:“你把為師的計劃說出去了?”
“沒有,陸白是死是活不關(guān)我的事兒!”我說著徑直往屋內(nèi)走去。
師父松了口氣,喃喃自語:“那就好,否則陸白這段時間的努力可都要白費(fèi)了?!?/p>
我正氣頭上,根本沒聽清,只發(fā)泄般把門狠狠關(guān)上。
三天后師父重整旗鼓,帶領(lǐng)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朝魔教趕去。我武功不濟(jì),大師兄又在上次的打斗中受了傷,我們兩人就一起留在武當(dāng)山看門。
大師兄吃瓜子和我嘮嗑:“今天是陸師弟大婚的日子,也不知道魔教教主會不會出來?!?/p>
我心下一澀,故作無謂道:“應(yīng)該會吧,自家女兒的婚禮,總歸要出來見見的?!?/p>
大師兄點點頭,贊同道:“希望如此吧,要不然陸師弟可就白白犧牲色相了。”
“犧牲色相?”我聽出了端倪,“你這話什么意思?”
彼時,魔教內(nèi)鑼鼓喧天。
陸白身著喜服與李夢瑤并肩而立,魔教教主正端坐高堂之上,大笑道:“我把女兒交給你,你可要好好待她?!?/p>
“不好了!武當(dāng)派率領(lǐng)眾人打上來了!”一名教徒高呼著沖上來。
樂聲戛然而止,教主不滿道:“偏偏這時候打上來,真是晦氣!”說罷,他牽起李夢瑤的手,又道,“瑤瑤,爹爹這就先走了,這次婚禮不算,我們下次辦場更盛大的?!?/p>
“借著你女兒大婚好不容易把你引出來,這次想走可沒那么容易!”聲音由遠(yuǎn)及近傳來,武當(dāng)派掌門手持長劍直直地朝教主襲去。
教主隨即避開,可下一秒就被陸白藏在袖口的匕首刺中胸口。
“爹!”李夢瑤大喊著摟住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陸白道,“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陸白不答,只望著師父道:“我的任務(wù)完成了,剩下的你自己收拾。”
他說罷要走,李夢瑤卻又出聲叫住他,顫抖著嗓音道:“陸白,你可曾……愛過我?!?/p>
“沒有?!标懓自捳Z決絕,“從你毒害沈薇那天起,我就只希望這一天早點兒到來?!?/p>
末冬的季節(jié),我發(fā)了瘋一般朝魔教趕去。
大師兄和我說,陸白是最早查出李夢瑤下毒的。那時候師父正在籌謀消滅魔教的計劃,只是苦于魔教教主神出鬼沒,一直找不到機(jī)會下手。
在得知李夢瑤喜歡陸白,甚至因此嫉妒地毒害于我,卻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后,師父便說服陸白假裝加入魔教,守在李夢瑤身邊,等待教主出現(xiàn),一舉消滅魔教。
可這一切,我都一無所知。
我剛趕到魔教的大門口,就看見陸白從正門出來,一襲紅袍襯得他唇紅齒白,好看得不像話。
陸白也看見了我,快步向我走來,我卻猛地頓住腳步,哽咽道:“陸白,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偉大?”
“你都知道了?”陸白步履一滯,苦笑道,“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我不告訴你,只是怕……”
“怕我話多壞了你的大計,還是怕我不懂事兒,不讓你去以身犯險?”我打斷他的話,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像是找到了發(fā)泄口,我流著淚道,“當(dāng)初你說走就走,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別的師兄弟說你是叛徒,我氣得和他們打架被師父罰去洗碗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委屈嗎?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今天來也不是要和你和好的,我就是想告訴你,你忍辱負(fù)重,你是江湖的大英雄,但在我沈薇這里,你什么都不是!”
我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不給陸白任何挽留我的機(jī)會。
我想起當(dāng)初師父原本是打算把武功秘籍讓別人賣給陸白的。可是我怕陸白真的武功盡失,所以硬著頭皮把任務(wù)接下來,偷偷掉了包。
陸白沒有武功盡失,我一直都知道。
我處處為他著想,到頭來卻是個笑話。
第八章
師父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西南的集市賣我的江湖八卦。
他坐在我攤子對面,笑得奸詐:“老夫問你一件事兒,你知道那天你為陸白擋下的飛鏢,是誰投來的嗎?”
這件事兒一直是我心中的疑惑,于是我掏出一文錢遞給師父,討好道:“江湖百曉生,您告訴我唄。”
“是魔教教主?!睅煾负鋈徽?,“那老頭子對陸白疑心重,除非武功盡失對他構(gòu)不成威脅,否則他根本不可能放下戒心。那次我安排人去襲擊陸白,其實就是想告訴他陸白是真的沒了武功。但是他不信啊,非要自己投飛鏢試試,看陸白會不會反擊。”
提到陸白我又不高興了,低下頭不去看他。師父卻自顧自地道:“自加入魔教以來,陸白每天都過著這般提心吊膽的日子。他不讓我把實情告訴你,只是怕若有一天他真的回不來了,你也能少傷心些。”
我感到心中一顫,想起那天對陸白的責(zé)怪,莫名有些心疼。
“還有啊,陸白武功盡失是真的?!?/p>
“不可能,武功秘籍我掉包了的!”
“你以為魔教的人都是傻子嗎?我是親眼看著陸白自斷經(jīng)脈的,沒了武功,又挨了我一記太極掌,你又不要他,嘖嘖嘖?!睅煾赣仲v兮兮地道。
我終于坐不住了,起身去找陸白。我繞著武當(dāng)山找了一圈無果,最后卻在我山下的家中見到了他。
屋內(nèi)炊煙裊裊,我看見鍋內(nèi)燒著的紅燒豬蹄,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陸白見狀朝我招了招手,柔聲道:“來得正好,吃飯吧?!?/p>
我聞言鼻尖一酸,當(dāng)即沖上前摟住陸白,哽咽道:“你傷還沒好,做飯累不累???”我說著,眼淚鼻涕蹭了他一身。
陸白把我推開,無奈道:“臟。”
我“哇”地哭出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嫌棄我臟?”
陸白嘆了口氣,終是伸手重新攬住我,解釋道:“我是說衣服臟?!?/p>
我破涕為笑,更用力地?fù)ё∷?/p>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愛陸白勝過陸白愛我,所以我感到委屈又不甘。
可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陸白很愛我,和我愛他一樣愛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