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coke
嘉琳推薦:年少的嫉妒讓我們成為了彼此的敵人,但亦是因為這份嫉妒,讓我們不約而同,都成為了更好的人。
走近了才看見,那里有一家小賣鋪,招牌應該是用了很多年了,歷盡風吹日曬,早已失去了顏色,但那招牌上的字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汐汐商店”。
1
所有的故事都是從同桌開始的,我和陳汐亦不例外。
高一開學那天,我就因為堵車而姍姍來遲,到教室時座位差不多全被占滿了,正在我尷尬又著急的時候,一個甜美的聲音叫住了我:“嘿!我旁邊的位置是空的,要不你就坐這兒吧?”
我回過頭,一張好看的臉映入眼簾。真正的美人胚子——這是我對陳汐的第一印象。
十幾歲女生的友誼來得異常簡單,一起手挽著手上廁所,一起坐公交回家,一起分享幾個別人不知道的秘密過后,我和陳汐,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好朋友。
2
像陳汐這樣的美女,開學沒多久就成為男生們追捧的對象,再加上她學習成績也出人意料地好,更是被大家追捧成了女神。
而整日和她呆在一起的我,也自然而然的,被大家冠以另一個名稱——陳汐朋友。
“喂,你是陳汐朋友吧?幫我把這個給她吧?”
“那個……陳汐朋友……”
那么多男生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周陌然,只有他托我轉(zhuǎn)交給陳汐的禮物不會被我丟進垃圾桶里,原因是他從來都不會叫我“陳汐朋友”——他是唯一一個會記住我名字的人,常常會掛著“又打擾你了”的略帶抱歉的笑容,認真地懇求我:“可以幫我把這個給陳汐嗎?我希望她也喜歡聽?!?/p>
我接過那張封面印著周杰倫照片的舊CD,重重地點了點頭。
要是送給我的該多好啊。連自己都被腦海中這個突如其來的奇怪的想法嚇到了,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呶,周陌然讓我給你的?!蔽野涯菑圕D放在陳汐的桌子上。
“什么啊這是……”她抬起頭,瞥了一眼后說道:“等會兒你趁沒人的時候幫我扔了吧,秘密啊?!?/p>
“喂,人家可是籃球隊隊長誒,就這么對他?”我忍不住打抱不平。
“四肢發(fā)達,大腦簡單?!彼赝鲁鏊膫€字。
“那你不喜歡他,為什么不跟人家說清楚……”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些反感陳汐這樣不明不白的態(tài)度。
她狡黠地看著我,揶揄道:“你怎么這么激動?嗷!難道你喜歡……”
“什么跟什么?。 彼脑掃€沒說完,就被我故作生氣的語氣打斷。
但那一次,我破天荒地沒有像以前那樣,幫陳汐丟掉她不喜歡的禮物,原因我也說不出來,我只是覺得,那么經(jīng)典的CD就這樣被扔掉有點可惜。
那是一張很多年前的專輯,那時的周杰倫還沒有為人父,只是一個穿著白背心的青澀少年,他在熒幕里唱:“愛可不可以簡簡單單沒有傷害……”
我突然想起周陌然那張認真的臉和陳汐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
心里突然酸酸的。
3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其實是不大喜歡陳汐的吧。怎么去形容這種微妙而又奇怪的感覺呢?《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里的鄭薇一開始對阮莞的那種不待見——因為自己原本的光芒完完全全被她更閃耀更奪目的光芒所遮擋。
只不過,我表現(xiàn)得更加隱蔽些罷了。
直到我看見陳汐的家。
因為順路,我和陳汐每天都會一起坐同一班公交回家,而且兩家的小區(qū)也隔得很近,但很奇怪,陳汐卻從來不愿讓我去她家,甚至連具體的位置也不愿意透露。
打破這個謎是在某天放學和她分開后不久,我突然想起歷史課本還在她那,而晚上寫作業(yè)就要用,懷著“現(xiàn)在返回去肯定追得上”的想法,我急忙原路返回了,但卻早已無人影蹤。
我只好憑著印象找到了她所說的那個小區(qū),可偌大的小區(qū)我一點頭緒也沒有,就在我踏出小區(qū)門口的時候,看見小區(qū)對面的不遠處有一片低矮的平房。
走近了才看見,那里有一家小賣鋪,招牌應該是用了很多年了,早已失去了顏色,但那招牌上的字卻引起了我的注意——“汐汐商店”。
這個“汐”并不是一個常見字,直覺告訴我這很有可能就是陳汐家的店,我邁開了步子徑直向里走。
兩個麻將桌擠滿了屋子,麻將轟隆隆翻滾的聲音異常響亮。
哪里是什么商店,明明就是麻將館嘛。就在我準備轉(zhuǎn)身離去時,我看見最里面那個正在奮力搓麻將的婦人尖聲喊道:“汐汐!快點燒飯!老娘要餓死了!”
接著,她用一種嫌棄的口吻向身邊的人埋怨道:“這個死丫頭,要是現(xiàn)在去找點工作可以給我省多少錢哦……”
我再也按捺不住,朝屋內(nèi)走進去——
剛剛笑著和我說再見的陳汐,安靜地坐在被麻將聲充斥的房間里,全神貫注地寫著作業(yè),她的背脊挺得筆直,隱隱約約散發(fā)著一股倔強的氣息。我突然覺得,在那樣簡陋的環(huán)境里,她是唯一的風景。
但陳汐不這樣想。
對于我的到來,她的臉上出現(xiàn)了從所未有的慌張,但很快就強壓下去,佯裝鎮(zhèn)定。
“我的歷史課本還在你這,我就找過來了……”我急忙解釋。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再說話。過了半晌,她突然問我:“我家很破吧?”
我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還好啦,不過你真的好認真!”
“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爸媽每天只會打麻將,家務都是我來,他們覺得初中畢業(yè)后就應該找工作回饋家庭,所以我……”她自嘲地聳聳肩膀。
我對她之前所懷有的所有隔閡在頃刻間煙消云散,因為我開始無比心疼這個表面驕傲但比誰都辛苦的姑娘。
所以我走過去,抱了抱她,輕聲說道:“那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p>
4
那天之后,我和陳汐似乎成為了真正的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兩個月后,我們倆被選為高中組代表去北京參加全國英語競賽。這么多年來,英語一直是我的強項,而陳汐,似乎每一門學科都是她的強項。endprint
路過天安門的時候,陳汐把頭靠在車窗上,堅定地說道:“我以后,一定要來這里。”
霧氣穿過她年輕的脖子,十幾歲渴望的眼睛里夾雜著壯志的雄心與沉甸甸的夢想。
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那幅畫面。
比賽的前一天我收到了周陌然的信息——“記得幫我和陳汐說加油,對了,你也要加油。”
不知道為什么,這次我不想幫周陌然轉(zhuǎn)達,甚至連短信也沒有回。
比賽結(jié)果出來是兩個星期后,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明天你和老師去參加頒獎典禮?!?/p>
我也很高興,點點頭:“好啊,我和陳汐一起去。”
老師略帶得意,露出狡黠的笑容:“全校只有一個人獲獎,出在我們班已經(jīng)很不錯了,你們倆都獲獎,那我就不敢奢望了,嘿嘿,說不定下次有可能?!?/p>
我有些意外,賽前我緊張到不行,倒是陳汐從容不迫,比賽前幾分鐘還在認真地看筆記,怎么會沒有獲獎呢?就算只有一個人獲獎,那個人也應該是她,而不是我。
不過,我一想到隆重的頒獎典禮,想到老師滿意的目光,我的心里就被喜悅填得滿滿的。
我獲獎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學校,來來往往的同學無一不在向我道喜,回到座位上,陳汐正在奮筆疾書,倒讓我有些不自在。
我決定先發(fā)制人。
“陳汐,我也沒想到獲獎的會是我,估計是運氣比較好,不過你下次肯定會比我更好的!”說完,我還干巴巴地笑了兩聲以示輕松。
她沉默良久,忽然開口,慢吞吞地吐出三個字:“祝賀你!”
時隔多年,我仍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眼里射出來的森森涼氣,令我不寒而栗。
5
之后我和陳汐如往常般,一起上課上廁所回家,但不知為什么,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打破僵局的是某一節(jié)自習課,鴉雀無聲的教室里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聲音由小及大,很快,整個班的人都停下了筆。
陳汐正把頭埋在抽屜里,似乎在翻找什么,她的桌子上也堆滿了從抽屜里掏出來的書,作業(yè)本,考試卷……
一問才知道,她的東西不見了,早上還在,課間操回來就沒了。
是一張一百塊錢和一支鋼筆。
那支筆是周陌然讓我?guī)兔D(zhuǎn)交的,我見過,筆桿上還寫著“made in Japan"。
班長說:“麻煩坐在陳汐周圍的同學們把自己的抽屜打開,我們這樣主要是為了避嫌,沒有任何惡意?!?/p>
于是每個人都打開自己的抽屜,我也大大方方地掀開了自己的桌子,下一秒,陳汐突然指著我書包最外面的夾層里露出來的紅色,胸有成竹地說道:“這也有一百塊,會不會是我的?”
說完,她便伸出手去摸里面的夾層,掏出一支鋼筆,鎮(zhèn)定地望著我。
那支鋼筆和周陌然送的那一支一模一樣。
可是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的書包里?
陳汐此刻的表情,高傲而平靜,宛如一個剛打了一場勝戰(zhàn)的士兵,搖晃著戰(zhàn)利品問我:“為什么?”
我徹底傻了。
接著,我聽見她驕傲地向大家宣布:“找到了!沒事了!”
我急得渾身直冒汗,連連解釋道:“這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會在我這里……”
她突然轉(zhuǎn)過頭,冷冰冰地看著我:“我一直把你當作我最好的朋友,你為什么要這樣?”
我急哭了,不停地搖著頭:“陳汐你知道的啊,我不可能偷你東西的,何況我也不缺這點錢啊……”
陳汐使出了她的殺手锏,冷笑道:“你不缺錢?別人不知道就算了,我怎么會不知道?你爸媽要離婚了,沒人愿意管你,所以你才偷同學的錢!”
委屈,憤怒,驚訝,痛苦,在那一刻一切仿佛靜止了。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陳汐的杰作。在那個被我發(fā)現(xiàn)她不想為人所知的秘密的傍晚,為了安慰她,我也告訴了她我的秘密——我即將走向破碎的家庭,我以為這些秘密會使我們倆惺惺相惜,但卻怎么也沒想到會變成陳汐當眾讓我出丑的武器。
6
后來呢?
后來我和陳汐換了同桌,班主任出面向全班同學解釋這件事是一個誤會,年輕人的注意力總會伴隨著更新鮮的事物而轉(zhuǎn)移,大家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
可是我沒有。
我曾無數(shù)次回想過那個早晨,想起陳汐平靜而高傲的臉,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一直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那種微妙的情感,叫做嫉妒。
她嫉妒我家境優(yōu)越,不用每天在麻將聲中過日子,嫉妒我可以在發(fā)揮不好的情況下也能拿到全國比賽的名次。
那我呢?捫心自問我沒有嫉妒嗎——不,我簡直嫉妒死了。
我嫉妒她表面裝出來的從容與淡定,嫉妒她優(yōu)于常人的外表和眾多同齡男生的青睞。
所以,我才會那么討厭她不珍重周陌然的好意,才會在得知她未得獎后偷偷地生出一種勝利感,在意外發(fā)現(xiàn)她家境后不經(jīng)意流露出的優(yōu)越感……
被冤枉被陷害的人雖然是我,但在這段友誼里,我也并不是盡善盡美。
很快我們就分了班,我和陳汐幸運地沒有被分在同一個班,但我們卻不約而同地成為了彼此的假想敵。
每次月考,只要她考了第一名,下一次占據(jù)第一寶座的那個人,定會是我,她亦是如此。偶爾遇見時,我們會默契地自動忽視對方,但也默契地互相關注著對方的動態(tài)。
所以,當我終于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北京時,我突然就想起了好幾年前,那個說著“我以后一定要來這里的女生”。
而最巧的是,在新生辦理入學手續(xù)的大廳里,我竟然看見了那個久違的背影——堅毅的冷漠的但也鏗鏘有力的背影。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年少的嫉妒讓我們成為了彼此的敵人,但亦是因為這份嫉妒,讓我們不約而同,都成為了更好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