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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琳推薦:人們需要向別人施以援手,并不是因為自己有多強大,而是因為任何人都會軟弱。一旦露出軟肋,就會渴求別人給予善意。那是生的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都好。
炎炎八月,他的目光自帶制冷。半晌,才慢慢勾起唇角:“你就是葉子夏那個沒用的學(xué)妹?”
1
等外賣的時間里,葉子夏幫人搬了六趟行李。
新生入學(xué)季,學(xué)校安排大二的學(xué)生去接新生,她看這位學(xué)妹拿的東西實在太多,心軟地留下來幫忙。
上上下下跑幾趟,對方的父親有些不好意思:“要不你先去吃晚飯吧?”
葉子夏搖頭:“沒事,我點了外賣,反正等著也是等著?!?/p>
對接的學(xué)妹叫舒涵,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姑娘,她這兒提著幾公斤的洗衣液,那頭懷里抱著兩個巨大的抱抱熊就蹦蹦跳跳地上樓了。
葉子夏忍不住打開外賣軟件,催單。
老板回復(fù)得很快:別急別急,外賣已經(jīng)在飛奔向你的路上啦。
她只好收起手機,繼續(xù)幫忙搬東西。
舒阿姨趁著舒涵下樓的空檔,拉住葉子夏:“涵涵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我們……有什么事,還托你多照應(yīng)著點兒。”
葉子夏笑了:“沒事,會習慣的?!?/p>
手拉手又聊了半天,距離外賣送達已經(jīng)超了半個多小時,葉子夏納悶,給老板打電話。
忙音響了很久,那頭竟是個年輕的男生,聲音意外地低沉:“可我這里顯示外賣早就送過去了,稍等,我問一下送外賣的人好嗎?”
葉子夏有點兒餓,悶悶地應(yīng)好。買飲料返回的舒涵一進門,就發(fā)出尖叫:“我的書架怎么還沒有收拾好啊!”
“讓你爸爸和學(xué)姐都休息一下?!笔姘⒁毯寐暫脷?。
葉子夏趕緊站起來:“沒事沒事,我?guī)湍闶帐??!?/p>
舒涵帶的書籍雜志很多,等歸類整理完,方才還未落下的太陽已只剩一片金光。葉子夏忍無可忍地打第二個電話:“已經(jīng)一個半小時了,我的外賣呢?”
“你在宿舍嗎?”青年問,“外賣員說,很早就給你送進去了?!?/p>
她微怔,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送上門的外賣不會給訂餐人打電話,她這會兒沒在自己的宿舍,大概是送上去被室友拿進屋了,卻沒有告訴她。
“可是你們家的外賣不是一直都不能送上樓……”
“從這個學(xué)期開始,能了。”
葉子夏語塞,回到自己宿舍,看見桌上的外賣盒子和一臉無辜的室友:“是我?guī)湍隳眠M來的……我以為你很快就會回來,所以沒有跟你說……”
哭笑不得地拆開包裝,她一邊吃一邊在評價里寫:“從上學(xué)期起就一直點這家外賣,今天才知道竟然能送上樓了……搞了一個烏龍,心情不好,老板長得帥嗎?如果帥的話,要抱抱?!?/p>
半晌,她得到店家回復(fù):“老板很帥,但是老板今天心情也不好,不想給你抱抱?!?/p>
2
葉子夏打算拖黑那家韓料。
到底是多惡劣的店家,才能給出那種沒品的回復(fù)??!
正憤憤不平,手機彈出一條好友請求:不加我的話,你今天就沒有相機可以用咯。
葉子夏微怔,立刻知道他是誰了。開學(xué)之初,通訊社做社會實踐,兩人一小組,她被分到和攝影部的言洲一起。
通過好友請求,葉子夏先發(fā)了段語音:“對不起啊言洲,你可能得多等我一會兒,我答應(yīng)了學(xué)妹,今天先送她去做新生報到?!?/p>
那頭傳回一個好聽的男聲:“你們約了幾點?”
“八點。”說著,她將目光落到腕表上。指針滴答跳,時針就快要指向九。
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不守時的人,沒有必要等?!?/p>
話是這樣說,可是……“還是再等等吧。”
這一等又是半個小時,舒涵終于回了消息:“學(xué)姐,我已經(jīng)進學(xué)校了,這兒堵車呢,你再等等?!?/p>
開學(xué)日當然堵!葉子夏提議:“要不你下來走一段路?會比較快。”
“但是,”舒涵說,“外面很熱。”
轉(zhuǎn)述給言洲,他發(fā)出一聲冷笑:“既然開著車,不如讓她直接開到學(xué)院去,也不用你送了?!?/p>
葉子夏覺得可行,舒涵卻發(fā)來一句:“這樣不好吧?學(xué)姐,我是個路癡?!?/p>
葉子夏徹底沒了脾氣,等她大汗淋漓地頂著三十五度的太陽帶著舒涵去學(xué)院報到再將她送回宿舍,已經(jīng)快中午了。
推開宿舍區(qū)的大門,她一抬頭,就看到冷飲柜前立著個身形高大的男生。那人穿著一身黑,脖子里掛著通訊社的工作證,頭上扣鴨舌帽,手中正把玩一部單反。
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舒涵眼睛發(fā)亮地探著腦袋問:“那是我們學(xué)院的學(xué)長嗎?好像很帥?!?/p>
言洲聽見聲響,抬頭看見狼狽得像是從水中撈出來的葉子夏,眼神一轉(zhuǎn),落到舒涵身上。
炎炎八月,他的目光自帶制冷。半晌,才慢慢勾起唇角:“你就是葉子夏那個沒用的學(xué)妹?人長得不錯,可惜你媽生你的時候,沒給你帶腦子?!?/p>
3
盡管此前接觸不多,葉子夏也聽說過言洲的怪脾氣。
告別了舒涵,她忍不?。骸澳阍趺茨苣菢诱f舒涵?”
言洲嘲諷:“我錯了嗎?誰的時間不是時間?”
“對不住……讓你也等了那么久。”葉子夏悻悻。
言洲不再說話,移開目光。這次的社會實踐需要海采,新生們步履匆匆,葉子夏連著攔了幾個人,卻無一例外遭到拒絕。
三十幾度的高溫,一圈跑下來,她整個人都在發(fā)燙。言洲拉住她,指指路對面樹蔭下的座椅:“你先去歇一會兒?!?/p>
葉子夏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不熱?!?/p>
“可我的相機不行了?!彼抗庀乱?,“你的手一直出汗,粘在相機上,我看著心疼。”
葉子夏瞪他一眼,收起相機朝樹蔭底下走。還沒走出去兩步,座椅就被一對快步小跑過去的情侶搶了先。
言洲嘴角一撇:“現(xiàn)在好了,你只能蹲著了?!眅ndprint
葉子夏:“……”
氣歸氣,她的確有點兒中暑。明日高懸,空氣又悶又燥,后背被汗?jié)裢噶恕H~子夏瞅著大路發(fā)呆,冷不防臉上一冰,一側(cè)眼,就看到少年抬著手貼在自己臉上的一罐飲料。
她受寵若驚:“謝……謝謝你啊?!?/p>
“從通訊社順的?!彼袂榈拔迨程玫捻n料店在做迎新活動,順手往校媒也送了幾箱冰飲?!?/p>
葉子夏一口汽水嗆在喉頭:“你……我不要了,拿走拿走?!?/p>
“怎么?”
她糾結(jié)道:“韓料店……讓人郁悶?!?/p>
言洲還想說什么,葉子夏手機一震,隨手比了個噤聲手勢。來電人是舒涵:“學(xué)姐,去哪交電費?”
“你找找看,我給你的地圖上有寫?!?/p>
“我看不懂地圖。”
葉子夏頭痛:“那你想怎么辦呢?”
“學(xué)姐方不方便帶我去?”
葉子夏扶住額頭:“我……”
“既然學(xué)校派學(xué)姐來對接我們這些新生,”舒涵打斷她,“那無論如何,都該負責到底吧?”
4
言洲有些煩躁。
翌日,學(xué)院包車帶他們?nèi)ヅ彽耐┫?zhèn)做新媒體交流,窗外的風景飛快掠過,葉子夏昏昏沉沉,腦袋隨著車身顛簸晃來晃去,時不時撞上玻璃。
前一晚她因為舒涵而拖慢了采訪進度,只好連夜趕DDL,連帶著言洲也睡得很晚。這讓他焦躁又費解,她到底是有多熱心腸,才會一而再地退讓?
咣當一聲,葉子夏的腦袋又撞上了玻璃。女生連眼都沒睜開,揉著額頭低低地嘟囔一聲,換個姿勢就又睡著了。
言洲忍無可忍,把她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
這回安穩(wěn)了很多。
陽光和煦,大巴駛過一片原野,坐在后排的幾個女生圍成團聊天,有一句沒一句地傳入耳:
“……外賣的選題是小艾在做嗎?我聽說韓料店的外賣這學(xué)期也能送上樓了?”
不等小艾開口,有人插嘴:“韓料不一樣吧?那家老板不是腿腳不好么?”
“可外賣又不是老板親自送……”
又有人插話:“說到這個,你們知道韓料店的老板為什么腿腳不好嗎?我可是聽說,別看人家?guī)煾惮F(xiàn)在發(fā)福,年輕時橫著呢,惹了事才……”
言洲的眼神落在手中雜志上,字卻一個都沒讀進去。
一個急剎車,葉子夏的腦袋收不住朝下落,正撞上他的胸膛。
女生迷迷糊糊,覺得這次好像……沒有剛剛撞得疼?她忍不住瞇著眼戳了戳。
“你摸夠了沒有?”
半晌,青年清越的聲音從頭頂傳下來,沒什么情緒,卻令她一個激靈就清醒了:“言……言洲?”
撿起掉落的雜志,他淡淡道:“到了,下車吧?!?/p>
走出車門,眼前撞入一片明媚的山水,小鎮(zhèn)依山傍水,黑瓦交疊。
桐溪鎮(zhèn)前陣子出了位舍己救人的高中生,經(jīng)過媒體們轟炸般的一輪報道,最近熱度漸漸降了下去。學(xué)院的老師們覺得年輕人之間話題多,稿子興許也更好寫,便將采訪對象定成了他。
葉子夏提前做過功課,止不住地興奮。
言洲納悶:“你傻樂什么?”
“可以去采訪英雄了??!”她眼里亮起星星,“我聽說,謝勛長得好,成績也好,而且心地善良,夜里回家看到有人搶劫小女生,想都沒想就出手救人了……這種人不管在哪里,人格魅力都肯定高到爆表吧?”
“嗤……”言洲眼底浮起一層譏誚,“那可不好說?!?/p>
幾度交鋒,葉子夏發(fā)現(xiàn)言洲只是嘴硬,心眼并不壞,所以她沒有服軟:“管你信不信,等會兒見到他你就知道了?!?/p>
結(jié)果讓她大跌眼鏡。
誠如言洲所言,她見到的謝勛的確與想象中不大一樣,對方遠沒有媒體報道的照片上光彩照人,反而微微有些發(fā)胖,見到生人時局促不安,笑得很內(nèi)斂。
葉子夏注意到他的手:“你當時因為救人落下的手傷,到現(xiàn)在還沒恢復(fù)嗎?”
謝勛苦笑:“可能好不了了。”
尖刀刺穿了整個手掌,切斷了好幾條神經(jīng)。
葉子夏呼吸一滯,微笑:“沒關(guān)系,我們來做個專訪吧?!?/p>
天上流云奔走,須臾便過去了一下午。采訪接近尾聲,謝勛送兩人到門口,葉子夏忍了又忍,忍不住問:“謝勛,你后悔嗎?”
陽光傾下的瞬間,她在對方臉上看到無數(shù)種表情。最終,他笑著搖頭:“不后悔?!?/p>
葉子夏如釋重負,木門緩緩闔上。她沿著石板路朝前走幾步,卻發(fā)現(xiàn)言洲沒有跟上來。
疑惑地轉(zhuǎn)過頭,正撞上他欲言又止的眼神。許久,言洲神情復(fù)雜地說:“小夏,他后悔了?!?/p>
“謝勛他……一定,后悔了?!?/p>
5
夜幕垂落,葉子夏從住處一路尋出來,在橫跨了整條小河的木橋上找到言洲。
青年坐在棧道上,腳下溪水潺潺,頭頂星輝熠熠,手邊碼著一堆空啤酒罐。
她在他身邊坐下,剛要開口,手機就響起來。舒涵聲音微弱:“學(xué)姐,我好像中暑了,怎么辦啊……”
“這……”葉子夏急了,“我現(xiàn)在不在學(xué)校,你趕緊讓室友陪著去醫(yī)務(wù)室??!”
“可我跟他們都不熟……”
“但我……”
葉子夏還想說什么,手里一空。
她再回過神時,言洲已經(jīng)懶洋洋地開口了:“舒涵是吧?你聽著。學(xué)校的確是安排了大二學(xué)生去接大一新生,但只要求我們把鑰匙交到你們手上,除此之外那些幫忙搬行李啊、帶你去注冊啊、陪著你去交電費啊,都不是學(xué)校要求做的。你遇到葉子夏就已經(jīng)該偷笑了,別得寸進尺行嗎?對啊你是新生,新生怎么了?新生了不起?我們以前不是從新生過來的嗎?不會的你自己去學(xué),不懂的你自己去問,別一天到晚纏著葉子夏沒完沒了還一點兒也不感恩成嗎?哦對,我說這種話會讓你不爽是不是?不爽給我憋著!”
一口氣說完,言洲仰面躺倒到棧道上,胸口劇烈起伏起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