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增星
青山說:每個人都有脆弱之處,只不過患有罕見病的人更顯而易見罷了。然而這種稀有,帶給他們的是沒有選擇的不“健康”,相較而言,“不一樣”顯得太微不足道了。生活不一定要做什么轟轟烈烈的事,也沒必要承受無端的痛苦。健康,真是恩賜。
隨著吉他掃弦的動作,崔瑩的輪椅微微晃動。作為一名樂手,這幾乎是她最激烈的搖滾姿態(tài)了。因為成骨不全癥,她很小的時候四肢就停止了生長,踩在輪椅踏板上的雙腳無法觸碰到地面。攥著吉他撥片的手指,脆弱到可以向外折成90度,甚至可能因用力過猛而骨折。全體發(fā)病率約為萬分之一到一萬五千分之一的罕見病,讓她成了人們口中的“瓷娃娃”。很多時候,只有當節(jié)奏響起,那些脆弱的骨頭才顯示出力量。
在舞臺上,她是8772樂隊的主唱兼吉他手。這個樂隊的名字是“病痛挑戰(zhàn)”拼音首字母BTTZ的數(shù)字變形,樂隊現(xiàn)有的7名成員全是罕見病患者。他們沒有健康的骨骼、眼睛、血液,他們身上的病癥可能幾萬人中才出現(xiàn)一例。他們唱原創(chuàng)、唱流行、唱搖滾,在忽明忽暗的舞臺上跺腳、晃腦袋。
“病痛只是一種狀態(tài),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有尊嚴。我們希望讓大家看到我們的力量?!本拖裎枧_上的崔瑩,燈光刺眼,音箱戰(zhàn)栗,她像任何一名搖滾樂手一樣,迎接著掌聲、歡呼和善意的目光,力量仿佛無可阻擋。
愛踢球的貝斯手王瑤,大多時候只能看著別人踢球。因為患有血友病,他四肢的關節(jié)會因過度運動在一小時內(nèi)腫成饅頭大小,伴隨的是“比生孩子還強烈的疼痛”,這種疼痛“是經(jīng)過醫(yī)學鑒定的”。電吉他手程利婷兩三歲時突發(fā)小兒麻痹,一天之內(nèi)四肢就癱軟了。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任何關于行走的記憶。直到現(xiàn)在,坐在輪椅上的她也總聽到有人說:“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登上舞臺前,他們對自由的想象大多和身體一起被病痛困住。13歲時,崔瑩偶然聽到電臺里在放鄭智化的《水手》,覺得“就是在唱自己”。從那以后,她開始自己寫詞譜曲。幾年后,在一次為罕見病患者組織的活動上,她演唱了一首自己創(chuàng)作的歌,輕輕問臺下:“想一塊兒組個樂隊嗎?”從那以后,大家每個周二都會圍成一圈兒,為了一句歌詞、一個音符反復練習。如今他們已經(jīng)能夠完整流暢地表演十幾首曲目。
一次演出活動結束之后,臺下所有的觀眾都走光了,只剩下一個腦癱的病人呆呆地坐在一張石頭凳子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慢悠悠地說:“按理說,以前像咱們這樣的人應該也不少吧,怎么就沒留下什么痕跡呢?”
6歲之前,崔瑩骨折過二十幾次。到了上學的年齡,沒有學校愿意收她。除了毫不掩飾的歧視,有時,溫情中也隱藏著尖刺。幼兒園的老師怕崔瑩再次骨折,會叮囑其他小朋友“不要跟她玩”?!皠e人對我的期望是更低的。他們總會下意識地覺得我脆弱,或者做不好任何事情。其實我們不需要同情,也沒那么脆弱。我們需要的只是被當作正常人?!?/p>
有時他們也會想,如果有機會重來,自己的生活會是什么樣。但“如果”從來不存在。“真正的現(xiàn)實是很難逃避的。”崔瑩說。對他們而言,音樂并非一個現(xiàn)實的避難所,更像是一個朝向更好生活的助推器。明明滅滅的燈光下,他們閉上眼睛,肆無忌憚地高唱:“誰都不必說抱歉?!?/p>
趙鴻祥摘自《中國青年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