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亞楠
很多時候,我們往往只看到別人生活中美好的一面,而對別人的艱辛、痛苦與哀愁一無所知。同時將自己的種種不如意無限放大,而看不到自己已經(jīng)擁有的許許多多
生活不在別處:年輕中國人的焦慮與狂歡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年: 2017年11月
前些日子看歌手樸樹唱《送別》現(xiàn)場失控大哭,想起了填詞人弘一法師李叔同。掐指一算,今年是他辭世的76周年了,這位入世與出世都幾近極致的大師,早期專攻科舉,以學致世,后來鐘情藝術,“以美淑世”,再到歸為佛子,“以佛濟儒”,實在是擁有波瀾壯闊的一生。
風流才子“無端出世”,曾被人認為是“不可理喻”,更讓人不解的是,遁入空門的李叔同在國難之際,說出了那句著名的“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身體力行支持抗戰(zhàn)。他說,“佛者,覺也。覺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犧牲一切,勇猛精進,救護眾生,保衛(wèi)國家”。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愛國、救國的抱負,貫穿了李叔同的一生。著名美學家朱光潛曾言,李叔同是“以出世的精神做著入世的事業(yè)”。因為在李叔同看來,佛家不講厭世與避世,講救世。
由此讓人想起最近的流行詞——“佛系青年”。記者大概搜索了一下相關的內(nèi)容,這個網(wǎng)絡流行詞指的是那些崇尚看淡一切、得過且過、不大走心的活法和生活方式的青年人:約車,司機到門口也行,自己走兩步也行;“雙11”,搶著也行搶不到也行;餓了,有啥吃啥,湊合就行;干活,說我好也行,說不好也行。乍一看一副與世無爭、歲月靜好的樣子,但仔細想想,如此不走心的“佛系”態(tài)度,是不是對“佛”有什么誤解?
于是有人開始反駁,如今時代不似李叔同所處的年月,難有機會追求那種極致莊嚴的人生。人們每天置身于被巨量信息刷屏的焦慮之中,時刻忙碌卻沒覺干成什么。所謂“佛系”,實則是一種苦澀的自嘲,表面上看似逃避,將自己縮進安全區(qū),但其實兩腳仍在底下暗暗劃水。這種狀態(tài)像極了日本著名經(jīng)濟評論家大前研一曾經(jīng)描述的日本“低欲望社會”的狀況,年輕人用這種無可無不可的說法平息著焦慮,對向上競爭持厭倦疲憊的態(tài)度。
在年輕人群體當中,類似“佛系”這樣的表述還有,“我差不多是個廢人了”“生無可戀”“感覺身體被掏空”等。輿論將這類現(xiàn)象統(tǒng)稱為“喪”文化。“喪”文化盛行,但另一個真相卻是:HR(人力資源)們習慣性地給“90后”貼上“任性、不負責任”的標簽,可其實在各個公司里面加班最多的也是“90后”們。
在《生活不在別處:年輕中國人的焦慮與狂歡》一書中,作者萬千在《不想上班的“喪文化”》中寫道:“這群置身‘喪文化的年輕人其實并不是完全不想付出勞動,但是他們比以往任何一代都更看重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不愿意在重復、無趣的工作中消磨自己的時間。而且的確也有更多機會擺在他們面前,不再只有在傳統(tǒng)的就業(yè)崗位上爬升這一種可能?!?/p>
作為國內(nèi)創(chuàng)立時間最早的非虛構(gòu)寫作平臺,中國三明治從2011年開始就一直記錄中國年輕人的生活和社會變化軌跡,他們發(fā)現(xiàn),中國年輕人幾乎以3到5年間隔就自我劃分出一代人。這些年,中國年輕群體的最大變化,就是“混齡感”的出現(xiàn),青年經(jīng)??拊V自己提早進入中年,而有的中年人則自感年輕。人們對新的生活方式不再完全感到難以理解,卻也越來越容易麻醉于娛樂和消遣當中,在這當中形成了越來越多的亞文化和小群體島嶼。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時代癥”。有關“時代癥”,三明治有個“癥常青年”的欄目,里面提到了很多有意思的關鍵詞。除了“佛系”“不想上班”;還有“怕死”:比如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很早就買了保險,比如有個年輕人,買了張孟京輝的話劇票,去到那里發(fā)現(xiàn)要穿過一條很黑的巷子,再三考慮竟然就打車回家了;“給寵物花錢”:人們往往很舍得給寵物花錢,自己卻哭窮。據(jù)說十一黃金周期間的“寵物旅館”,一個晚上的留宿費就要300元;“花時間研究打折卡券”:熱衷于在大眾點評點贊獲禮品,通過積分換得免費的住宿和旅行,從中獲取成就感……在時代大詞面前,這些“癥常青年”們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未必是年長一些的人們能夠理解的。
5年前,致力于青年文化的“青年志”研究機構(gòu)曾發(fā)布了“90后”群體報告《90后青年:大時代里的小世界》。報告發(fā)現(xiàn),相比于“80后”們相信自己通過努力奮斗就會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90后”們卻從小就清楚自己所面對的這個世界的風險。比起“80后”的樂觀,“90后”們更愿意看重當下,看重日常。
在過去幾年里,“日?!币彩且粋€“熱詞”。從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爆紅和各種知識付費平臺的興起,到手賬記錄的風行,這些都在說明,日常變得越來越重要。
提到手賬,在外人看來,手賬不過是設計感更強的筆記本罷了,并沒有什么特別。但對于“手賬圈”內(nèi)的使用者而言,手賬和其他周邊文具早已不是簡單的物件,更代表著一種特別的生活態(tài)度和生活方式。手賬具備非常強的反思性的“符號”,“在提倡‘無紙化的今天,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喜歡像舊日文人般,回歸燈下的紙筆書寫。在中文語境里,‘手賬二字被重新解構(gòu)——用手寫的方式,將生活和思緒在紙面上安營扎‘帳”。
“青年志”研究副總監(jiān)、社會學學者梁莉長期關注都市文化和青年文化,她認為,在如今異質(zhì)性非常強的中國一二線城市,越來越呈現(xiàn)出一種“大平原”的狀態(tài),在這個“大平原”上,一切變化都很快,傳統(tǒng)規(guī)則已然無效,而這些從傳統(tǒng)規(guī)則里脫嵌出來的年輕人,找不到一個清晰的未來,如同置身“平原”上的“游牧人”,自由而迷茫著,需要每時每刻給自己調(diào)整方向。
梁莉透露,“青年志”最近開始做有關“95后”的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太能用未來和當下去解釋如今年輕人的這種時代狀態(tài)。今天30歲的年輕人不會覺得自己就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度祟惡喪贰愤@樣的書為何成為了爆款?這些都在說明,年輕人的風險感是非常強的。因為他們感覺不太有辦法去控制自己的未來,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當下,期待從當下創(chuàng)造出未來”。
就在去年,QQ瀏覽器聯(lián)合中國人民大學輿論研究所發(fā)布了中國首份“95后”全維度大數(shù)據(jù)報告《QQ瀏覽器大數(shù)據(jù):誰都無法代表95后》,報告顯示,50%以上的“95后”向往的職業(yè)是“網(wǎng)紅”,此現(xiàn)象還被吐槽為“95后”的“謎之就業(yè)觀”。但記者細想,“網(wǎng)紅”實在是非常有趣的時代隱喻。一個年輕的網(wǎng)絡直播,即是在每一個當下,不用通過任何機構(gòu)去轉(zhuǎn)化自我的價值,僅僅是通過自我的實時直播,就能收到打賞和認同,獲得存在感。
“迷茫焦慮”和“朝氣活力”,顯然是當下年輕中國人的群像面貌。而《生活不在別處:年輕中國人的焦慮與狂歡》一書則力圖用每個個體化非常強的故事勾勒出中國年輕人群的變遷軌跡。這些真實的個體故事,展現(xiàn)的是每一個平凡生活中的全力以赴。
即使手頭緊,也要蝸居在帝都或魔都中心的年輕人是怎么想的?拿出所有積蓄貸款買下一套不能住的學區(qū)房,到底是為什么?對下一代的教育,他們有什么樣的想法?處在婚姻中的年輕人,如何面對備孕艱難或出軌危機?遇上少見的怪病,該怎么辦?在現(xiàn)實困境和夢想的夾層中,有太多不斷追求創(chuàng)新、破繭、突圍的故事,比如遠離家鄉(xiāng),到危險地區(qū)當無國界醫(yī)生,比如在朝九晚五之間思考上班與自我的關系,探索自由職業(yè)的可能,比如離開一座城市、離開一種不喜歡的生活……
生活不在別處,在此地,在每一個當下。漫畫家朱德庸的那幅漫畫《我從十一樓跳下去》,講的就是一個絕望的女孩從十一樓往下跳,看到從十樓到二樓的鄰居們不為人知的一面,平時恩愛的夫妻在吵架,平時堅強的男孩在哭泣,有人抑郁,有人失業(yè),有人分手,有人孤寂。很多時候,我們往往只看到別人生活中美好的一面,而對別人的艱辛、痛苦與哀愁一無所知。同時將自己的種種不如意無限放大,而看不到自己已經(jīng)擁有的許許多多。
記者認為,這本書最大的意義在于,它可以讓讀者打破自身的局限性,跟隨這架“航拍飛機”,掠過一個個未曾到過的島嶼和港灣,讓人們了解到不同區(qū)域的其他人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將去向何方。或許有一天,你們能夠相遇,一同上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