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
沒有強大的背景,沒有過人的天賦,甚至連就讀的大學都是平淡無奇的,憑什么打破“平凡”的詛咒?深深的焦慮感自此成為我無法擺脫的魔障。我開始恐慌,開始憎恨自己,我在想為什么我沒有考上名牌大學,為什么我不如別人,分明當初是我更加優(yōu)秀,如果當時我做了另一個選擇,如果我也能那樣……
這樣的焦慮持續(xù)了一年,直到那天晚上經(jīng)歷了二號食堂那冷清而又平凡的時刻。
二號食堂位于學校最偏僻的角落,這座古老的磚紅建筑在一號中心食堂的映照下不免顯得有些落魄,平時來往的人更是寥寥。
那時,大部分窗口已經(jīng)關(guān)閉,廚師們也紛紛下了班,她是食堂唯一的刷碗工,半碗賣剩下的白菜燉豆腐是她全部的晚餐。“需要來個餅嗎?”熱心的煎餅窗口的阿姨探出身子來問她,“不用了,菜還有呢。”相比煎餅阿姨的大嗓門,她的聲音顯得如此無力,她揚了揚手里的碗不再多說什么,食堂重新恢復了安靜。印象中她似乎總是小心翼翼的,小心翼翼地擦桌子、刷碗,反復扯著那副磨褪了色的橡膠手套。
賣粥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師傅,在一個所有人都低頭刷手機的環(huán)境里,一部老式的收音機讓他顯得有些與眾不同。我從沒聽到過他講話,他大概是不會講話的,刷卡、盛粥是他與人全部的交流方式,沒有和藹的眼神,沒有親切的微笑,冷漠卻真實。沒人的時候他只是坐在那里聽著他的收音機,而那收音機大多時候是在播放著廣告,他似乎并不在意,對他來說或許聽到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于那無言的寂寞幸好還有聲音的慰藉,我這樣想著,窗外的路燈在恍惚中亮了起來。
他們是這樣一群人,你對他們是那樣的熟悉,卻又說不出他們的名字,更不知道他們究竟來自哪里又要到哪里去。他們大多時候是沒有表情的,連眼神也不能夠透露出什么,也許是因為本就沒有什么悲歡吧。是啊,還有什么事是能夠引起他們情緒波動的嗎,人一路蒼老下去,又一路平凡到此,這一生的愛與恨,都消磨殆盡了吧。他們當然年輕過,誰不曾懷著一顆不甘平凡的心,上演過那么一段與命運誓死搏斗的戲碼,但已不欲與人講,不如就這樣沉默到暮年罷。
那是比白天的聒噪更讓人難以承受的沉默。我又想到了自己。自我懷疑到了一定程度,有時就想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只能這樣了,安安分分地畢業(yè),找個還算湊合的工作,最終在家人的安排下相親、結(jié)婚、生子。不然呢?還在幻想草原上的奔跑、雨林中的探險嗎?還在期待談哲學論詩歌吶喊靈魂自由的人生嗎?可是,真的就這樣向現(xiàn)實屈服嗎,任自己泯然眾人矣,如同那深夜食堂里一個個沉默的身影,麻木了疲倦,日復一日,循環(huán)往復?
心里分明有個聲音是在說“不”,微弱卻異常堅定。無眠的深夜里想到自己的前程,那巨大的恐慌無需再說,躲在被子里哭的撕心裂肺也不必再提,又是深夜食堂,這一次我開始尋找出路,我想我該與自己和解。
煮面的阿姨忙得不亦樂乎,看見三歲的孫子隨兒子一道來接自己回家,急忙抬起手來喚著孫子的乳名,旁邊煎餅窗口的阿姨也撂下手中的鏟子,遞上一塊新烙的煎餅?!皨?,煮完這份回家吧,小欣做好了飯等著咱們呢!”“行,煮了這一碗就回家,快啦……”手工面嫩滑而筋道,搭配著新鮮的青菜葉甚是好看,晶瑩圓潤的荷包蛋吮吸著乳白色的湯汁,在滾燙的熱氣中散發(fā)著令人垂涎的香味。一對情侶說笑著跑進來,男生摸了摸女生的頭發(fā),兩人相視一笑,便默契地達成了協(xié)議,燈光依舊有些昏暗,卻也因此而多了幾分溫馨。頃刻間的釋懷讓我暗自驚喜,原來平凡也有著它另外一個模樣,它不止限于卑微和默默承受,它還有著細水長流的溫潤和美好。
《平凡之路》中我最愛那段歌詞:“我曾經(jīng)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我曾經(jīng)毀了我的一切,只想永遠地離開,我曾經(jīng)墮入無邊黑暗,想掙扎無法自拔,我曾經(jīng)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絕望著,也渴望著,也哭也笑平凡著……”
原來,平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平凡如你,你卻無法接受平凡的自己,而實際上這世上的每個人終將都要歸于平凡,人生畢竟不算太糟,它那無數(shù)種活法,便是我們努力的意義,所以我想平凡而努力的活著才應是人生最后的答案吧。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