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枕
【上期回顧】
席博士一句“咱們結(jié)婚吧”,害得羅小姐心跳加速。兩人半真半假在一起,似乎也是天作之合。
只是唯有彼此知道,這不是天公撮合,分明是“金錢”誘惑。為了利益,兩人約定,成為最忠誠的盟友。
兩個人真的跟談戀愛似的,認(rèn)認(rèn)真真地約了好幾次會。羅嬌忍不住,問席長殊說:“你過去忙得神出鬼沒,最近怎么這么清閑?我還以為你要沖擊今年的諾貝爾生物學(xué)獎呢?!?/p>
“我對諾貝爾獎沒什么興趣,”他淡淡道,“還是留給更需要它的人吧?!?/p>
他裝腔作勢的功底一流,羅嬌甘拜下風(fēng),又神秘兮兮地問他:“上次在西伯利亞逃難的時候,你說實(shí)驗(yàn)室出了問題,是不是什么神秘病毒泄露了?就像是生化危機(jī)一樣,只有你逃了出來,身負(fù)拯救世界的使命?”
“是呀,我有喪尸病毒的母本,隨隨便便就能讓世界變成喪尸的海洋。”他說著,猛地?fù)溥^來抱住羅嬌,“現(xiàn)在先咬了你!”
他演技太好,羅嬌真的被他嚇住了,瞪大了眼不知所措。他看她的樣子,像是被車燈晃花了眼的小鹿,滿滿的都是驚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別怕,別怕,我騙你的?!?/p>
“你怎么這么壞!”
羅嬌拍他一下,覺得自己真是傻,能被這種話嚇到。席長殊忍俊不禁,摸摸她的頭說:“摸摸毛,嚇不著。嬌嬌,你這膽子也太小了吧。”
“席長殊,我怎么沒看出來你這么幼稚的?”
她說完,又想打他,被他握住手腕反折到身后。羅嬌這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的姿勢實(shí)在曖昧,她整個人都縮在了席長殊的懷抱里,手又被他握著,倒像是自己投懷送抱。
都是成年人了,大風(fēng)大浪什么沒見過,可羅嬌難得尷尬,移開視線,看天看地不敢看他。氣氛一變,席長殊也察覺到了,放開她又坐回原處繼續(xù)釣魚。
剛下過雨,湖水如鏡,天光一色,映湖光山水,漣漣如織。他穿著白色polo衫,戴一頂棒球帽,看側(cè)影平白年輕了四五歲。羅嬌捧著臉看他,他一提釣竿,甩上岸一尾魚來。那魚活蹦亂跳,羅嬌不情不愿地走過去想要扔到水桶里,反被濺了一臉?biāo)?/p>
她大小姐脾氣,來了火,站在席長殊身后幽幽道:“我要回去?!?/p>
“不是你提議來釣魚,還說我能釣上來的話,就給我當(dāng)服務(wù)生?”
“我哪想到……”羅嬌看著水里扔著的幾臺增氧機(jī),還有不遠(yuǎn)處往湖里撒魚食兒的服務(wù)生,嘆了口氣,“你為了釣上魚來,這么不擇手段的。”
整個湖的魚都被引了過來,席長殊的水桶已經(jīng)換了好幾次,羅嬌真沒見過釣魚這么拼命的人,任勞任怨給他當(dāng)服務(wù)員,一天下來,腰酸背疼的。他倒好,還是一塵不染的樣子,一邊開著車,一邊問她:“下周有空嗎?”
“有呀,怎么了?”
“幫我個忙?!彼f,“我這個周末要飛去實(shí)驗(yàn)室,有個數(shù)據(jù)出了問題,需要我親自去驗(yàn)證。你下周二幫我去成田機(jī)場接個人。”
羅嬌沒當(dāng)回事兒,心心念念著他的實(shí)驗(yàn)成果,賢內(nèi)助一樣催他趕緊去。席長殊看她眼里閃著財迷心竅的光,忍不住樂了,又指點(diǎn)她說:“到時候記得穿得漂亮點(diǎn)兒?!?/p>
“喲,這是接誰呀?這么興師動眾的,是個女人吧?”
“倒真是女人。”他一笑,轉(zhuǎn)動方向盤過了個急轉(zhuǎn)彎,“是我媽,說是要去箱根泡溫泉?!?/p>
羅嬌一口氣堵在喉嚨里,想好的調(diào)侃的話全部飛走了。她談過很多次戀愛,漂亮又有錢的女人從小到大哪里缺過追求者?可是到談婚論嫁見家長的卻只有席長殊這一個。
她試探著問:“伯母知道……”
“她以為我們是真的結(jié)婚。她是大家閨秀,思想比較保守,哪里受得了假結(jié)婚這樣的事兒。她心臟不好,你千萬別說漏了嘴?!?/p>
席長殊這么說,羅嬌只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候在機(jī)場的貴賓室如坐針氈。過了一會兒,她瞧見快速通道有一群人走了過來,簇?fù)碇虚g一個女人。女人穿黑色長裙配貂絨大衣,一雙妙目如沙漠里的寶石,美得如夢似幻。
羅嬌忍不住想,這樣的美人,席長殊的父親都舍得拋棄,真不知道是審美太過特殊,還是美人性格不大和善。她硬著頭皮走過去,先甜甜地叫了聲“伯母”,又殷勤地問路上累不累。
席長殊的母親姓朱,單名一個嫻,舊時的女子講究溫柔賢淑,她就像是舊畫上走下來的一樣,一顰一笑都風(fēng)華絕代。羅嬌站在她身邊,硬是被比成了打扇端水的小丫頭。
席長殊替母親安排的是箱根的溫泉,羅嬌奉旨陪同,一路端茶遞水,還要挖空心思講笑話說趣事。朱嫻雖然眉目溫柔,卻有些難取悅,羅嬌講的笑話連自己都逗笑了,偏她不笑,提一提嘴角,同席長殊一模一樣。
羅嬌不泄氣,照樣笑瞇瞇的。到了溫泉酒館,她先去取了鑰匙,又替朱嫻放好洗澡水,點(diǎn)了茶碗蒸同和果子送到房里。做完這一切,她正要離開,身后朱嫻卻叫住了她:“嬌嬌,來陪我說說話?!?/p>
這一路說得還不夠多嗎?她口水都快說干了。心里這么想,羅嬌到底不敢造次,坐在朱嫻身邊,竟然被她一把挽住了手。朱嫻的手一看就知,這輩子沒拿過比包包更重的東西,凝脂似的完美無缺。羅嬌簡直要自卑起來,她卻溫柔地拍拍羅嬌的手背,柔聲說:“一路上辛苦你了?!?/p>
“伯母,您太客氣了……”
“我其實(shí)是有點(diǎn)兒生氣的?!彼_嬌,慢慢地說,“長殊這孩子從小主意就大,好在懂得孝順??蛇@次,他忽然說要結(jié)婚,真的出乎了我的意料?!?/p>
這場面實(shí)在有些尷尬,羅嬌絞盡腦汁說席長殊的好話,來挽回席長殊的孝子形象。朱嫻卻笑了起來,搖搖頭道:“你不用再說他的好話了,他沒規(guī)矩慣了,我也實(shí)在沒有心思多問。嬌嬌,我能這樣叫你吧?嬌嬌,你是個好孩子,長殊往后,麻煩你了?!?/p>
羅嬌點(diǎn)了點(diǎn)頭,乖巧地和朱嫻雙手交握,一邊在心里咂舌:乖乖,席長殊的媽媽實(shí)在是個好女人,也不知道席長殊怎么會長成這個樣子的。
話說開了,朱嫻便不再維持那難以取悅的樣子,甚至主動邀請羅嬌和她一起去泡溫泉。兩個人穿著浴衣,攜手走到了露天的湯池。
山上正是傍晚,冷空氣同泉水交織出靄靄的霧氣,夕陽半墮,墜在天角,將滿山的積雪涂抹成了橙紅色。羅嬌試試水溫,扶著朱嫻下水,自己不忙著坐下,先點(diǎn)了冰湃的果子酒。
朱嫻看她這樣,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習(xí)慣的?”
“長殊交代的,說您泡溫泉喜歡喝這個。”她笑瞇瞇地入水,又道,“我還給您安排的按摩,待會兒您泡好溫泉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她的安排實(shí)在是無可挑剔,態(tài)度又這樣誠心誠意,又有誰會討厭她呢?朱嫻維持不住高冷的模樣,漸漸同她有說有笑,講了不少席長殊的趣事兒。羅嬌聽得開心,可眼皮越來越沉。
為了處理美國股市的動蕩,她已經(jīng)三四天沒有好好休息,強(qiáng)打精神飛來日本,幾乎想給自己注射一針興奮劑來提提神。在溫泉里泡著,整個人都松散下來,她終于還是沒忍住緩緩閉上了眼。
醒來時被人一把拽了起來,羅嬌還半睡半醒,茫然地問:“你做什么?”
拽她的人同樣穿著浴衣,目光灼灼地望著她,聞言一挑眉道:“我再不來,你就要滑到水里淹死了?!?/p>
“我淹死不是正好?你直接嫁禍給席晏來,我家老頭子最愛面子,小女兒被害死了,肯定要發(fā)難的……”
她滿嘴跑火車,連他皺起眉都沒發(fā)現(xiàn),等他松了手把她重新丟回水里,才徹底清醒,抹著臉上的水說:“席長殊!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
“清醒了?”他在岸上袖著手,淡淡道,“你自己聽聽都說了什么鬼話?!?/p>
這個大少爺?shù)钠鈱?shí)在莫測,羅嬌不知道自己哪句說錯了惹得他生氣。她眼珠子一轉(zhuǎn),倚在岸上說:“別急著走呀,你母親呢?”
“去吃飯了。就是她要我來叫你一起的?!?/p>
羅嬌“哦”了一聲,作勢要起身,卻又倒回去,軟軟地說:“泡得腿軟了,站不起來?!?/p>
席長殊頓了頓。她擰起眉頭驕里嬌氣地抱怨道:“哎呀,怎么這么笨,來把我抱起來呀。”
聞言,席長殊總算俯下身來,沖著她伸出手。她笑著抓住,同他十指交扣,纏纏綿綿地要往他身上撲。她只穿了泳衣,大片肌膚都暴露在空氣中,在漆黑的夜幕里,初雪般瑩瑩有光。席長殊是個紳士,避開視線說:“我去給你拿條浴巾?!?/p>
“別走呀?!彼ζ饋恚跋┦?,來和人家一起泡一泡嘛?!?/p>
說著,她猛地拽住他的手,用力地向后仰去。池邊地滑,再加上事出突然,席長殊竟然真被她拽進(jìn)了水里。水花四濺,羅嬌大笑著游到另一端。
可她還沒來得及高興,水下,席長殊抱住她的腰肢,將她拖了下去。溫泉水熱,白霧裊裊,模糊了天地與時間,羅嬌落水被嗆得喘不過氣,幾乎懷疑席長殊這個小心眼兒的要把她溺死在這里。
她想要掙脫席長殊,在他胸口又掐又捶,可他無動于衷,在她快要翻白眼之前,捏住她的下巴吻了過來——
說吻并不準(zhǔn)確,仔細(xì)說來,他只是將口中的空氣渡了過來。
羅嬌一邊貪婪地吮吸他口中的空氣,一邊又想要逃離,可他緊緊地掐著她的腰,舌尖頂開她的齒,靈巧又纏綿地一顆顆掃過。他的吻技實(shí)在絕佳,羅嬌這次真的手腳發(fā)軟,只能整個人掛在他身上。許久,他終于大發(fā)慈悲帶著兩人浮上水面,羅嬌大口喘息,他卻在一邊嘲笑她:“就這樣的肺活量,也敢把我往水里拉?”
“席長殊,”羅嬌重新呼吸到空氣,簡直有種逃出生天之感,“你怎么這么幼稚?”
“是誰先幼稚地把我拽下來的?”
“是你先把我從水里提上去又扔下來的?!?/p>
“我那是看你要淹死了。”
兩個人針鋒相對,眼睛睜大瞪著對方。似乎從沒這樣幼稚過,可看著彼此又忍不住,非要說些沒營養(yǎng)的話來。身后的房間里,暈黃的光照了出來,溫馨暖和如淺淺的夢。羅嬌神情漸漸安靜下去,席長殊眼底映著她的模樣,她有些迷惘地湊過來,在唇觸碰到他的前一秒頓住。
她若無其事地越過席長殊上了岸,裹好浴袍便走進(jìn)房中。席長殊聽得到她同房中母親攀談的聲音,帶一點(diǎn)兒撒嬌的味道,討好著自己的婆婆。他嘴角勾了起來,想到剛剛羅嬌上岸前紅得夸張的面頰,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那里,正是羅嬌剛剛差點(diǎn)兒親到的地方。
席長殊走進(jìn)房間時,羅嬌和朱嫻已經(jīng)親密地坐在一起,等著吃火鍋了。
桌上放著三個日式火鍋,豚骨高湯被撇去浮沫,清澈如水,配上鮮嫩的蔬菜,花團(tuán)錦簇,像是件藝術(shù)品。見他進(jìn)來,朱嫻笑瞇瞇地問他:“換過衣服了?”
她滿臉揶揄,席長殊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說:“換好了,嬌嬌沒去換衣服嗎?”
羅嬌本來在專心致志地盯著火鍋,聽到他拖自己下水,只好傻笑道:“?。课业囊路歉傻难??!?/p>
兩人對視一眼,似乎有噼里啪啦的火光帶閃電。朱嫻在一邊看得有趣,拉了席長殊一把說:“這么多話,坐下吃飯吧?!?/p>
鍋?zhàn)永锏孽r湯翻滾著,彌漫出溫暖的香氣,羅嬌叼著筷子,半天吃一口,打斜里伸出一筷子牛肉,是席長殊替她燙好的。他沒看她,管教不懂事的孩子似的低聲說:“好好吃飯?!?/p>
羅嬌口味重,吃不來這種清湯鍋,勉強(qiáng)挨到朱嫻吃完,自己也高高興興地放下筷子說:“我陪伯母去散步消食?!?/p>
夜里風(fēng)涼,席長殊聞言,替朱嫻取了外套披上,又彎腰幫朱嫻系鞋帶。他做這些事兒,自然而然,溫柔體貼得讓羅嬌瞠目結(jié)舌。羅嬌挽著朱嫻,和她順著山道走了小半個小時,他在身后不緊不慢跟著,提醒說:“媽,你該回去休息了?!?/p>
朱嫻嗔怪地看他一眼,又跟羅嬌說:“我這個兒子,小小年紀(jì)就這么啰唆,嬌嬌,也只有我們娘倆兒受得了他了?!?/p>
羅嬌配合地笑起來。朱嫻轉(zhuǎn)身往回走,席長殊要送她,卻被她推了一把:“我自己回去,你和嬌嬌再走一會兒?!?/p>
兩人心知肚明,朱嫻是為他們創(chuàng)造獨(dú)處機(jī)會。席長殊目送她離開,轉(zhuǎn)過身來往前走。羅嬌站在原地沒動,他回過頭說:“別愣著了,再走一會兒吧。”
“我餓了。”羅嬌說,“我還冷?!?/p>
“剛剛不是吃過飯了嗎?”
“我不愛吃日料,沒有辣椒的火鍋就失去了靈魂!”
“那你就餓著吧?!?/p>
席長殊說著,自顧自地往前,羅嬌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他腿長,步子邁得大,羅嬌咬著唇伸腳去拌他,他停下步子,似笑非笑道:“做什么?”
“席長殊,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說我冷!”
“這么愛撒嬌,平常在你們公司也這樣嗎?”
席長殊說著,抬手扔了什么過去,羅嬌接住,才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件女式外套。
“你既然拿了,為什么不早點(diǎn)兒給我?”
“你也沒問我要啊?!?/p>
羅嬌把衣服披上,在后面拖著步子走。前面的席長殊忽然轉(zhuǎn)過來,攬住她的肩膀帶入懷里。她嚇了一跳,縮在他懷里。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性感的下巴,因?yàn)槲⑽⑻е^,顯出有力的線條。察覺到她的視線,他垂下眼來,有些不耐煩道:“不冷了吧?”
確實(shí)不冷了,男人的懷抱總是比女人溫度要高一點(diǎn)兒。薄薄的月光里,他們的姿勢仿佛親密無間,羅嬌心里有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你母親身體不大好嗎?”
“心臟病、哮喘、抑郁癥……亂七八糟的問題一大堆。怎么忽然問這個?”
“我看你對你母親很體貼?!?/p>
何止是體貼,說是當(dāng)女兒寵都不為過。羅嬌沒說,他卻失笑道:“天天東想西想,不能想點(diǎn)兒正經(jīng)事兒嗎?”
他說著,視線投向遠(yuǎn)處,像是想到了什么,許久,低聲說:“我外祖父只有她一個女兒,從小嬌寵,一帆風(fēng)順地長大,唯獨(dú)在婚姻上受盡了苦難。所以我總?cè)滩蛔∠胍煤脤λ龝缘?,天下的男人不是都那樣壞的?!?/p>
月亮掛在樹梢頭,凝著霜的葉片仿佛翡翠一般。風(fēng)吹來吹去,將衣裾拂得擺動,羅嬌替他將衣角撫平,狀似無意問:“所以你才一定要打垮席晏來,為了給她出口氣?”
“你這是套我話啊?”
“不行嗎?”她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直視著他,“不然憑你的本事,何必在意席家的財富,又何必用你寶貴的時間和這種爛人針鋒相對浪費(fèi)生命?”
“你這張嘴??!”他撫額,難得接不上她的話,到底還是笑了,“是呀,我浪費(fèi)生命,就是為了給她出口氣。她當(dāng)年生下我時不過二十四歲,到我一歲時,她便離開了席家主宅同我父親分居了。她得了抑郁癥,絕望到極點(diǎn),可那個男人花天酒地,生下不知多少孩子?!?/p>
“這太不公平了?!彼f,“她最好的年華,就在痛苦里過去了,可他一點(diǎn)兒報應(yīng)都沒有。”
他說完,容色仍是淡淡的,微微地抬起頭,望著天邊的月亮。他的面容沐浴在清冷的光里,眼底瀲滟著一點(diǎn)兒波瀾,可仔細(xì)看去,又只有一片寧靜。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將真實(shí)的情緒掩蓋在無數(shù)的面具下,他們這樣的家庭,哭笑不由人,喜樂難從心,說是天下一等的富貴,可偏偏少了許多的自由。
羅嬌太懂這樣的感受,由此也明白,自己沒有什么資格同情席長殊。他是這樣驕傲,哪里容得下別人憐憫的目光,因此她只是握住他的手搖了搖,說:“我想吃烤肉?!?/p>
他頓了頓,問她:“不是剛吃過飯嗎?”
“我沒吃飽嘛?!?/p>
“你們小姑娘不是最在意身材,半夜吃烤肉,不怕胖?。俊?/p>
“反正我都要嫁給你了,有人要了,胖就胖吧?!?/p>
她說得理直氣壯,像是嫁給他真是兩情相悅。這樣一打岔,他眼底的冰涼總算沉了下去,想了想,說:“我們一會兒去偷偷拿車鑰匙,別被我媽聽到了,她從來不讓我半夜吃這種東西。”
兩個人跟做賊一樣踮著腳回房間,朱嫻的房間在隔壁,最傳統(tǒng)的日式建筑,用的是紙門,影影綽綽的,甚至能瞧見那邊的影子。羅嬌弓著身子去拉席長殊掛在柜中的外套,努力了半天,總算拉住一個角。
身后,席長殊猛地把她壓下去,兩個人蹲在那里,跟兩朵蘑菇一樣。果然,朱嫻站起身走動一下,倒了杯茶又坐了回去。兩人舒了口氣,羅嬌把車鑰匙掏出來,在席長殊面前晃了晃,很驕傲地說:“得手了?!?/p>
她笑起來很可愛,跟小孩子似的,席長殊看著她走了神,還是她推了一把才反應(yīng)過來。兩個人貼著走廊跑出去,半夜山路上亮著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路燈,一路蔓延至看不見的地方。
羅嬌有些泄氣道:“這么遠(yuǎn)呀。”
“想吃還這么懶。”席長殊拿她沒辦法,“在這兒等著。”
羅嬌老實(shí)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他竟然推著輛自行車走了過來。自行車款式挺老的,二八杠的舊車,他一抬腿邁上去,玉樹臨風(fēng)地支著車說:“上來吧?!?/p>
“你車技怎么樣?”羅嬌懷疑道,“不會摔著我吧?”
“放心吧,真摔了,我就墊在你身下?!?/p>
“那可不敢當(dāng),這么貴的肉墊,我可賠不起?!?/p>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拽著他的衣服,很緊張的樣子。席長殊剛騎起來有些歪歪扭扭,她嚇得疊聲要他慢點(diǎn)兒,他犯壞,故意蹬得飛快。
路邊的楓樹掠過,殘雪映著燈光,跟流螢似的??丈綗o聲,唯有兩人一道,奔向紅塵一般,到最后,她把頭靠在他后背上,高興地說:“咱們別開車了,就這么騎自行車去烤肉店吧?!?/p>
說這話時,她歪著頭看他,眼底一閃一閃的,像是落了滿天的星星。他露出笑來說:“胡說,你想累死我嗎?”
“我又不沉的?!?/p>
“那也不行,不然你來騎車帶我?!?/p>
她不服氣,真的跳下去要他坐在后面。席長殊依言坐下,她費(fèi)力地蹬了兩下,臉漲得通紅才騎出去幾米,又歪歪扭扭地向下倒。席長殊連忙跳下來,把她抱在懷里,自行車“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她安然無恙,卻不高興地嘟著嘴道:“你跳下來干嗎,害我失去平衡?!?/p>
她實(shí)在很會惡人先告狀,席長殊卻難得好脾氣,認(rèn)錯道:“是我不好,不該跳下來的。”
羅嬌沒了話講,睨了他一眼算是放過了,卻又伸出手,很不耐煩地說:“愣著干嗎,牽著我呀。”
席長殊上前握住她的手,她才笑了,輕輕地說:“難得這樣開心,真好。”
開心的時刻總是格外短暫,而無奈的人生才是永恒的。
羅嬌送走了席長殊和朱嫻后,飛回了香港。羅家在香港旺角有一整棟樓的旺鋪,因?yàn)榭傆泻谏鐣眙[事兒,很久都無人問津。是羅嬌一個人拎了一個旅行包,單刀赴會同黑老大吃飯。
老大嘴里說得客氣,大家都是熟人,沒什么解不開的恩怨??墒侵行乃枷胫挥幸粋€:有錢大家賺,羅家許久不管這棟樓,他們替羅家管著,現(xiàn)在羅家想要收回去,就不那么容易了。
聞言羅嬌只一笑,慢吞吞地把旅行包拉開。她人嬌嫩,臉也漂亮,這樣故意矯揉造作的神情,有種別樣的嫵媚。美人兒到哪兒都有特權(quán),老大也不例外,笑瞇瞇地看著她從包里抓出一把錢來,隨手撒了出來。
包廂里下了一陣鈔票雨,桌上擺著的燒鵝鹵雞上都頂著錢。老大還是巋然不動,那些小弟已經(jīng)有些蠢蠢欲動,羅嬌眼尖,看到有個人偷偷摸摸地把鈔票往自己腳下藏。
“這是什么意思?”老大是笑面虎,很溫和問。羅嬌不語,又掏出把槍來。同一時間,小弟們抽出槍來對準(zhǔn)了她。她不慌,柔聲細(xì)語地說:“您是前輩了,我心里恭敬,可您不能不講道理,有錢大家賺,若是您連這點(diǎn)兒面子都不給我,我也只好豁出去了。”
一包錢是糖衣,這槍則是炮彈?;旌趲偷模己芗芍M鬧出人命——像羅嬌這樣大戶人家的命實(shí)在太昂貴了,殺她不難,難的是傷了羅家的面子,到時候誰也走不掉。
老大終于正眼看羅嬌。她這樣年輕,這樣漂亮,卻這么瘋,連自己的命都拿來當(dāng)賭注。這樣的人,你和她做朋友還好說,若是一定要做敵人,那是非常棘手的。
最后羅嬌離開的時候,鈔票留下,只拿走了一張合同。老大出人手負(fù)責(zé)大廈的安保,再也不回來搗亂。
羅嬌算是一戰(zhàn)成名,將這棟樓變廢為寶,因?yàn)橛泻趲彤?dāng)安保,別人就不敢來鬧事兒,反倒比之前租得還要好。那邊羅老爺子高興,就把這棟樓轉(zhuǎn)到了她的名下。她大大方方地收下,把這里當(dāng)作自己的老巢。
她剛回來,秘書就哭天喊地跑過來,拽著她說:“大小姐,你終于回來了!你要我盯的那支股票已經(jīng)跌停了,到底要不要拋掉?”
羅嬌看也不看道:“大幅買進(jìn),有多少吃多少?!?/p>
秘書不敢廢話,依言去做。她的助理又來,問她:“期貨這一次棉花漲了不少,買進(jìn)嗎?”
“買個屁,買綠豆。”羅嬌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罵他們,“你們扛腦袋是為了顯個兒高嗎?這么簡單的事還要來問我?!?/p>
她脾氣不好,員工噤若寒蟬,走路都要踮著腳。唯一沒被她罵的生活助理端著咖啡走進(jìn)來,察言觀色,嬌滴滴地說:“有人找你?!?/p>
“有預(yù)約嗎?我不是要你把我的約會全部推掉?!?/p>
“是席家人啦,你不是要我特意留神嗎?”
助理指甲做得法式,還貼了珍珠水鉆。羅嬌看得鬧心,丟給她張卡說:“去給我把你的指甲收拾干凈。來的這個叫什么?”
“他不肯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助理神秘兮兮地湊過去,八卦道,“長得很帥呢?!?/p>
這個助理一路跟著她,算是心腹中的心腹。除了花癡過頭,倒也沒什么缺點(diǎn)。羅嬌為自己當(dāng)年的眼光沉默,捏著鼻子忍了她,無奈地說:“那你把他帶過來吧?!?/p>
助理聞言離開,過了一會兒領(lǐng)著人走了進(jìn)來。羅嬌一看來人就笑了,嘴角挑高,沒什么誠意地問:“席少怎么貴足踏賤地,來我這里了?”
來人正是席晏來。聽到羅嬌這樣講話,他也不動怒,自己將椅子拉開,在羅嬌對面坐下,微笑道:“羅小姐對我似乎有點(diǎn)兒意見?”
“同你不熟而已?!?/p>
“那一晚我還記得?!毕虂硭剖腔匚叮羝鹈紒硗?,“只可惜羅小姐走得太早,讓我醒來之后好找?!?/p>
他一提那晚羅嬌心底膩歪得不成樣子,又苦于不能直接罵他,眉眼冷淡下來,敲敲桌子說:“給席大少上杯茶,要他清清口氣。”
席晏來倒真端起茶來呷了一口,看羅嬌一臉想要送客的樣子,溫和道:“何必呢,羅小姐對我這樣不屑一顧,大概是顧忌長殊。我同他畢竟是兄弟,又哪里來的解不開的深仇大怨呢?!?/p>
他這話說得明月清風(fēng),似乎真的將席長殊當(dāng)作肝膽相照的好兄弟。只是笑面虎說得再甜蜜,也不過是口蜜腹劍。羅嬌不想和他多有瓜葛,剛想送客,便聽到他不緊不慢地說:“羅小姐大概不知道,長殊當(dāng)年有個青梅竹馬。”
他深諳釣人上鉤的精髓,只說這一句。羅嬌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就見他將一張名片推來,言明有什么事兒可以隨時聯(lián)系。
等他走后,羅嬌叫人打開空氣凈化器,又噴了足足一整瓶香水。助理進(jìn)來被熏得睜不開眼,抱怨地說:“干嗎啦?搞成這樣!”
“你沒聞到嗎?”她拿著名片端詳,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這屋里一股人渣味兒?!?/p>
要說席晏來可真是人渣呀。
如果她和席長殊是自由戀愛,如今聽了他一番不三不四的“青梅竹馬”宣言,勢必要心生好奇??伤绻恍纳闷妫窍虂碛帜芸闯鰞扇私Y(jié)婚有別樣的陰謀。
怎么樣都不對,羅嬌自負(fù)聰明,最討厭被人算計——況且還是這樣一個她看不上的人。
夜里席長殊跟她打電話,看她興致不高,有些意外地問:“生意出了問題嗎?”
她隨口“嗯”了一聲,說:“棉花漲了好多。”
“那你該高興才對。”
“可我買了綠豆?!彼f著,跺了跺腳,“怎么就押錯了寶!”
“綠豆總會漲,何必為這個不開心?!?/p>
“你懂什么。”羅嬌沒來由地發(fā)脾氣,沉默一會兒小聲示弱,“我生理期?!?/p>
席長殊很上道地說:“我懂,生理期可以隨便心情不好?!?/p>
他這么百依百順,弄得羅嬌心里更煩。覺得自己被人當(dāng)傻子算計,掉到這么討厭的境地都要怪他。可他偏偏這樣順從,讓她發(fā)火都不能名正言順。
看她不說話了,席長殊笑了:“今天席晏來跟你說什么了?”
“你曉得啦?”羅嬌納悶,“你怎么會知道的?”
“我有內(nèi)應(yīng)。他跟你說什么了?”
“也沒什么,就是說某個人從小風(fēng)流,紅顏知己、青梅竹馬一大堆。嘖嘖,艷福不淺。”
她說的時候,自己都沒感覺到口氣多酸。那頭席長殊沉吟片刻,空氣安靜得實(shí)在有些尷尬。羅嬌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口氣實(shí)在很怪,連忙強(qiáng)行解釋說:“生理期……”
“我懂的,生理期,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火。”
他笑起來聲音很好聽,像是風(fēng)輕輕吹過檐廊。羅嬌能想象出他眼睛微微彎起的樣子,臉有些燙,把手機(jī)換了一邊,還是覺得不自在。
“嬌嬌,”他說,“我沒有什么紅顏知己、青梅竹馬。我現(xiàn)在只有你。”
“當(dāng)啷”一聲,她不小心把身邊的果盤碰到了地上,葡萄、蘋果滾了一地。石榴紅艷艷地落在那里,獼猴桃摔得軟綿綿,像是她一顆亂七八糟的心。
羅嬌“哎呀”一聲,伸手去撿,挺像是借機(jī)逃避。他就在那邊耐心地等,呼吸聲平穩(wěn),一寸一寸地淹沒她的呼吸。羅嬌碰不到滾在桌下的石榴,索性坐在地毯上,支支吾吾地說:“我知道了……我本來就不在意的。你說的,好聚好散,皆為利來?!笨傻降资菦]忍住,又加了一句,“反正也和我沒關(guān)系?!?/p>
“怎么沒關(guān)系,”他笑起來,“再過段時間,你就要成為我的妻子了,我的感情世界,哪怕多了一片葉子,都和你有關(guān)系。”
像是突然醍醐灌頂,羅嬌被震得半天反應(yīng)不過來,良久,吶吶地說:“我要去睡啦。”
“晚安?!?/p>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羅嬌拿著手機(jī)還坐在那里,隨手一擺,摁爛了一顆葡萄。她吮了吮指尖,淡紫色的葡萄汁倒也甜美。
半天,她哀號一聲,一頭栽在地上。她養(yǎng)的那只金吉拉聞聲跑來,拍皮球一樣拍了拍她的頭。羅嬌惡向膽邊生,抱起心肝寶貝兒貓蹭了蹭,只覺得自己從頭到尾都要燒起來了。
“怎么辦呀?”她發(fā)愁地說,“這么個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喜歡的呀。”
【下期預(yù)告】
席長殊撩人而不自知,一面說著合作默契,一面又送花上門,害得所有人都以為兩人情根深種。
唯一知道真相的羅嬌敢怒不敢言,恨不能將這壞男人就地正法,免得他再去謀害別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