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定目連戲

張松巖

小時候就常聽我爺爺說，城隍廟有一年唱戲，唱《五鬼拿劉氏》，唱著唱著臺上出來了六個鬼。當時小心眼里又好奇又害怕，也留下了永世難忘的記憶。這個傳說在正定很流行。后來，我于1958年輟學投師學藝，干了戲曲這一行，卻始終沒見過這出戲。原來，早在1954年政務(wù)院就下了禁戲令，把《滑油山》等一批鬼戲禁演了。但是，《目連戲》中的折子戲《思凡·下山》，我是吹奏演出過的。1985年中國研究院在保定清西陵舉辦“中國戲曲志編纂工作培訓班”，曾放過湖南的目連戲錄像，我有了一個粗淺的印象。鬼戲解禁后，蘭文云演的《滑油山》在央視11頻道播出，我第一次見到這出戲。編纂《中國戲曲志·河北卷》時我任副主編，卻沒有想到我的家鄉(xiāng)會有目連戲。究其原因：一是自己對家鄉(xiāng)的戲曲不熟悉，二是地方的同行也不知道那是目連戲。如果漏報了，那將抱憾終身，愧對家鄉(xiāng)父老。

這事兒是我在退休回家和正定縣文化館張剛路館長聊天時得知的。張館長說，正定新城鋪村有《五鬼拿劉氏》。他把細節(jié)一說，我當時非常驚詫，這不就是地道的目連戲嗎？隨后我請文化館副館長張瑞仙陪同去新城鋪采風。新城鋪的叉會會長賈書印先生接待了我們。

關(guān)于《五鬼拿劉氏》，賈先生如是說：“從我記事起，聽說這道會在村里存在了三幾百年了，沒有文字記載，口口相傳。我們村興過關(guān)帝廟，每年農(nóng)歷五月十三，要在廟會上表演。叉會要提前排練，從農(nóng)歷五月單五開始，利用中午和晚上練，在練以前，會頭總要先給大家講一遍《五鬼拿劉氏》的故事：劉氏一生作惡，違背夭條，五鬼拿她，罰其在地獄受苦。她的兒子目連僧，為救母出地獄，一步一頭，磕至南天門求佛祖準他下地獄，背出母親。但同時也放出來八百萬冤魂?！?/p>

據(jù)賈會頭介紹，《五鬼拿劉氏》共有七位演員：

劉氏，頭戴甩發(fā)，抹清水臉，大袍，紅褲子，穿女云子靴。

大鬼，勾紅花臉，黑抱衣抱褲，頭包白手巾，手執(zhí)一柄大又，叉桿長四尺半，兩股叉，叉距正好卡住劉氏的脖子，最后拿住劉氏還要給劉氏抹彩（抹紅水表示流血）。

地方鬼，勾紅黑白三色條狀臉，戴鬼發(fā)（當?shù)亟小霸灶^”），手執(zhí)“腰牌”（大小如乒乓球拍），穿黑道袍，腳蹬云子花鞋。場上的任務(wù)是將大鬼引至劉氏家，然后將腰牌交給大鬼，翻小翻和疊巾下。劉氏上場沿既定路線逃跑。

四個門鬼，勾素臉，戴紅纓帽，穿黑道袍，蹬快靴，手執(zhí)叉。表演時分別站在四個犄角，拋叉接叉，營造驚險氣氛。最后，在南門拿住劉氏后，把劉氏托舉起來。

以上七位演員會里稱他們是“下場子的”，此外，還有十位執(zhí)“軟叉”的表演者，他們負責在扎場演出時“打場子”，即讓圍觀的觀眾向后騰出一塊場地，好表演《五鬼拿劉氏》。軟叉也叫花叉，叉頭為三齒山字型，配有響片，舞者一抖，發(fā)出“嘩嘩”聲。當場中表演時，軟叉也表演。

《五鬼拿劉氏》是一出啞劇，全靠演員肢體動作表達劇情，以劉氏和門鬼的反撲跌摔，五鬼的拋叉接叉為看點。該劇和叉會在一起演出，尚未從民間花會里剝離出來。

新城鋪是正定縣最大的一個村，過去是進京的重要驛站，有城墻和四門。村里四個大隊，稱作“站”。叉會是三、四站合辦的。該村崇尚武功，有少林、叉會、高照、竹馬、獅子五道花會。每次出會高照打頭，其他四道會抓鬮決定順序。叉會演出，如果帶《五鬼拿劉氏》叫“硬場子”，不帶《五鬼拿劉氏》叫“扎軟場”，只演軟叉。

《五鬼拿劉氏》在1953年以后就禁演了。1984年，村里恢復了該劇的演出。當時，6個生產(chǎn)隊各攤了幾百塊錢，購置道具，生產(chǎn)隊給教習和學員記工分，讓十二三歲的孩子習學該劇的表演，當時的會頭及教習有賈書印、賈雙印、賈清巖、信老印、王東喜等14位。當年恢復演出，一直到1999年才又終止演出。新生代的演員有賈桂林、王傻得、葛六月、賈小柱等。再后來有賈文利（飾大鬼，車主兼司機）、安某（賣菜者、飾劉氏）、王書利（賣菜者、飾地方鬼）、賈永志（吊車工）、賈道軍（水暖工）、邢兵振、賈老四、李會君等分飾四門鬼。這一批人如今都在四十多歲。

過去，《五鬼拿劉氏》每年的演出時間是，農(nóng)歷正月初五在本村里演，正月十二在鄉(xiāng)里演，正月十五進城在縣里演，五月十三為關(guān)帝廟演出。每次在村里演出從北門演到南門，要扎五次場子，依次是北門、雞市胡同、分水崗、騾子市、南門外十字街。前四個場子只演半截，直到最后在南門外再把劉氏拿住，整個花會的演出也就結(jié)束了。演出和踩街時都有樂隊伴奏。

2006年，國家公布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名錄，目連戲即在其中。但正定沒有趕上，目前正定目連戲只是縣級“非遺”。放眼全國，浙江臨安、安徽祁門、安徽繁昌、湖南溆浦、浙江杭州、江蘇南陵、廣西、河南南樂等地都有或曾經(jīng)有過目連戲。正定的目連戲與其他地方的目連戲有許多類同之處。

經(jīng)過采風調(diào)研，我對正定目連戲形成了如下初步認識：一，正定目連戲的發(fā)現(xiàn)，推翻了河北無目連戲的觀點，河北有，只是沒有被認識；二，正定目連戲和邯鄲武安儺戲《捉黃鬼》一樣，都是以整個村落為演出場地，反映出了中國戲曲在舞臺演出前的形式，都是和其他花會一起演出，并是整個花會演出的核心和串聯(lián)主線；都和祭祀有關(guān)，有共同的功利目的和神秘色彩。正定目連戲真可謂“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珍貴、珍稀，而且瀕危。去年，受正定古文化研究會副會長樊志勇先生之托，我把調(diào)研的情況原原本本記錄了下來。真心希望有關(guān)部門大力扶持，留住這一珍貴的民間文化遺產(chǎn)！

（作者系正定籍人，退休前為河北省藝術(shù)研究所教授、戲曲研究員）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