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輝龍,1987年9月出生,四川南充人。
1
一個人在大地上,模仿一條遠去的河流。
那個人是我,那條河流叫嘉陵江。
遂我一愿,引領(lǐng)我回到秦嶺代王山,加入山泉潺潺的隊伍,沖破一切阻礙,朝著心中的遠方,一路向南。
有奔流直下的跌宕,也有九曲回腸的起伏。
山水匆忙,我走過的地方,又以腳印的形式還了回去。
不管不顧的河流。
途經(jīng)四川稱為嘉陵江,流到南充奉為母親河。
2
傾情而來,順江而下的水,像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即使靜水深流,河岸也能收放自如。
不安分的卵石,硌疼了歲月的心,流水瞬間撫平了傷痛。留下的猶如夜空的繁星,從深不可測的江底,浮上岸來,風吹不動,雨打不亂。
固守初念,只做石頭。
泥沙俱下,懂得河流的堅持和沮喪。嘉陵江走到哪里,它們就追隨到哪里,快速找到容身之處。
黃金,彌足珍貴,水一樣冰涼。淘洗沙中的碎金,最好準備一把用陽光箍成的篩子,篩出金光閃閃、耀眼奪目的夕陽碎片。
而被遺棄的淤泥,也無怨無悔,終身與卵石為伍。
從柔軟的水,到堅硬的崩裂,慢慢沉淀下來。
河床越來越高,前不臨河后不靠岸,肥沃的成了土地,貧瘠的成了路。
水里暗藏的淺灘,時隱時現(xiàn)。
岸邊的草木,孤獨如蘆葦。
像竹子卻沒有節(jié);腹空,而又底氣不足。
逢春發(fā)芽,烈日下生長,秋冬揮撒潔白的花絮。暗自神傷,低頭為來來去去的流水,誦讀平安的祝福。
3
水下質(zhì)樸的依存,如此親近。
游魚,蛙和水草,毫不矯情的水中之子。嘉陵江像母親一樣,用氧氣,陽光和浮游生物喂養(yǎng)它們。
繁衍,生生不息。讓平靜的水,活了過來。
氣溫節(jié)節(jié)向上,而水位在一寸寸收緊兩岸。
干旱激情高昂。傍晚時分,很多躁動的人與我一樣,選擇在嘉陵江里匍匐下來。
江水緊緊抱住我,我突然想到了子宮,那個我們回不去的地方。我像一個嬰兒,躲在舒適、柔軟的子宮里,把塵世喧囂拋到九霄云外。
我是有福的,但也是幸運的。良知與敬畏的臍帶,帶我跨上感恩之岸。
那些破碎的幸福,像漣漪,一圈圈向岸邊蕩去,不露破綻。
草木萋萋。
我們在等雨,而嘉陵江在等水。等待干涸如何溺水而亡。
幾場雨水,嘉陵江又會豐腴起來。
4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嘉陵江,源源不斷地養(yǎng)育著兩岸的山和水,一片亙古和諧。
在水邊長大的我們,更懂得世事如流水,生活未知的謎底,遠比水里躲藏的旋渦,還要深。
讓嘉陵江在我身體里流淌,我卑微的身軀,剛好能容下一條河流的呼吸。
頭扎辮子浣衣的少女,石板上堆積了歲月的苔蘚和落葉;
身披蓑衣打魚的漁翁,魚艙里落滿了時間的雨雪和風霜。
這一切都無從記憶,只是常常懷想起。如我一晃而過的童年,早已隨遠去的流水,不知所蹤。
5
水鳥落在江里,白云也落在江里。
嘉陵江是一面鏡子,照出了我的樣子,照出了蘆葦?shù)目輼s。
不聲不響的慈愛與悲憫,共享著亮晶晶的心跳。
陰晴難定,喜怒無常。
嘉陵江時而干枯,時而豐沛;時而平靜,又時而暴戾。我們治沙、治水,修復(fù)與維新,規(guī)勸她要與人為善。
6
深冬的嘉陵江,母親露出了微笑。
幸福洋溢,皺紋的溝壑綿延著慈祥的熹微,那么弱小,卻又那么清晰,悄無聲息地加入了水流的合唱。
嘉陵江,吾將遠行。
我暗自清點人生行囊,帶著遼闊厚重的愛,像流水一樣,離開了故鄉(xiāng)。
7
沒有故鄉(xiāng)的人是可怕的,就像一個沒有履歷和籍貫的人,得不到身份的證明。
多年以后,當我回到故鄉(xiāng),再沿著嘉陵江畔漫步。
恍然如夢。我熟悉而陌生的嘉陵江,熟悉的阡陌與溝壑,熟悉的蘆葦和水鳥,以及月光一般光滑的卵石。
似乎一切都未曾改變,但一切又改變了。
江流石不轉(zhuǎn),水的腿腳一直都沒有停止跋涉。
遇崖騰躍,遇石咆哮,遇村莊和淺灘,轉(zhuǎn)個彎,讓我看到了母親的慈愛。
唯有嘉陵江四橋之上,鋼質(zhì)的橘紅色拱柱,呈現(xiàn)都市時代的彩虹。像一雙深情動人的眼睛,看著嘉陵江,任時光流轉(zhuǎn),海枯石爛。
等遠行的游子,回家。
8
而眼前的一切,一如母親當年的模樣。
江風好大,回家的途中,一陣陣潮濕而冰涼的濤聲,拍在了我的臉上。
我看見南飛的大雁,挾持著天上的白云,遠走他鄉(xiāng)。
生活在別處的我,也想歸去,給嘉陵江立傳,為母親河寫史。在大地的宣紙上臨摹命運、愛情和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