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lly

2018年1月的一個溫暖的清早，17歲的內(nèi)達·托雷斯從屋外的帳篷中醒來。她的家，就在邊上，布滿霉菌，蚊蟲飛舞。她走到屋內(nèi)，穿過客廳，客廳墻壁上依舊掛著學校照片和獎章。

颶風過后的波多黎各，漆黑一片的夜

在黑暗中，借著手機的微弱光芒，她穿上校服和運動鞋，前往公交車站。一路上，她經(jīng)過一堆殘骸，一個絕望的鄰居用白色涂料在殘骸上潦草地寫道“S.O.S！我們亟需水和食物”，最后到達她的高中。這個學校仍舊面臨著間歇性停電和停水難題。

內(nèi)達和她7歲的弟弟朱利歐在去年9月的瑪利亞颶風中損失慘重——衣服、課本、內(nèi)達的動漫書等等全都沒了，等洪水退卻后，學校仍舊遲遲不開學。朱利歐直到10月底才得以重返課堂，而內(nèi)達11月中旬才回到學校。他們已經(jīng)算是幸運的了。在島上的其他地方，有的孩子直到12月份才能重新回到學校，幾乎錯過了三個月的課程。

即便如此，一切都遠不似當初。內(nèi)達的英語老師在風暴過后離開了波多黎各，好幾周班上都沒有代課英語老師。而朱利歐的學校到現(xiàn)在還沒有通電。

“我想回到原來的生活，為什么這么難？”內(nèi)達問道。

颶風瑪利亞摧毀了波多黎各最大且最貧窮的學校系統(tǒng)之中的一個，內(nèi)達所在的學區(qū)約有34.7萬名學生，幾乎都窮到?jīng)]錢吃飯。直到現(xiàn)在，颶風仍在阻礙著這些學校的日常運作。寒假過后，島上的教育部門已然決定關閉21所學校，要么因為學校損壞嚴重，要么因為招生不夠。

剩下的1110所開放的學校中，近三分之一沒有電力。超過2.5萬名學生離開了波多黎各，其中很多孩子是離開父母獨自出發(fā)，他們前往美國試圖尋找更加穩(wěn)定的學校教育。約200多名教育工作者加入了離開的隊伍。這200名教育工作者的離開，加劇了島上教師資源短缺的問題，學生在校期間也沒有老師看管他們，而留下的老師們也發(fā)現(xiàn)教學資源不夠了。食堂沒吃的，他們只能自己買。投影儀空凋壞了，他們也只能自己出錢想辦法。

“這不公平，”波多黎各一個教師工會的主席艾達·迪亞斯說道，“我們努力給予每個孩子最好的教育和機會，但這幾乎不可能。”

改造的教室

席卷內(nèi)達和朱利歐住所的洪水也沖垮了朱利歐的學校。這所學校是一幢混凝土建筑，位于湖泊和海岸之間。風暴之后，島上的教師被召集到各個學校清理泥土和碎片，并試著恢復教室。

波多黎各當?shù)氐囊粏栃W，孩子在陰暗的樓道里奔跑

有些人聚集到朱利歐的學校，召集了工廠失業(yè)雇員、消防員和國家警衛(wèi)隊的人員一道來幫忙重建學校。幼兒園老師索尼婭·巴斯克斯在打開一樓教室的門時，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教學用的玩具、書籍、工作表，所有二十多年來教師們來來往往留在這里的東西，全部都毀了。霉斑開始蔓延，小桌椅的腿腳開始生銹。

“我的教室全沒了?！卑退箍怂拐f。

但是當她開始聯(lián)系學生時，她才明白真正的傷害遠不止這些。當家長來到學校詢問什么時候可以再次開學時，她難得地感到一絲寬慰，并在孩子名字旁邊留下什么時候能夠回課堂的記號。而有些人則告訴她，他們打算離開這個支離破碎的島嶼。最后，22個學生中，8個離開前往了美國，5個去了島上的其他地方。

波多黎各各地的教師和校長們不斷重復著這一令人心碎的工作。里奧格蘭德市一所高中的校長達尼特·奎諾斯說，學生們不斷來到她的辦公室，告訴她，他們打算離開這里。一個學生在說這些的時候，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并不想離開這里?！笨Z斯說。

學習在黑暗中

在那些還沒有恢復電力的學校，比如朱利歐的學校，老師用手搖鈴的方式提示一天學習的開始，因為電鈴系統(tǒng)時至今日仍舊無法運作。在美國現(xiàn)代歷史上，波多黎各自治邦的停電時間，數(shù)得上是最久的。校園里的各種活動都受到斷電的影響。學校管理員只能在黑漆漆的辦公室里手寫官方文件，學生們不得不擠在窗戶邊看書。

颶風吹過小鎮(zhèn)，留下一片狼藉

在美國大陸的一些地區(qū)，學校為學生們提供筆記本電腦和平板電腦以便促進教學。對這些地區(qū)的教師們來說，若沒有基礎技術的支持，甚至是頭頂上的日光燈，都會成為一場噩夢。學校要指導學生如何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現(xiàn)代技術——比如搜索互聯(lián)網(wǎng)，撰寫博客和郵件，分辨真假信息來源等。教科書和課堂測試早就統(tǒng)統(tǒng)搬到了網(wǎng)絡上。

但是在這些至今連燈光都沒有的上百所學校里，這一切都成了奢望。電腦和投影儀都成了擺設。不得已需要打印時，教師們只能把電腦和打印機搬到附近的漢堡王——少數(shù)幾個有電力和WiFi的地方之一。

在朱利歐的昏暗教室里，門窗必須敞開，以便有充足的陽光和空氣。但這樣一來，外邊的噪聲和蚊子也一并進來了。老師索尼婭·羅薩里奧在課上問學生，這些假期他們都做了些什么。一個小女孩感慨說，今年在三圣節(jié)得到的禮物比以往少了好多。

“在這種災難中，當我們依舊用不上電時，”羅薩里奧柔聲答道，“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知道，我們有愛。”

斷電意味著羅薩里奧不能再使用她的投影儀，因此她在講述一個關于男孩得到了一個火車模型的故事時，用上了傳統(tǒng)的海報。然后，讓孩子們圍在預先充好電的筆記本電腦邊上觀看視頻。

幼兒園老師巴斯克斯不得不徹底改變教授學校里最年幼孩子的方式。她的課上通常涉及歌曲和視頻——有研究表明，對于五歲左右的孩子們來說，當課堂上涉及多種感官時，他們的學習效果最好。在颶風之前，她經(jīng)常使用帶觸摸屏的投影儀，來吸引學生注意力。1月份的某一天，當她在黑暗的教室里，上著有關家庭主題的課程時，她畫了一些家庭成員的剪影，然后讓學生用膠帶把這些剪影粘貼到昂貴的設備上。

颶風帶來的創(chuàng)傷也讓學校很是頭疼。學生在下雨天時，變得尤其心驚膽戰(zhàn)，注意力難以集中。有些老師們則選擇讓學生們正面颶風。里奧格蘭德一所高中里，學生們被要求根據(jù)自己的親身經(jīng)驗制作一份自然災害恢復指南。即便是低年級的學生，老師也無法忽視颶風對他們的心理影響。

“下雨時，他們會擔心學校被洪水沖垮，”巴斯克斯說，“這時候，你得想辦法安撫他們。”

危難中的系統(tǒng)

在許多學校里，學生們只能在院子里閑逛，因為有些課程缺乏老師，甚至連代課老師都沒有。在颶風瑪利亞之前，這個問題已經(jīng)開始突顯——美國大陸的學校不斷從島上高薪聘走雙語教師。

在距離圣胡安大約30分鐘路程的里奧格蘭德高中，兩名特殊教育工作者已經(jīng)離開，僅剩下一名教師指導90名學生。而事實上，只有30名學生能獲得特殊教育服務。而其他有資格獲得特殊教育服務的學生只能被放棄。

薇薇安·托萊多教的課程是幫助學生探索工作的機會。島上迫切需要人們留下來重建家園，而教師們則希望他們的課程能夠幫助學生們做好準備留下來，而不是像其他波多黎各人那樣，遠走他鄉(xiāng)尋找其他的機會。

在颶風到來之前，托萊多曾讓學生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搜索招聘廣告。而如今斷了電，她的學生只能對著黑漆漆的顯示屏，從報紙上剪取廣告。

“颶風瑪利亞之后，波多黎各的勞動需求是什么？”托萊多在課上問道。

她希望幫助學生們看到島上的未來生活，并對此進行研究。“我自然希望他們能夠留下來。”托萊多說。

捉摸不定的未來

在一個同時受到自然災害和長期金融危機影響的島上，學校的處境非常艱難。失去大量生源的學?？赡軙黄汝P閉。這些擔心終于在近日得到證實。波多黎各總督里卡多·羅斯洛宣布，他打算關閉300多所學校，因為預計下一學年的入學率將下降10%左右。

很多離開波多黎各的學生去到了佛羅里達——波多黎各人的流亡之地。

佛州奧蘭多的學校近幾個月來招收了3000多名來自波多黎各島的學生。新生如此之多，以至于有些學區(qū)的學校甚至派員工到機場招生，并聘請從島上逃離的教師。

來自里肯的16歲少年羅德里格斯非常不情愿地離開了他的母親和繼父，來到奧蘭多與父親一起生活，并在這里上學。

“好處是，我可以在這里得到良好的教育，”他說，“但我的家人、朋友，我的根，都在波多黎各?！?/p>

他住進了整潔的公寓房，和佛羅里達州的許多其他公寓一樣，與熱帶氣候完美隔絕。他上的那所高中，同時還招收了100多名從波多黎各流亡來的學生。新的學校比原來他在波多黎各的學校大很多，教室里配備了最先進的技術，每個學生都有一臺筆記本電腦，而且沒人會擔心這里會突然停電。

快畢業(yè)的羅德里格斯已經(jīng)提前被佛羅里達州一所社區(qū)大學錄取。

但是對那些留在波多黎各的人來說，未來十分不確定。

內(nèi)達一直想當一名婦科護士。對于2月份的大學入學考試，她十分苦惱。她需要參加60小時的志愿者工作，但又不能讓自己的優(yōu)異成績下滑。然而，天黑之后無法繼續(xù)學習的現(xiàn)狀，讓她的未來一如眼前的生活一樣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