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斌
馬曉天斷斷不會想到,自己一次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撒謊會帶來如此意想不到的嚴重后果。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就是打死自己馬曉天也不會撒那么一個謊的。
其實,當時馬曉天只要對辦公室主任李敏說自己不舒服需要請半天假就行,但馬曉天沒有,馬曉天告訴李敏說他下午要到宏達公司去找何方明談一點事情。
李敏說,馬局,我知道了。
李敏說著就當著馬曉天的面,把馬曉天當天下午的去向記在了局機關(guān)領(lǐng)導(dǎo)工作去向表上。
自年初開始,上面要求各大科局的領(lǐng)導(dǎo)班子成員每天都要上報自己當天的工作內(nèi)容。
從局里出來,馬曉天沒有坐局里的公車,按照常理他外出開展工作,局里是可以派公車的,但馬曉天沒有叫李敏安排。雖然李敏說了,但馬曉天還是拒絕了。馬曉天說我自己解決。于是李敏就沒再堅持。
這次外出跟以前沒什么兩樣,馬曉天也沒當回事,第二天照常上班,照樣干事。
然而到了第三天,事情卻突然來了。
那天早上馬曉天剛進辦公室,李敏就跑了過來,說馬局,你來了。
馬曉天點點頭說,是??!
李敏說,馬局……李敏喊了一聲,竟沒再往下說。馬曉天抬頭看了看站在門口的李敏。
馬曉天說李主任,有什么事嗎?
馬曉天一邊說話一邊往茶杯里放茶葉。馬曉天每天到辦公室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泡上一杯茶。馬曉天不抽煙不喝酒,獨獨喜歡喝茶。對于喝茶,馬曉天是有研究的,他也當仁不讓地成為局里的茶圣。
馬曉天說了后沒聽到對方反應(yīng),便抬起頭來,見李敏還站在門口。馬曉天說李主任,有什么事嗎?
李敏沒說話,而是不自覺地朝身后看了看,隨后像魚一樣地滑了進來。
李敏說馬局,剛才接到電話,讓你去一趟公安局。
要我去公安局?什么事?
不知道。李敏說。
誰打的電話?
電話是打給郝局的,郝局讓我轉(zhuǎn)告你。
馬曉天皺了皺眉說,我知道了。
李敏走后,馬曉天獨自坐在辦公室里喝了一會兒茶,這才不緊不慢地下樓。
到公安局不過十分鐘的路,馬曉天沒叫車,打算走過去。
路上,馬曉天先是給公安局的副局長熊大才打了一個電話,問公安局找他有什么事。熊大才說這事我真不知道,電話是誰打的?馬曉天說電話是打到我們局辦公室的。不知為什么,馬曉天刻意隱瞞了電話是打給郝東方。熊大才說要不我?guī)湍銌枂栐俑嬖V你?馬曉天說不用了,我已經(jīng)到你們局大門口了。熊大才說那行,我正在出現(xiàn)場,有什么事情再說。馬曉天說好。
說著話,馬曉天一腳就跨進了公安局大門,問了一下,一個民警很快迎上來,把馬曉天接了進去。
在證實馬曉天的身分后,馬曉天隨后被兩個民警帶到了一間談話室。一進那間有些昏暗的屋子,馬曉天心里一下不舒服起來。
馬曉天說,你們這是干什么?
民警說,馬曉天,有件事情想請你過來配合調(diào)查。
馬曉天問,什么事情?
民警說,我馬上會告訴你的。
民警說著,招招手,屋里的燈光突然又亮了起來,很刺眼,照得馬曉天一時難以適應(yīng)。
等馬曉天稍微適應(yīng)過來時,對面已經(jīng)坐了兩個人。
對馬曉天的訊問隨后就開始了。
剛才跟他說話的那個民警說,你是馬曉天?
馬曉天說,對。
民警說,馬曉天,前天下午,也就是十六號的下午,你去哪兒了?
馬曉天想了想說,我去宏達公司找他們老總何方明談點工作上的事情。
民警說,你確定?
馬曉天說,是。
民警說,你幾點到的,見到何方明是什么時候?
馬曉天說,大概下午三點吧!我在他辦公室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民警說,當時還有別人在場嗎?
馬曉天說,沒有,就我們倆。
民警說,你確定?
馬曉天說,是。
民警說,你和何方明之間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馬曉天說,沒有,我們就說了幾句閑話。
民警說,不會吧!
馬曉天,怎么不會?
民警說,馬曉天,我告訴你,何方明死了,就是前天下午死的,死亡時間大約在三點左右。
你說什么?馬曉天忽地站了起來。
民警看了看馬曉天,沒有說話,眼睛卻一直停留在馬曉天的臉上。
馬曉天說,這怎么可能?
民警說,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何方明確實于十六號的下午死亡。經(jīng)法醫(yī)鑒定,死亡時間大約在下午三時左右。
馬曉天說,這怎么可能?
民警說,人都死了,有什么不可能的。
從公安局出來,馬曉天立馬撥通了熊大才的電話。在得知熊大才已經(jīng)從現(xiàn)場回來后,馬曉天迫不及等地找到了熊大才。
馬曉天把情況一說,熊大才說,老弟,怎么會這樣?
馬曉天說,誰知道,我就隨口那么一說,沒想到偏偏遇上這破事。
熊大才說,這不怎么好辦。
馬曉天說,不好辦你也得幫我辦是不?再說了,前天下午我根本就沒去找何天明。
熊大才說,你去沒去,現(xiàn)在你自己說了不算,你最好是找一個人,能夠證明你前天下午的真實去向。
馬曉天說,你讓我找誰呀,那天下午,我一個人到外面玩去了。
熊大才聽馬曉天這么說,不由地笑了起來,說行了,我說的是實話,你趕快找一個人,能證明你那天下午的真實去向,就沒事了。不然,你還會接受調(diào)查的。這可是刑事案件,誰都不敢怠慢。再說了,何天明也算是一個公眾人物,一旦事情處理不好,造成影響就麻煩了。
馬曉天見熊大才說的堅決,只好點點頭說,行吧!
回到局里都快中午了,馬曉天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直到李敏上來叫他,他才慢騰騰地下樓來到后面的局辦食堂。沒想到,郝東方也在。
馬曉天跟郝東方打了聲招呼,然后自顧扒拉了一口飯,連茶都沒喝,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馬曉天覺得自己真的很背運,自己就那么隨口一說,竟然會碰到這樣的事。馬曉天突然在心里怨恨起了何方明,早不死晚不死,恰恰在老子那天撒謊的時候去死。
想到何方明,馬曉天便撥通了熊大才的電話。熊大才好像正在睡覺,接電話時懶洋洋的,沒半點精氣神。
馬曉天說,老熊,何方明是咋死的?
熊大才說,誰他媽知道,我們的人接到報案,趕去時他就死了。
馬曉天說,是自殺還是他殺?
熊大才說,我們局當時鑒定是自殺,可人家家屬不同意。我們只好立案調(diào)查。
馬曉天說,就這些?
熊大才說,何方明涉嫌非法集資,當前我們了解到的他就借了當?shù)乩习傩杖Ф嗳f,估計不會少于八千萬。何方明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整天他娘的泡在女人和酒里,估計是蓋不住了,一死了之,卻把我們給害慘了。
馬曉天說,是,何方明他媽的確實不是人。
馬曉天和熊大才在電話里都罵了幾句,這才掛了電話。
可馬曉天心里卻并不輕松,他知道,公安局的人還會找他,當務(wù)之急,他必須找一個人來證明自己那天下午在什么地方,而且與何方明的死沒有半毛錢的關(guān)系。
馬曉天想來想去,不由地想到了司機老賈。
接了電話不過五分鐘,老賈就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說馬局,你找我?
馬曉天說,是是,賈師傅,你先坐。
馬曉天把老賈讓進門,又隨手把門關(guān)上,回頭笑著對老賈說,賈師傅,你想請你幫點忙。
老賈說,馬局,有什么事你盡管吩咐。
馬曉天說,我想問問,前天下午你在干什么?
聽馬曉天這么問,老賈的身子當時就軟了。
馬局,我……我……
老賈話沒說完,整個人都軟了,臉也白了。
馬局,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馬局,我我……老賈一邊說一邊掄起左手,啪啪給了自己兩個嘴巴。
馬曉天說,馬師傅,你這是干啥?
馬曉天說著上前輕輕地拍了拍老賈的肩說,賈師傅,你這是咋了?
老賈說,馬局,前天下午,你們幾位領(lǐng)導(dǎo)都沒叫我出車,我就抽空用局里的車,帶著我老伴去鄉(xiāng)下辦了點事。
馬曉天說,這有什么?。?/p>
老賈說,馬局,我去了就回了,真的沒耽擱事。
馬曉天說,賈師傅,這不是什么大事,你放心,為這事我也不會找你。
老賈說,謝謝馬局。
馬曉天說,賈師傅,我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老賈說,馬局,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馬曉天點點頭,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訴了老賈。
老賈聽后,忽地站起身,把胸脯猛拍了兩下,說,馬局,你放心,這事我一定給你證明。
馬曉天說,賈師傅,我給你說的,你記住了?
老賈說,記著了,你放心。
馬曉天說,那就行,下午我陪你到公安局去一趟,到時你按我剛才跟你說的,告訴他們就行。
老賈說,好。
下午,馬曉天叫上老賈,兩人來到了公安局。到了公安局門口,馬曉天沒進去,就坐在車上,讓老賈進去跟上午那兩個訊問他的民警說。
老賈進去后,馬曉天獨自坐在車上,第一次嘗到了什么叫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馬曉天在車上坐了一個來小時,才見老賈從公安局大院出來。老賈上了車,馬曉天發(fā)現(xiàn)老賈滿面通紅,一頭的汗水。
馬曉天說,老賈,怎么樣?
老賈說,馬局,實在對不起,這事我辦不了。
馬曉天說,道底怎么回事?
老賈說,我開始完全按照你交待的說了,可是后來……
后來怎么了?馬曉天盯著老賈。
后來那個公安告訴我,要是做偽證,我就得坐牢。我……我害怕。
老賈說話時一直低著頭不敢看馬曉天。
馬曉天聽老賈這么說,腦袋頓時轟的一聲響,他恨不得揚手猛扇老賈兩個嘴巴子。
可事已至此,即便是把老賈臭罵一頓,也挽回不了任何事情。
馬曉天意識到,自己這次的弄巧成拙,肯定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馬曉天知道,自己必須趕快想辦法進行補救。
馬曉天風(fēng)急火燎地再次找到熊大才,把事情一說,熊大才說你真糊涂,你要知道,讓人做偽證不僅救不了你,還會把對方一并搭進去。
馬曉天說,是是是。
馬曉天說話時把頭點得跟小雞吃米似的。如果不是出了這檔子事,馬曉天根本就沒把熊大才當回事。當初要不是馬曉天出面,他熊大才如今肯定還窩在那個偏遠的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當一個片兒警。
熊大才說,這樣吧,我回頭跟那幾個人說一下,但你還是要找人給你證明當天下午不在現(xiàn)場。
馬曉天說,好吧!
回到局里,馬曉天把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里,想來想去,最后還是撥通了電話。
馬曉天說,你在哪兒?
對方說,我在上班。
馬曉天說,公安局找我的事情你知道了嗎?
對方說,都成局里的熱點新聞了,誰不知道?
馬曉天說,現(xiàn)在公安局非要我找人證明當天我不在現(xiàn)場。
對方說,你什么意思?
馬曉天說,我實在沒辦法了,要不還是你找個時間,單獨去公安局,把我們那天下午在一起的事跟他們說一下好嗎?
對方說,馬曉天,你是瘋了吧!
馬曉天說,我想了很久,實在沒辦法了,只有你能幫我把事情說清楚。
對方說,我不去。
馬曉天說,你要不去,我就全完了!
對方說,馬曉天,我們的事情能說得出來嗎?你還是不是一個男人?
馬曉天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
對方說,馬曉天,沒想到你為了保全你自己,竟然會這樣。你馬曉天不要臉,我還要臉哩。
對方說完,啪的一下把電話掛了。
接下來的幾天,馬曉天就像吃了耗子藥一樣,整天暈暈乎乎,寢食難安,心里如同壓著一塊大石頭,總也喘不過氣來。
當馬曉天第四次走進那間訊問室后,馬曉天實在撐不住了,只好把那天下午的真實去向,一五一十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杉幢泷R曉天說得一清二楚,但對方依然持著十分懷疑的態(tài)度。訊問結(jié)束后,一個民警走上前,對馬曉天說,馬曉天,對于你說的情況我們會核實的,希望你這次說的是真話。
馬曉天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對方說,行了,我們會進行核實的。
馬曉天說,行。
晚上回來,妻子已經(jīng)把飯菜端上了桌。馬曉天卻食之無味。
妻子掃了一眼馬曉天,說,最近比較煩吧!
馬曉天說,有點。
妻子說,公安局那邊的事說清楚了?
馬曉天說,差不多了!
妻子說,那你還有什么煩的?
馬曉天說,你不懂。
馬曉天說了站起身,準備出去走走??善拮訁s笑了笑說,我確實不懂,不過我感覺到,那天下午雖然有人跟你在一起,卻不愿意出來給你證明,對吧!
馬曉天愣了愣,回頭看著妻子,你瞎說什么?
妻子說,馬曉天,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能夠做到如此鎮(zhèn)定,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你呢,還是該打擊你。
你是什么意思?
我沒有什么意思。妻子又笑了笑,我只想提醒你,世間之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是不是又聽人家亂說什么了?馬曉天依然盯著妻子問。
有些事情,我還用聽人家說嗎?妻子說了,起身走過去,從包里拿出了一個U盤,隨手扔到了桌上。
馬曉天,這里面是你那天下午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的影像,你們在哪兒上車在哪兒吃飯又是在哪個酒店開房,這上面記得清清楚楚,完全能證明你馬曉天當天下午沒有去宏大公司,也能證明你馬曉天跟何方明的死沒有半點關(guān)系。
妻子說了,拎起包,獨自出了門。
妻子走后,馬曉天立即打開電腦,將U盤插在了接口處。當電腦屏幕顯示出自己與那個女人在一起喝茶聊天的畫面時,馬曉天當時就有些暈,他不知道妻子怎么會知道這一切,而且還在背后錄下了影像。
馬曉天確信,在妻子的手上,關(guān)于自己與對方的影像,肯定不僅僅就是這一次。
次日一早,馬曉天像做賊一樣,將這段影像資料送到了公安局。
從公安局出來,馬曉天不免長長地舒了口氣。
幾天后,馬曉天跟妻子協(xié)議離婚。
離婚后,馬曉天獨自搬了出來。
關(guān)于何方明的死因,公安部門很快給予了公告。何方明的死因系畏罪自殺。
一切都過去,壓在馬曉天心頭的那塊石頭終于落地。
這天下午,馬曉天正在辦公室忙和,李敏走了進來。
馬曉天說,有事嗎?
李敏說,馬局,紀委來電話,讓你過去一下。
紀委要我過去干嗎?馬曉天隨口問。
他們說,有點小事情,請你去說明一下。李敏說。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馬曉天朝李敏揮了揮手。
李敏點點頭,立馬退了出去。
李敏一走,馬曉天一下軟在了地上。
責(zé)任編輯/董曉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