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顏

外企白領于卉淓，孤身在杭州辛苦打拼，她的母親退休后，想發(fā)揮余熱來照顧她生活起居。但母女倆因觀念不同矛盾不斷，最終，與諸多“老年漂”一樣，母親黯然回鄉(xiāng)。本想讓父母老有所安，卻變成老來彷徨，于卉淓愧疚難過，并想盡辦法改變現(xiàn)狀。這對母女，會以怎樣的方式和解？且看小鎮(zhèn)潮媽征服都市的生活秀……

老媽退休來團聚，幸福帶刺錐痛兩代人

2010年6月底，湖南省湘潭縣一所鄉(xiāng)鎮(zhèn)中學里，講臺上的羅敏即將退休，教室后排擠滿了來為她送行的學生，她丈夫于海軍、女兒于卉淓，也特意請假，趕來見證她最后的講臺時光……

時年55歲的羅敏，是江西省上饒市人，丈夫于海軍與她同齡，1985年，他們的女兒于卉淓出生。多年來，夫妻倆的精力大都付與學生，于卉淓高中就開始寄宿，大學畢業(yè)后，她留在杭州外企工作。

退休后，羅敏跟老伴說：“我想去杭州發(fā)揮余熱，照顧女兒生活起居?！庇诤＼娕e雙手贊成：“你去杭州陪淓淓，不用擔心我?！迸R行前他們還商量好，準備拿出多年積蓄，給女兒在杭州買房子。

2010年國慶節(jié)后，羅敏去了杭州，出租屋里里外外，都被她打掃得干干凈凈。每天于卉淓回家，都能吃到香辣可口的湖南菜。吃完飯，還有切好的水果端上桌。她直呼：“媽，我很快會變成胖子啦！”羅敏笑呵呵地說：“我的任務就是來把你養(yǎng)胖些。”但很快，母女相處的融洽期就過去了。

熟悉周圍環(huán)境后，羅敏惦記著給女兒買房的事，她就趁她上班，到附近樓盤探探行情。主城區(qū)逛了一圈，羅敏的心也涼了。老家房價不過2000元，杭州的房子均價早就過萬了，他們家那點老底，想在杭州買房簡直是癡心妄想。她想為女兒在大城市添磚加瓦的希望，也破滅了。

城市居大不易，缺錢的焦慮，迅速裹挾了羅敏，尤其是她發(fā)現(xiàn)女兒月入八九千，可除去房租，其余的錢都換成了化妝品、衣服、包包等物品。女兒買個巴掌大的小挎包，竟然花了2800元，羅敏實在搞不懂女兒的消費觀。

而且，于卉淓以往三餐都在外面吃，一頓飯要吃掉百把塊，羅敏想來就覺得肉疼，常念叨她：“你真是把錢不當錢！”她來之后，堅持讓女兒在家吃早餐，中午帶飯，晚上少加班點餐。為此，于卉淓沒少抱怨：“媽，你太干涉我的生活啦！”

羅敏嘆氣道：“房子這么貴，你這樣亂花錢，多少年才買得起??！”于卉淓不以為然：“我努力賺錢，總會有買得起的時候！”此時，物業(yè)通知她有兩個包裹到了，羅敏又急又氣道：“你又買了啥？就知道瞎買東西，要一輩子租房嗎？”于卉淓無奈地說：“又來了！”羅敏繼續(xù)嘮叨說：“報上天天說房價暴漲，我和你爸這輩子全部積蓄根本幫不了你！”于卉淓不勝其煩。

2011年底，于卉淓在微博曬賬單，全年網(wǎng)購花掉12萬！羅敏氣得快要吐血，她苦口婆心地說：“你都26了，每天不是加班，就是睡懶覺、玩電腦，也不存錢、又不知道去談個對象，像個什么樣子？你在老家的同學，哪個還沒結婚生孩子？”

于卉淓勸媽媽：“大城市30歲沒結婚的姑娘滿大街都是，別拿老家同學跟我比，沒有可比性！”羅敏頗有幾分心酸地說：“媽退休了，想來你這里照顧你，就為了能幫你在大城市早早扎根。你懂不懂??？”她勸媽媽別操心，可羅敏哪里聽得進去。最后她向女兒提出：“從下個月起，你每月除了房租，另外交3000塊給我存著。”

為了不跟母親鬧僵，于卉淓妥協(xié)了，以為這樣母親可以安心在她身邊?？蓻]想到，羅敏后面還有大招，先制定嚴格作息制度，要求女兒每晚11點前，必須就寢；還嚴控女兒網(wǎng)購和亂花錢。

這些于卉淓都能勉強接受，最讓她崩潰的是，母親開始到各大公園相親角，為她物色青年才俊，還逼著她去參加各種相親會，連母親買菜時萍水相逢的阿姨，也能聊出個相親飯局。起初，于卉淓還敷衍了事。后來，母親不為她找到對象不罷休的勁頭，硬將她的生活規(guī)劃全部打亂了。

2013年1月10日中午，羅敏打電話約女兒出來吃飯。于卉淓忙著年終總結，根本沒空，就拒絕了母親。沒想到，羅敏竟帶著相親對象母子倆，找到女兒公司前臺。這次，母親的好意讓于卉淓丟盡了臉，她暴怒道：“相什么親？那么喜歡你自己去?。　绷_敏被女兒吼蒙了，回過神來，她流著淚說：“我都是為你好！”于卉淓也哭了：“您回老家去吧，您在這我實在受不了了。”

母女為愛和解，重啟退休人生篇章

當晚回家，母女倆賭氣誰也不搭理誰。第二天，于卉淓硬是將母親送上了回湘潭的列車。晚上，她接到父親電話說：“你媽氣得不輕啊！你怎么得罪她的，讓她又是嘆氣又是抹眼淚。”于卉淓心里覺得堵得慌，她說：“回去就好，再待在杭州，我也得被逼瘋了?！?/p>

幾天后，于卉淓氣消了，想給母親道歉，羅敏卻不愿接電話。丈夫勸她：“羅老師，你怎么跟女兒置氣這么久呢？”她嘆氣道：“眼不見為凈，她不希望我管著，那就少聯(lián)系，免得我說話惹她不痛快?！贝撕?，于卉淓每次打電話回家，都是父親在接。羅敏盡管就坐在旁邊側耳傾聽，但就是不接電話。于海軍透露女兒境況給妻子，羅敏總會言不由衷地說：“誰關心她？”

2013年11月3日，于卉淓突發(fā)急性闌尾炎，要做手術，羅敏連夜趕往杭州?？陕樗巹傔^，于卉淓開始忙著寫PPT，每天網(wǎng)絡遠程工作，深夜還在統(tǒng)計資料整理上報。看著她如此玩命，羅敏多次試探著問：“咱們不這么累，行嗎？”于卉淓抬起頭，鄭重地解釋說：“媽，我做到今天的位置太不容易，這都是我必須完成的工作，別看我忙到這么晚，可還有上級在等我的報表安排工作呢！”

于卉淓住院期間，有同事來探望。羅敏發(fā)現(xiàn)，女兒的同事大多衣著體面、妝容精致。她愧疚地說：“我總說你不該花錢買那么多衣服、包包，看你同事，我才明白你融入大城市，不花錢改造外表是不行的??！”于卉淓笑著說：“剛上班時，有同事笑話過我，現(xiàn)在的我早就脫胎換骨了吧？”女兒說話的語氣云淡風輕，羅敏卻覺得很辛酸，她總算明白，女兒的衣柜并非虛榮心爆棚，那是她職場武裝的一部分。

羅敏擔心女兒大病初愈，身體吃不消，就小心征求她意見：“我留下來照顧你好不好？保證不干擾你的工作和生活。”媽媽低聲下氣，于卉淓于心不忍，她說：“媽，您在杭州為我做飯、打掃，我很幸福也很感謝?？赡耐砟?，不該是個老媽子，我希望您老有所樂、身體健康。與其因為觀念不同，與您互相消耗，我寧愿您在老家，有爸陪著好好生活。”她跟媽媽保證，一定好好照顧自己，盡快努力在杭州買房，且堅決不讓父母掏空家底戰(zhàn)戰(zhàn)兢兢陪她當房奴，她要有足夠的底氣，在大城市安身立命，過有尊嚴、有質量的生活。

女兒如此獨立又懂事，羅敏這才意識到她的擔憂不僅多余，還成了女兒的困擾。誠如女兒所期望的，父母晚年活得好，保重身體，有自己的生活，就是兒女奮飛的翅膀。這一次，羅敏放心地回了家鄉(xiāng)，她決定努力跟上女兒的腳步生活。

回家后，羅敏給丈夫和自己，換了新智能手機，還將家里的舊電腦，換成了大內(nèi)存的新機型。每天，忙完家務，她就趴在電腦前，笨拙地點著鼠標，看新聞、逛網(wǎng)店。還逐漸摸索著學會拍照、錄視頻，遠程教女兒學炒菜，做懶人煲湯。

在于卉淓的幫助下，羅敏注冊了網(wǎng)購ID，從登錄都需要遠程指導，很快就發(fā)展到能貨比三家。她學會從信譽度、好評度、網(wǎng)友評價、買家秀等多方面，來測評產(chǎn)品優(yōu)劣。一段時間后，即使身在湘潭小鎮(zhèn)，她也能物色到各地好物，家里餐桌上廣州靚湯、內(nèi)蒙古羊肉、海南水果天天不重樣。連家里電器老化，她也動動手指輕松包辦。

于海軍直呼：“哎呀，感覺我這個老公快下崗了，家里啥事你點點鼠標，就辦成了?！绷_敏笑著說：“這還不是跟女兒學的，以前我煩她天天收包裹，亂花錢?，F(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這么方便?！?/p>

一段時間后，于海軍跟女兒吐槽：“你把媽媽傳染成了網(wǎng)購達人，每天都惦記著買買買！老爸的錢包好可憐。”于卉淓笑得肚子疼，她開始鼓勵母親，走出家門，發(fā)展更多的興趣愛好。不久，羅敏報名參加了老年大學，開始研習書畫，并參加了合唱團。這些社會活動，大大拓寬了羅敏的生活圈子，不久，她還被社區(qū)廣場舞團，推舉為團長，每天從早忙到晚，不亦樂乎。

2014年元旦，羅敏曬出一幅水彩《牡丹爭春》圖，并且配文說：老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靈會長出老年斑；日歷年齡，也不是青春的唯一標志，要追趕時間的腳步，尋找新的春天。于卉淓第一時間為母親大力點贊！

活出網(wǎng)購新高度，“搶手辣媽”笑傲都市

2014年3月，于卉淓從部門主管，升職為區(qū)域經(jīng)理。又簽了幾筆百萬訂單，加上這些年炒股投資等分散理財?shù)腻X，終于得以在杭州買房置業(yè)了?？晒ぷ鞣泵?，購房的事一拖再拖，房價也一漲再漲。羅敏果斷向女兒提出：“我來跑樓盤，搜集資料，你拍板？”這一次，于卉淓舉雙手贊成。

到了杭州后，羅敏每天挎著小包，里面裝著公交卡、手機和充電寶。她憑著手機地圖，以及房產(chǎn)網(wǎng)站上的信息，在女兒中意的下沙區(qū)開始掃盤。她手機的備忘錄里，詳細記錄了每個樓盤的位置、價格、戶型，附近的學區(qū)、醫(yī)院等情況。

回到家，羅敏還拿出教書備課時畫圖表做比較的直觀辦法，繪制出備選樓盤指標一覽表。于卉淓看到全套資料，驚呼：“天啊！這數(shù)據(jù)列表效果，堪比我公司請的專業(yè)調(diào)查公司。”由于母親準備充分，她沒花太多時間，就確定了心儀的房子。爾后，羅敏又搜索杭州房產(chǎn)網(wǎng)站，硬是找網(wǎng)站小編，去談下了她們心儀樓盤的團購，以超優(yōu)惠的折扣將房子入手。

房產(chǎn)網(wǎng)的小編采訪了羅敏，她為女兒選房的經(jīng)歷，引來眾人圍觀。有網(wǎng)友留言：“我想聘請阿姨幫忙選房！”于卉淓慫恿媽媽：“您答應下來??！這是新職業(yè)，肯定火爆。”羅敏得意地說：“我哪有時間幫別人打工，你的房子不要裝修啦？”

接下來大半年，羅敏每天忙完家務，就蹲在網(wǎng)上逛裝修論壇。她在電腦里建了裝修文件夾，里面有各大裝修公司的基礎報價，有靚房美圖，還有各種裝修團購時間表。每天晚上，母女倆就在網(wǎng)上討論，裝成什么風格、請哪家公司施工。

2014年10月，新房交房前夕，羅敏責無旁貸地變身女兒的裝修監(jiān)工。她再次飛赴杭州，在實地查看、比較了幾家裝修工地后，讓于卉淓與其中一家簽約了。三個月的裝修工期內(nèi)，羅敏又挎起小包，帶著預先準備的資料，到各大建材市場，一邊逛實體店看品質，一邊上網(wǎng)搜索比價。

砍價時，裝修公司的師傅都驚呼：“這老太太神了，就摸準了別人的底價去談。”為省錢，羅敏幾乎是線上、線下雙向作戰(zhàn)，燈具、開關、電器她都早早挑好，放入購物車，雙11當晚，她與女兒一起瘋狂秒殺，將購物車全部清空。那晚，羅敏操作之快，讓于卉淓都瞠目結舌：“老媽，你網(wǎng)購的實力，已然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p>

新房完工，于卉淓將最大一間臥室，為父母布置得舒服，全家第一次在杭州團聚，度過了新年。除夕夜，于卉淓給媽媽敬酒，說：“咱家在杭州的窩，全靠我媽，今后這里您說了算?！彼嬲\地邀請媽媽留下常住，也希望父親退休后，來杭州安享晚年。

2016年初，于卉淓認識了IT男陳志輝，兩人一見鐘情，不久便決定閃婚。再遇到網(wǎng)絡難題時，羅敏經(jīng)常向準女婿求助，陳志輝都驚訝地說：我丈母娘像塊海綿一樣，吸收知識的能力，超級強。

在女兒婚禮上，羅敏動情為新人致辭：“人生就是一場長跑，你想要的，時間都會給你！”于卉淓感動落淚，2017年1月，于卉淓升級做了母親，并且辭職創(chuàng)業(yè)。親家身體不佳，羅敏和退休的于海軍，義不容辭地承擔起照顧外孫的重擔。

不同于當下，許多家庭兩代人育兒理念沖突不斷，于卉淓都承認，自己沒有媽媽育兒知識更新得快。有了外孫后，羅敏聊起母嬰APP，以及育兒博主簡直如數(shù)家珍，從嬰兒的睡眠到飲食，她都掌握了一套科學理論。小區(qū)里，許多年輕媽媽，都要慕名向“羅老師”取經(jīng)。帶娃之余，羅敏堅持參加小區(qū)的文藝活動，時常老伴帶著外孫，看她參加繪畫和舞蹈比賽，生活過得積極多彩。

2018年1月，于卉淓在工作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則年薪40萬招聘60歲以上老人，做研專員的廣告，特別提到：有網(wǎng)購經(jīng)驗者優(yōu)先、廣場舞靈秀優(yōu)先?？吹竭@則消息，她立即轉發(fā)給媽媽。

羅敏驚呼：“這不就是為我獨家定制的崗位嗎？我要報名哦！”于卉淓和全家人，都表示特別支持“潮媽”去試試?？粗赣H滿懷熱情地準備報名，于卉淓開心地的笑了。如今，隨她遷徙的媽媽，終于脫離了“老年漂”的不安和焦慮，開朗地奮力與時代賽跑，真正肆意灑脫地融入到這個城市了。不僅如此，她精彩的晚年生活，或許真的會給她帶來事業(yè)的第二春呢！

[編后]當下我國進入老齡化社會，“老年漂”人群在都市極具代表性。他們隨孩子遷徙，想搶在衰老前為兒女發(fā)揮余熱，實際上卻因為觀念、地域差異淪為孩子的附屬品。他們在大城市沒有歸屬感，和兒女的矛盾加劇，甚至成為兒女的累贅。本文主人公母女，幸能理智對待兩代分歧。在女兒的引導下，母親積極改變、彼此尊重、安守小城，練就了“樂活”的本事后，帶著自我真正融入大城市，成功安享晚年。這樣的故事后，值得所有“老年漂”家庭借鑒。

編輯/錢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