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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學(xué)世界的終極情人

      2018-04-02 10:57惠潮
      延安文學(xué) 2018年3期

      惠潮,陜西安塞人。魯迅文學(xué)院第34屆高研班學(xué)員。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清明》《朔方》《四川文學(xué)》等。已出版長篇小說《南莊的困惑》《盲谷》。

      多年以前,我在一所大學(xué)的哲學(xué)系讀書。年齡比同年級的人都小,這種情況導(dǎo)致我從入學(xué)到四年級基本上就是一個顧影自憐抑或特立獨(dú)行的人。我還沒有戀愛過,雖然我渴望戀愛,但我一直做出一副哲學(xué)家對愛情不以為然的樣子。

      記得第四學(xué)年寒假,我在外勤工儉學(xué),沒有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每當(dāng)傍晚來臨,在冬天冷冷的天氣里,孤獨(dú)總使我獨(dú)自一人走進(jìn)外語學(xué)院附近的麻寬灣酒吧。一個人喝酒只是消遣而已,多數(shù)時候適可而止。從吧臺要來一杯酒,坐在靠窗戶的桌子前怡然自得。很快便與年輕的老板熟識,并且很能談得來。一來二去,使得我對商人有了新的態(tài)度,每次喝酒都給我打折,方便時也陪我喝一杯。不久之后,在這家酒吧認(rèn)識了一個叫甜蜜蜜的女孩子。

      老板曾指著離我不遠(yuǎn)一個人喝酒的她對我介紹過,她是中等藝術(shù)學(xué)校四年級的學(xué)生。所以叫甜蜜蜜,是因?yàn)檫@個女孩子經(jīng)常一副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但我覺得,這淡淡的微笑后面多少有一些苦楚的意味在里面,臉蛋的確漂亮迷人,坐在我對面一小口一小口酌著杯子里的酒。這天,我剛坐下來,她便好像見到熟人似地在我對面坐下來。說實(shí)話我是有些緊張,但不動聲色。

      她掏出香煙給我遞來一支,我向她擺擺手。

      “不吸煙?”她很是納悶——我這樣一個經(jīng)常獨(dú)自喝酒的人怎么會不吸煙。

      “從來沒有吸煙的經(jīng)歷,看著別人吸煙很是羨慕?!蔽疫m時回絕。

      “噢……是這樣,看來還是個聽話的孩子,看你的狀態(tài),失戀了不是,要不怎么老一個人喝酒呢?”

      “那你呢,不也一個人喝酒嗎?”

      “可以一塊嗎?”

      “當(dāng)然可以。”我說。

      她招招手,服務(wù)生端來一杯烈性酒,她不喝紅酒。

      碰杯之后,她便喝了很深的一口。然后皺起眉頭,嘴像被人用手指捏住扯向前面一樣停頓了兩秒鐘又咂咂嘴,然后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著她紅撲撲的臉,有點(diǎn)忘情,心里猛地難受起來,這么招人喜歡的女孩子,干嘛非得這樣作踐自己呢?

      她優(yōu)雅地吐著煙圈,動作有點(diǎn)咋咋?;?,可能是初次見面,不知道怎樣表達(dá)自己的緣故。

      “有男朋友了?”我突然冒失地一問。

      “嗯,兩年前,待我也不錯?!?/p>

      “怎么好?”

      “就是……”她四下里偷偷一望,“好到我和別的男人上床他都不會對我大發(fā)雷霆?!?/p>

      “哦,這是對你的好啊。”我感嘆道。

      “為了我,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每月至少給我五千塊生活費(fèi),他有的是錢,其它的如果買化妝品,出門旅游等等他都會另外給的?!?/p>

      “真夠好的,他干什么工作?”

      “開發(fā)商的兒子,就這么簡單。”

      “錢是他父親的?”

      “但也不能這么說,他是他父親的司機(jī),助理,明白嗎?”

      “明白,家族式的產(chǎn)業(yè),兒子明顯是在老爸的培養(yǎng)下準(zhǔn)備接班的不是嗎?”

      “就是啊,你的理解能力還不錯?!?/p>

      “三歲小孩也不難明白。”

      “是嗎?”她咯咯笑起來。

      甜蜜蜜個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她對我說自己一米六二,倒也誠實(shí)。如果個子再高一些,當(dāng)模特是沒有問題的,以她的身體曲線,不知道會迷倒多少男人,這也是事實(shí)。且其本人屬于可愛型女孩,讓人沒有拒絕的理由。作為畢業(yè)生,她剛剛二十歲。

      于是,話一投機(jī),我們便多喝了幾杯,只要想說的話便可以毫不忌諱地大說特說,甚至談到性話題,她在這方面也是游刃有余。我不禁感到自卑和寒磣,在男女方面,我還是一個冥頑不化的小孩子。但根據(jù)書本的經(jīng)驗(yàn),還是表現(xiàn)得很在行,一直到晚上九點(diǎn),我醉意上來,而甜蜜蜜好像還不到一半,我用手撐住額頭的時候,她便招手買單,原想推辭,但覺無力,只好由她去了。

      “謝謝,”我說,“下回請你,見笑了?!?/p>

      “沒什么,你和我不一樣,看你也不是行走江湖的人,屬于安分守己的大學(xué)生?!?/p>

      “或許吧,我不能空腹飲酒,每次空腹都必醉無疑?!?/p>

      “哦,這也是一個人的習(xí)慣問題,我?guī)缀跞魏螘r候都一樣?!彼f這句話的時候很是自豪。

      “你住哪兒?要不你先回去,我坐會兒醒醒酒?!?/p>

      “沒關(guān)系,我可以先送你回去,我就住附近,一個人沒問題的。”

      她說著就拉起我,和老板打了招呼就出來了。被風(fēng)一吹,我醉意尤甚,她招手叫住一輛出租車,剛剛將我扶到座位上,我就人事不省。

      醒來后,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個幽暗的世界里,這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單身公寓,里面一片粉紅色,我用力睜開眼睛,看見甜蜜蜜正用拖把賣力地拖著地。

      “這是哪兒啊?”我含糊地問了一句。

      “我的住處,你吐了一地,我收拾一下,躺著別動?!?/p>

      她一邊說一邊自顧拖著地,又問我好點(diǎn)了沒有。

      “好多了,現(xiàn)在幾點(diǎn)?”

      “鬧鐘剛剛敲過,十二點(diǎn)了。”

      她說著,將拖把放回衛(wèi)生間,折身回來坐到床沿上。

      “對不起,一個人怎么把我弄上來的?”

      “還說呢,上了車就醉得什么也不知道了,一個勁地喊著要回家,問你住哪兒又不告訴我,只好把你弄到我這兒來了。我一手扶住樓梯的護(hù)欄,一只胳膊架著你,一步一步地把你扶上來,幸虧是三樓,要不就慘了?!?/p>

      “謝謝,實(shí)在抱歉得很,酒量還不如一個女孩子?!?/p>

      “這倒沒什么,其實(shí)看得出你的酒量還是不錯的,可能是心情不好的緣故,所以一喝就醉?!?/p>

      “有些道理,給我一支煙好嗎?”我向她伸出兩個手指。

      “想吸煙啊,可別說我把你給帶壞了!”

      “哪兒敢,自愿的。”

      她抽出兩支三五煙,放在自己的嘴上點(diǎn)燃遞給我一支。

      我只吸了一口便猛咳不止,眼淚都流出來了。我長這么大幾乎沒有吸煙的經(jīng)歷,不一會兒,整個房間煙熏火燎。她用手在面前扇了幾下,將煙蒂熄滅,轉(zhuǎn)身給我倒來一杯水。

      “喝點(diǎn)熱水會好受一些,別勉強(qiáng)自己,想哼就哼出來,這樣會舒服一些,但不要像老年人那樣就行?!?/p>

      “嗯?!蔽尹c(diǎn)點(diǎn)頭,很夸張地在床上舒展了一下身體。

      之后便幾口將一杯熱水喝下去,胃里沒有灼痛的感覺,身體已然恢復(fù)過來,腦子里清醒異常。

      和甜蜜蜜兩人輪流在浴室里洗澡,將一塊浴巾裹在身上。她也同樣裹著浴巾,只是顏色粉紅,而我的則是白色的。甜蜜蜜喜歡粉紅色,這從房間的裝修就可窺出一二,她那白日里的一襲粉紅色的運(yùn)動衫,洋溢出高中生的氣息。

      酒后睡了兩個小時,感到口干舌躁,便一杯又一杯地喝著白開水,甜蜜蜜則坐在靠窗戶的暖氣片的沙發(fā)上架起二郎腿吸煙,粉紅色的浴巾下面裸露著白皙的雙腿,在幽暗的室內(nèi)放出明亮的光澤。我什么都沒有想,是因?yàn)槲也荒苡腥魏紊萃?。壩堤一旦決裂,必將生靈涂炭。而甜蜜蜜本人顯得悠然自得,話題雜亂無章,但兩人的默契則有增無減。半夜時分,暖氣到了最后狀態(tài),有好幾次我在酒意中想掀開她的浴巾,但這個念頭幾乎一閃而過。

      作為典型的單身公寓,臥室里只有一張大大的雙人床,一對小巧的沙發(fā)和一只圓圓的茶幾。床的對面是梳妝臺,也可以坐在前面寫字,這如同旅館的景致,并且是在這樣的氛圍。

      旅館,一如生命中的起點(diǎn),我的心顫抖不已。

      我不再喝水,去衛(wèi)生間方便了一下,回來后坐在另一只沙發(fā)上。

      “上去睡吧,我在這兒坐到天亮就走?!?/p>

      “不用,我也是夜貓子,經(jīng)常都這樣,功課不多,每天大都是排練,可去可不去,所以養(yǎng)成這個不好的習(xí)慣。你今晚沒回去,家里不會著急吧?或許正滿世界找你呢?!?/p>

      “家里沒人,暫時就我一個?!蔽壹磁d撒謊。

      “哦,是這樣啊,那可太自由了。我可不,表面上自由,男朋友經(jīng)常打電話問這問那的,兩個月前去了外地采購。平時還有我哥哥,見面就教訓(xùn)我,說女孩子家不住學(xué)校的集體宿舍,干嘛非得住在外面。其實(shí)他只知道我住在外面,卻并不知道具體的位置,這樣一來方便一些?!?/p>

      “有人關(guān)心不也挺好的嘛?!蔽艺f。

      “好像是這樣,但又不是,總之挺麻煩的。”

      我們不再說話,相互沉默了一會兒,暖氣下去后,她便在我之前鉆進(jìn)被窩。我裹緊浴巾,她從床鋪里抽出一條毯子扔給我。效果并不見佳,半小時后,我向一只搖尾乞憐的小狗一樣看著她。

      “上來吧?!彼龥_我狡黠地一笑。

      我猶豫著站起身,自嘲地一笑。

      “傻愣著干什么,冷就上來,別逞強(qiáng)?!?/p>

      我鉆進(jìn)被窩后,相互將浴巾裹在身上。她面向我,臀部向后,曲起腿,我?guī)缀踔挥靡恢槐唤巧w在身上,將被子的大半讓給她。

      “就這樣別動,睡一會兒,明天還要早起?!?/p>

      我在被窩里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身體躁熱難耐,便就勢摟住她溫暖的身體。她輕聲哼了一下,好像已進(jìn)入夢鄉(xiāng),我從她身上抽出浴巾——其實(shí)她的浴巾早就成了床單的角色,伏在她軟軟的身體上之后,她依舊一副沒有醒過來的樣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好像說怕懷孕之類的話。

      長久以來,作為學(xué)生和單身的我守身如玉,床第之事僅限于幻想而已。我不得要領(lǐng),在甜蜜蜜主動照顧之下,以及隨著心理的需要而使得身體也跟著自然而然地進(jìn)入狀態(tài)。很快,我便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

      “真是沒想到,還是處子之身呢!”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身體如同被抽空一般,只想狠命地陷進(jìn)床里去。

      被動地躺了半小時,激情重新不折不扣地洶涌而來,甜蜜蜜分開光潔的雙腿,將它們擱在夜的空氣中,用挑釁的眼神看著我。這一回,由被動而主動,我?guī)缀跣臐M意足地倒在她身旁,靜靜地望著她出神。

      “怎么樣?”我撫摸著她的肩膀問道。

      “算是入門了?!彼袜鸵恍?。

      “不愧是學(xué)舞蹈的,身體真是美極了?!?/p>

      天快亮的時候,暖氣重新供上來。我將甜蜜蜜抱到衛(wèi)生間的浴缸里,在溫?zé)岬脑「桌飳⒐φn溫習(xí)一遍。事后,兩人躺在浴缸里等待著破曉。

      翌年四月初,在麻寬灣酒吧附近又一次碰見甜蜜蜜,這讓我感覺很是吃驚,原本我以為和她不會再次相遇。她與一個細(xì)高個男人結(jié)伴而行,明明看見我又視而不見。我也并沒有和她搭訕的意思,萍水相逢,對于不知底里的女孩子,我能說什么呢,雖然她對我講過她的個人情況,但我一直把它當(dāng)作一面之詞而難以采信。

      在經(jīng)常光顧的酒吧里坐下來喝酒,越喝越覺得索然寡味。正準(zhǔn)備離開,看見甜蜜蜜向我走來,又重新坐下,將空杯子放在唇邊抿了一下。

      “還認(rèn)識嗎?”她說著自顧坐下來。

      “不算是陌生人?!蔽艺{(diào)侃一句。

      “中午碰見時沒和你說話,沒生我氣吧?”

      “哪兒敢,我不是也沒和你打招呼嘛,彼此彼此,也算是心照不宣吧?!?/p>

      “這倒是實(shí)話?!?/p>

      “喝點(diǎn)什么,今天我請客,算是履行前言?!?/p>

      “那就不客氣了?!?/p>

      她說著叫來一杯烈性酒,輕酌慢咽,酒后的甜蜜蜜尤其迷人,只可惜這個女孩子太過放浪形骸,但不這樣的女孩子又很難招人眼目。

      “知道中午為什么沒和你打招呼嗎?”她問道。

      “不知道,我只是以為你把我忘記了?!?/p>

      “唉……”她嘆息一聲,“其實(shí)被人家養(yǎng)著就是人家的人了,身不由己。如果沒和你發(fā)生那事,打聲招呼也是常情,可我一想在他面前和你打招呼就覺得有點(diǎn)對不起人家,被人家養(yǎng)著又給人家戴綠帽子,想想是有些寒磣?!?/p>

      “倒也是,人家就是那個細(xì)高個男人吧?”

      “那還有誰,快四十了,離過婚,有一個孩子跟了前妻。他越是對我好,我便越想離開他。今年開始冷戰(zhàn)上了,早晚各奔東西?!?/p>

      “那間單身公寓就是他給你租的嗎?”我問。

      “是啊,以我的情況哪兒能租得起公寓?我是家里的寄生蟲,哪還敢再有過分之舉。他租了公寓給我,我將自己租給了他。”

      “倒也難為他對你這么好。”

      “我不好嗎?”她聳聳肩膀。

      “不是那個意思?!?/p>

      “有個真心對你的男人是件好事啊?!?/p>

      “原本就是為了錢,同宿舍的女孩子大都在外面有愿意為她們花錢的有錢人,有的只是騙錢花,連碰都不讓碰,可那些人還是百依百順,真不知道他們?yōu)榱耸裁???/p>

      “就一個字……”我說。

      “怎么講?”

      “賤?!?/p>

      “有道理,把錢給了女孩子,又不能動人家,真是賤得可以?!?/p>

      “天下烏鴉一般黑?!蔽艺f。

      “連你也不例外?”她似乎有些驚訝地望著我。

      “別這樣看我,我也是男人嘛?!?/p>

      “看不出,當(dāng)時為了和同宿舍的人相比,我便和他好上了,他的確給我花了不少錢,想想還真有些對他不住?!?/p>

      “那就好好對待他,一心一意的。還可以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嫁給她?!?/p>

      “做夢,我才不嫁給他啦?!?/p>

      “為什么?”我隨意問一句。

      “他問我今年畢業(yè)后可不可以和他結(jié)婚,如果我覺得自己還小,他可以等一兩年。我沒有回答,他有些老大不高興。不過還是給了我一筆錢,說讓我再考慮一下,考慮好了給他個話,是或者否就行了。”

      “那你考慮了沒有?”

      “早就考慮好了,我才不嫁人啦?!?/p>

      “那你嫁給我吧?”

      “唉……”她嘆息一聲,“其實(shí)你也不適合我,說到底是我不適合你,怎么會呢?”

      她開心地笑出聲來,似乎完全把我的話當(dāng)成玩笑,其實(shí)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卻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喝罷酒,兩人在街道上徘徊了一回,分手的時候,我在她額頭親吻了一下。

      “等我考慮好后就告訴你?!彼J(rèn)真地對我說道。

      “考慮什么呀?”我有些納悶地問道。

      “知道你沒有誠意的,剛剛說過就忘記了?”

      “對了,是讓你考慮愿不愿意嫁給我。”我說。

      “嗯……”她點(diǎn)點(diǎn)頭。

      “沒問題,言出必行,只要你愿意?!?/p>

      “那我上去了,再見!”

      “一個人注意安全,再見吧?!蔽蚁蛩龘]揮手。

      甜蜜蜜說著便走了,她步履輕盈,走路的樣子的確很招人眼目。學(xué)舞蹈的女孩子,真是了得,我心里感嘆一句。

      她進(jìn)了公寓門之后,我便轉(zhuǎn)身離開。這里環(huán)境雖不見佳,但其閑適安靜卻又使人流連忘返,騎自行車的男孩子的后架上坐著將腳前后搖擺的女孩子,她們學(xué)著一部電影里的情景,這情景讓我很是羨慕。酒館里飄出濃濃的酒香,四溢在街道上,讓人迷醉,在春天的氛圍里,一切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正在可能中悄悄進(jìn)行著。

      我在附近一家租賃自行車的行當(dāng)里租來一輛自行車,在街道上來回兜了幾圈,回到甜蜜蜜的公寓前,看到她的房間里亮著燈,我將車子放在門口,跑步上到三樓,伸手敲了敲門。

      “沒回去啊?”她開門之后有些吃驚地問道。

      “一塊出去兜兜風(fēng),空氣真好?!蔽覜]有進(jìn)去,站在門口對她說。

      “嗯,可以呀,等我去換件衣服?!?/p>

      我站在門口沒有進(jìn)去,兩分鐘后,甜蜜蜜換上粉紅色的運(yùn)動服,腳蹬一雙網(wǎng)球鞋,頭發(fā)向上扎起,走起路來顯得輕快無比。

      “夠精干的吧?”下了樓梯,她笑著對我說。

      “蠻不錯的,像個高中女生?!?/p>

      “要是當(dāng)初上高中的話,現(xiàn)在也是大學(xué)一年級了,可那時候一門心思只想學(xué)舞蹈,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是有些天真?!?/p>

      “其實(shí)挺好,藝術(shù)學(xué)校比大學(xué)一般專業(yè)還好就業(yè)呢?!?/p>

      “不敢想,一出門就被人認(rèn)為沒文化的人?!?/p>

      等她在后座上坐好之后,我一只腳在地上點(diǎn)了一下,車子緩緩前行,剛開始歪了幾下頭。

      “沒問題吧?”她關(guān)切地問道。

      “當(dāng)然沒問題,你還不到一百斤,放心好了?!?/p>

      車子上了國道,我?guī)缀鯖]有目的地貓著腰用力蹬著腳踏,車子向前疾馳,甜蜜蜜抱緊我的腰,我明顯感覺到了她的乳房的溫度。

      大概一小時后,我累得氣喘吁吁,車子逐漸慢下來,直到自然停下,甜蜜蜜跳下后座扶住我。

      “玩命呢,別累壞了到時候找我的麻煩?!?/p>

      “怎么會,”我用袖子擦一把汗,“你沒事吧?”

      “沒事,騎自行車兜風(fēng)還是頭一回,感覺好極了,我眼睛一直閉上感受著那股沖擊力。”

      “還行吧?”我問。

      “你指什么?”她不解地問道。

      “身體啊?!?/p>

      “當(dāng)然行,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身體自然不錯了?!?/p>

      “我是指身體的所有的方面?!?/p>

      “還有哪個方面?”

      “那方面。”

      “嗯……領(lǐng)教過,真行,這回滿意了吧?”

      她說著,從背包里掏出純凈水遞給我。

      我擰開蓋子,一口氣喝下多半瓶,甜蜜蜜則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像在品酒一樣。

      “甜蜜蜜,”我叫出她的名字感覺很是別扭,“春天給人的誘惑太多,有沒有同感?”

      “嗯,或許吧,來自一種遙遠(yuǎn)的感覺?!?/p>

      “講明白一點(diǎn)好嗎?”

      “比如說草原,春意盎然的季節(jié),草原上會是怎樣的景致呢?春天的時候老想著草原。”

      “現(xiàn)在帶你去?!?/p>

      “開玩笑啊,現(xiàn)在?”

      “是的,跟我來?!?/p>

      國道下面是一片綠茵茵的草皮,這里有待開發(fā),路燈幽幽暗暗,使得草皮像靜謐的夜的背景。

      “哇……”甜蜜蜜驚呼一聲,兩手高舉,很快跑到我前面,一到草皮上,便甩掉背包,原地轉(zhuǎn)了幾圈就仰面躺下來。

      天空上閃著幾顆星星,夜幕張揚(yáng)著龐大的空間,我?guī)缀踔荒芸匆娞鹈勖勰樕涎笠缰蛔缘玫男θ荨?/p>

      甜蜜蜜身上洋溢的氣息和草皮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在春天的柔情蜜意里,我陶醉得不能自已。

      我們相擁在一起,語言暫時成了第三者,一切本該發(fā)生的事情在春天的懷抱里發(fā)生著并發(fā)生了。整理好衣服之后,我感覺世界正行進(jìn)在與身體相反的方向。我和甜蜜蜜在這一頭效仿伊甸園里的亞當(dāng)和夏娃,而世界正在另一頭嘲笑著我們。

      甜蜜蜜伏在我懷里,呢喃自語,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摟著的就是上帝賜給我的天使,她容不得自己對此有絲毫的褻瀆和不敬。

      回來以后,已是夜里十一點(diǎn),城市白天黑夜地運(yùn)轉(zhuǎn),相差無幾,生活在城市的人們也不例外。

      我退掉自行車領(lǐng)回押金,在公寓門口無聲地將她摟在懷里。

      “很晚了,回去吧。”她說。

      “一個人注意安全?!?/p>

      “嗯?!彼c(diǎn)點(diǎn)頭。

      立夏以后,畢業(yè)生離校的氣氛漸濃,在藝術(shù)學(xué)校門口與甜蜜蜜會面的時候,她身上依舊穿著彩排時的緊身服,這個嬌美的身體我已經(jīng)很熟悉,包括她的腰圍是多少我都了然于心。

      時候已是下午,我用自行車將她帶回公寓,在外面的菜市場買了些喜歡吃的青菜、牛肉、地瓜等。兩人坐在陽臺上用電磁爐吃火鍋,中間還喝了一瓶啤酒。一直到晚上,她將所有雜亂的東西收起來裝進(jìn)一只大大的塑料袋放在門口,公寓有專門的管理人員定時將住戶門口的垃圾收拾到樓下那個垃圾桶里。

      洗漱后,她趴在陽臺上吸煙。我繼續(xù)喝啤酒,將剩下的一瓶啤酒喝完后,從背后環(huán)繞住她的腰。她吐出一口煙,轉(zhuǎn)過頭在我臉上吻了一下。

      “喂,”我說,“好像已經(jīng)是夫妻了。”

      “嗯,有點(diǎn)這方面的感觸,不過恐怕是露水夫妻吧?”她將煙蒂丟進(jìn)一個用易拉罐做成的煙灰缸。

      “好像自己成了市場街的斯賓諾莎?!?/p>

      “什么斯賓諾莎,不明白?!彼f。

      “荷蘭的一個哲人,他的幸福觀就是擯棄世俗的財富、榮譽(yù)和感官快樂,要超凡脫俗?!?/p>

      “那是神仙才能做到的啊。”

      “是啊,所以就有個叫辛格的美國作家寫了一篇《市場街的斯賓諾莎》,小說講述了一個叫費(fèi)其遜的博士,孜孜不倦地三十年如一日地讀斯賓諾莎的代表作《倫理學(xué)》。他生活在市場嘈雜的環(huán)境里,卻能因讀書和觀賞星空而感到快樂,但他凡心未泯,接受了一個姑娘的幫助,終于在愛情中得到另一種快樂?!?/p>

      “那你是斯賓諾莎嗎?”她笑著問道。

      “我不是斯賓諾莎,我是市場街的斯賓諾莎——費(fèi)其遜。”

      “男人的情欲啊,真是了得!”她嘆息道。

      “女人就沒有嗎?”

      “若有若無?!?/p>

      “恐怕地球毀滅了,人類的情欲還不能滅絕?!蔽艺f。

      “地球毀滅了,人類在哪兒相愛呢?”

      我思索了一下,很認(rèn)真地對她說:“在床上啊?!?/p>

      甜蜜蜜聽得笑彎了腰。

      第二天早上醒來,甜蜜蜜已經(jīng)收拾停當(dāng),說晚上有個演出要彩排,讓我一個人睡著,反正是周末。我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她走到門口,她拉開門后,又折身回來,將臉蛋湊在我嘴邊,我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下,為的是不弄臟她剛剛化妝過的臉。

      六月上旬,我與學(xué)校簽訂了留校合同。而當(dāng)甜蜜蜜告訴我自己懷孕的消息時,我的腦子頓時炸開了鍋,久久地坐在她對面沒有說話。

      起源是那片草地,我想起那個晚上我們在那個草地上的忘我境界,同時我也有意無意地感覺要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但總是抱著僥幸心理。事實(shí)終于站出來說話的時候,我才明白那次草地上的魚水之歡套在身上的枷鎖是多么的沉重。

      “放心,沒事的?!蔽医K于開口說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是出自自己之口,而這句話又有什么意義呢,甜蜜蜜心里又會怎么看我。

      “可是初次懷孕的,去做了吧,導(dǎo)致習(xí)慣性流產(chǎn)怎么辦?除非以后不再生孩子。”

      在麻寬灣酒吧,甜蜜蜜用平淡而合理的語氣分析給我聽。這一回她沒有喝酒,僅憑這一點(diǎn)就當(dāng)明白這是一個多么懂事的女孩子。

      “讓我考慮幾天行嗎?考慮好之后就回答你。”

      “沒想過要嫁給你,現(xiàn)在也不是在逼你,能明白嗎?事情已經(jīng)這樣,逼你也沒有用的,我在一定的時候可能會嫁人、生孩子,但絕對不是現(xiàn)在?!?/p>

      “我明白,你讓我冷靜地想想,我們倆都得冷靜下來,盡量采取一個折中的辦法,讓你不要受太大的傷害。還有,你肚子里的小生命,他是最無辜的?!?/p>

      “我可以等,要是你答復(fù)得不夠及時,我就去醫(yī)院把孩子做了。你放心,我雖然不是那種安分守己的女孩子,但也明白是非,在快畢業(yè)的時候制造出一點(diǎn)新聞對誰都沒有好處?!?/p>

      “謝謝!”我用力握住她的手。

      她從我手里接過剩下的一點(diǎn)白酒,苦澀地笑笑,一飲而盡。

      我的精神處于麻木的境地,腦子里整天想的都是關(guān)于和甜蜜蜜的未來。她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在我還根本不明白婚姻為何物的時候,想來我的骨肉就要來到人世了。

      六月下旬,畢業(yè)班都在開自己的告別聯(lián)歡會,我沒有心思參加,坐了半小時,在一片哭鬧聲中悄然離開。

      與同宿舍的人借來自行車,帶上甜蜜蜜又去了那片草地。中午的時候,天氣好極了,我將車子放在一邊,在地上鋪了幾張報紙,兩人仰面躺下,甜蜜蜜像一個溫順的孩子將頭枕在我的臂彎里。

      “馬上就要走出校門了?!蔽矣芍缘馗袊@一句。

      “應(yīng)該說馬上就告別學(xué)生時代了,你在大學(xué)當(dāng)老師,能說走出校門嗎?”

      “這是兩碼事,雖然以后還待在學(xué)校但從很多方面都有了質(zhì)的區(qū)別,比如在面對社會的時候,約束你的東西相對少了。”

      “倒也是,我呢,就去一家歌舞團(tuán)當(dāng)個小演員算了,合約的事情已經(jīng)說好了,一畢業(yè)就去報到?!?/p>

      “還有,”我撫摸著她的肚子,“我們的孩子?!?/p>

      “你做出決定了?我可不能要孩子,一來職業(yè)不允許,再說現(xiàn)在生孩子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她說著便坐起來,滿臉緊張的樣子。

      “那也不能做掉啊,導(dǎo)致以后習(xí)慣性流產(chǎn)怎么辦?”

      “這只是一種普遍情況,但也有特例,我相信自己不會那么倒霉的?!?/p>

      “等我們工作大半年后,孩子可以生下來,那時候也沒什么丟人的事情,我也想好了,畢業(yè)后我們就結(jié)婚?!?/p>

      “你說得太現(xiàn)實(shí)了,我反倒接受不了,我怎么可能嫁人呢?就是嫁人,也不是現(xiàn)在??!”

      “早晚的事,現(xiàn)在和將來也沒多大區(qū)別。再說到時候我們兩人的收入也可以生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嗯,倒也是,你說的可都是真話?”她或許以為我在和她開玩笑,瞪大兩只眼睛問道。

      “絕對不假,很多時候因?yàn)榻Y(jié)果難以預(yù)料,所以必須往好的方面爭取,爭取你明白嗎?就好像一個人快被水淹死了,抓住稻草都可以創(chuàng)造奇跡?!?/p>

      “不太明白,但現(xiàn)實(shí)地講,我們怎么會走到一塊呢?你不在乎我的過去,不在乎我已經(jīng)做了別人兩年的情人嗎?雖然我表面上不以為然,但你知道嗎?我每天都處在很自卑的狀態(tài)中,那個人對我很好,并且已經(jīng)對我糾纏不放,雖然人在外面,但對我的情況清清楚楚。有時候真讓我感到恐慌,他就像一個幽靈一樣對我糾纏不休。我一個人躺在那個公寓里,晚上老做噩夢,睡得最好的一回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回。雖然沒想到我們會在一起,但當(dāng)真的在一起的時候,我是那么的有安全感。當(dāng)我們相擁在浴缸里的時候,我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就是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只是沒想到現(xiàn)在會懷孕,好在這是你和我的孩子,否則我一知道就去醫(yī)院把他給做了,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對于那個人,我再也不想見他了。我也早就想好了,我是花了他不少錢,但那也是他自愿的。我對他的回答就是一個否字,不管以后怎么樣,我都要開始新的生活,要學(xué)會自食其力?!?/p>

      甜蜜蜜越說越激動,直到用手捂住臉泣不成聲。起先我只是靜靜地聽她說話,看見她傷心地哭起來的時候,我便坐起身扳住她的肩膀??粗龑倓偦瘖y過的臉弄得一塌糊涂,我將她摟在懷里,內(nèi)疚在這個時候開始猛烈地刺戳著我。

      路面上滾滾的車流在我眼里顯得茫然若失,只有這草地是寧靜而安詳?shù)乃凇?/p>

      這是我生命的圣地,它為生命的延續(xù)提供了溫情脈脈的環(huán)境,我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樣在這片草地上接受沐浴和洗禮。甜蜜蜜停止哭泣,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笑笑。

      “下禮拜就去醫(yī)院?!彼贿呌眉埥聿粮裳蹨I,一邊很認(rèn)真地對我說。

      “決定了?”我問。

      “只是舍不得,畢竟是我身上的肉啊,但實(shí)在沒辦法,你舍得嗎?”

      “和你一樣的矛盾,當(dāng)我的生命延續(xù)到孩子身上的時候,孩子卻突然間沒有了,這個滋味不用腦子想都能明白?!?/p>

      “會怪我嗎?”

      “會的?!蔽艺f。

      “畢業(yè)后,好好當(dāng)你的老師,我也會好好生活。我要有新的生活和新的男朋友,雖然我很樂意你做我的男朋友,但你是知道我的過去的,并且還見過那個養(yǎng)我兩年的男人?!?/p>

      “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是在和我告別嗎?”

      “倒也不全是,只是突然想這么說,我們,終究是不現(xiàn)實(shí)的,你說不是嗎?”

      “現(xiàn)實(shí)的又能怎樣,離我們越遠(yuǎn)的東西,反倒越想去尋找,可有些東西近在咫尺,但又何其遙遠(yuǎn)。比如生和死,那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可誰又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呢?所以活著的人總算是幸福的,至少可以在時間上抗拒死亡的?!?/p>

      “聽不明白,老是什么生啊死的,要我說,人生若有一次告別,那意味著死,若沒有告別,那意味著生……”

      “太有哲學(xué)意味了,這回我真沒聽明白,重復(fù)一遍好嗎?或者,慢慢講給我聽?!?/p>

      “剛講過就忘了,隨便說說罷了,哪兒有那么多的為什么,看來真不該學(xué)什么哲學(xué),老愛在這些問題上下工夫?!?/p>

      甜蜜蜜說著,從背包里掏出相機(jī),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咔嚓”一下按下快門。幾秒鐘之后,相片就清晰地顯示出來了,照片里的我很自然也很灑脫的樣子。我道聲謝謝,然后給她也拍了一張。她伸出兩個手指,笑容可掬。四顧無人,我原想讓人給我們合影,但甜蜜蜜說沒必要,將兩張放在一起就是合影,背景、時間都相同,我比劃了一下,效果果然不錯。

      下午以后,我們在一起吃過飯,我用自行車將她送回學(xué)校,自己一個人回到學(xué)校。甜蜜蜜中午在草地上的那番話讓我越來越覺得自己有愧于她,下個禮拜她就要去醫(yī)院,我是否該陪她一塊去?還有,她是否真的算是與我告別呢?我想不至于此吧,畢竟,那只是她在那種激動的情緒下含糊的意思而已,真要以后不再理會我,那我又算是什么呢?我從她身上得到了其他女孩子沒有給我的東西,可我竟然沒有問她的名字,她自己也從來沒有要告訴我她的名字的意思,而她卻僅知道我的名字和所在的學(xué)校而已,其它的什么都不問。我沒有主動將自己的底細(xì)告訴給她,或許在她看來這些都沒有什么意義。想到這里,我的腦袋開始脹痛不已,在床沿上坐下來,將頭抵在枕頭上,手指插進(jìn)頭發(fā)用力抓住,頭痛麻木了一些,但深藏其中的苦悶依舊存在。

      許久,我坐直身體,將手按在頭上,看著窗外時隱時現(xiàn)的星星,感到自己正處在宇宙不知底里的空間。

      畢業(yè)生開始陸續(xù)離校,七月初,所有的手續(xù)都已辦畢。暑假,已經(jīng)很難將之稱為真正意義上的暑假。

      去了幾次麻寬灣酒吧,沒有看到甜蜜蜜,距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已有兩星期,她或許已經(jīng)去了醫(yī)院。到公寓找她也沒見著人,或許她現(xiàn)在醫(yī)院里靜養(yǎng),但又會在哪家醫(yī)院呢?她也結(jié)束了學(xué)生生活,并說自己要開始新的生活,果真如此嗎?又或許已經(jīng)是哪個歌舞團(tuán)的演員了。

      在沒有甜蜜蜜的日子里,我?guī)缀跻獙⑺z忘。

      七月中旬,我一人在麻寬灣酒吧心情淡漠地喝酒。第一杯酒還沒有喝完,就有兩個頭頂上閃耀著國徽的警察向我走來并對我直呼其名。

      “是的。”我應(yīng)道,我原以為他們是要坐下來喝酒的。

      “有件事需要你跟我們走一趟?!?/p>

      “什么事?”我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去認(rèn)一個人?!逼渲幸粋€警察的口氣極其生硬,將警官證伸在我眼前。

      “那……好吧?!蔽艺酒饋?,將雙手伸到他們面前。

      “少啰嗦,在前面走,我們跟著就是。”

      門口停著一輛警車,沒開警燈,口氣生硬的那個為我開了后門。我坐上去后,他便坐在副駕駛席上。

      警車開往南郊方向,我又向他們打聽要我認(rèn)什么人之類的話。

      “到了再說,總之是件很麻煩的事情?!?/p>

      到達(dá)目的地,在一間斗室里坐下,這是典型的問訊室,開車的警官沒來,換了一個女警官,英姿颯爽的樣子,很像電影里的情景。

      她用幻燈片放出一組女尸照片給我看。

      “認(rèn)識嗎?”

      由于女尸臉色青腫,讓人很是瘮?shù)没?,我便搖搖頭。

      “沒關(guān)系,等一下?!彼f著,又放出一張,這是我的照片,是在那片草地上拍下的,甜蜜密為我拍的那張,然后點(diǎn)擊一下鼠標(biāo),又放出一張,和我的并列放在一起。

      “甜蜜蜜……”我低聲說道。

      “這么說,你認(rèn)識她?”女警官問道。

      我點(diǎn)點(diǎn)頭。

      “兩個禮拜前死的,死在一家公寓里,被人掐死的,至今沒有線索,從她的遺物里發(fā)現(xiàn)背景一樣拍攝時間一樣的兩張照片,一張是她本人,一張是你,我們找你找得很辛苦?!?/p>

      口氣生硬的男警官對我說。

      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我想起六月二十日晚上與甜蜜蜜告別后就再沒有見面,并且她還說要去醫(yī)院把孩子做掉,她去過醫(yī)院了嗎?我只是覺得她并沒有死,死是怎么回事,或許跟她一點(diǎn)關(guān)系也沒有。我只是在想她有沒有把孩子做掉。感覺肝區(qū)的疼痛明顯襲來,用拳頭抵住,努力挺住,男警官又說:“死者名叫薛景紅,二十歲,中等藝術(shù)學(xué)校的畢業(yè)生,據(jù)方方面面的調(diào)查表明,你和她過往甚密?!?/p>

      “是的?!蔽尹c(diǎn)點(diǎn)頭。

      “關(guān)于她的死,你有什么要陳述的?”

      “沒有什么要說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六月二十號晚上,照片上有時間顯示,以后就再沒見過面,去公寓找過她,沒有人在,或許那時候她已經(jīng)被人陷害了??傊畬τ谒乃?,我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什么責(zé)任?”

      “我沒能照顧好她?!蔽艺f著便低下頭。

      女警官鼻子里哼一聲,取走我的指紋,和死者脖子上的指紋核對一下又搖搖頭。

      “我說的都是真話,在此之前她還懷孕了……”我說。

      “是的,那孩子在她死時還在她的肚子里。”

      肝區(qū)又開始疼痛不已,我伸出手,問能否給我一支煙抽。

      男警官考慮了一下,自己點(diǎn)燃一支,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我面前,我連忙接住。

      我吸煙的時候,兩人還問了很多話,我一一如實(shí)回答。完畢后,他們覺得很失望,讓我在上面簽字。

      剛剛簽完字,進(jìn)來一個女警官對男警官耳語幾句。男警官看看我,讓我先坐著,三個人同時出去了。

      吸煙的時候,我只覺得那煙已經(jīng)進(jìn)入了我的七竅和五臟六肺,猛烈地咳嗽了一氣,很難明白自己置身何處。甜蜜蜜死了,并且死在自己的公寓里,還是被人掐死的,我只是想象著她是靜靜地睡著了而已。

      不一會兒,審訊我的那一男一女走進(jìn)來,男警官拍拍我的肩膀,告訴我可以走了。

      “算是打擾你了?!彼麑ξ尹c(diǎn)點(diǎn)頭。

      “沒什么,案子有線索了?”我問。

      “有人找上門對這件事情承擔(dān)責(zé)任,指紋吻合,情理也符合,算是證據(jù)確鑿,水落石出了?!?/p>

      “兇手是誰?”

      “這個你沒必要知道,對我們來說事情就算完結(jié)了,剩下的交給法院,等法院的判決,你到時候可以去旁聽?!?/p>

      “大致講講可好,我沒心思去做什么旁聽?!?/p>

      “他是死者的情人,一個年近四十的人,兩人感情出現(xiàn)矛盾不能調(diào)和,對方就起了報復(fù)之心。因?yàn)樗浪勒咭呀?jīng)另有所愛,他還說,只要看見你進(jìn)了這里,知道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就好了,然后他直接來投案自首。這些天他一直盯著你,你前腳和我們進(jìn)來,他后腳也進(jìn)來了,并且坦白了一切,想來真是有些不可思議啊!”

      我沉默著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

      “回去吧,以后在這方面可得注意,否則會有很多的麻煩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審訊室的,只是感到全身沒有一點(diǎn)力氣,腳下輕飄飄的。大概走了半小時后,在附近一家醫(yī)院的花椅上坐下來,很多病人和陪護(hù)的家屬在面前走來走去。不遠(yuǎn)處,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年人將頭仰起對著太陽,明顯汗水淋漓的樣子。

      突然間,我的眼淚洶涌而出,我沒有用手捂住臉,而是一任它們順流而下。不多時,一個戴眼鏡的老大夫在我身旁坐下來,看我沒有回避的意思,將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難受就哭出聲音來,這樣會好受一些?!彼軠睾偷貙ξ艺f。

      我依了他的話,很快便聳動肩膀,哭聲使我感到異常陌生,我不明白自己的哭聲竟然如此動聽,動聽得讓我有點(diǎn)舍不得停下來。

      “個體機(jī)能終將老去,這是自然規(guī)律,不要太過悲傷。”

      我感激地向他點(diǎn)點(diǎn)頭。

      “是什么親人在這里住院?”

      “是我父親。”

      “他得的什么?。俊?/p>

      “胃癌,醫(yī)生說再用不了一個月?!?/p>

      我即興心安理得地對他撒謊,老大夫又拍拍我的肩膀,嘆息一聲離開了。

      離開醫(yī)院,我從學(xué)校附近租了一輛自行車,一口氣騎到那片草地上,將車子扔到一旁,幾乎帶著哭腔撲到草地上。草地上什么都沒有,連我自己都成了不速之客。我為自己唐突來到這里感到不安和內(nèi)疚。由于體力透支,蹲下來吐了一回,什么都沒有吐出來。

      我久久地躺在草地上,全然不知道遠(yuǎn)處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輛。身邊沒有了甜蜜蜜,沒有甜蜜蜜在身邊的這個時候,我像在夢境中游走一般。伸出雙手,這雙手白凈而富有男人氣息,但已是血跡斑斑。那個細(xì)高個男人將手伸向甜蜜蜜的脖頸,目的是要與她同歸于盡,而我的雙手伸出去要做什么呢?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扯著嗓子用力喊著這句話。

      人生若有一次告別,那意味著死,若沒有告別,那意味著生。我想著甜蜜蜜六月二十號晚上在這里對我說的這句話,她的話竟然如此具有現(xiàn)實(shí)意義。那晚她也說過和我告別的話,誰知竟然遭遇到突如其來的死亡,她被那個細(xì)高個男人掐住脖頸的時候,是否想到自己真的會死呢?

      甜蜜蜜終究已不在人世,但我一直感到她并沒有死,終究有一天還會與她不期而遇,就像我們認(rèn)識的時候,還有她腹中的小生命。甜蜜蜜成就了一切,惟獨(dú)沒有想到那個要她回答是或者否的男人會將雙手伸向她的脖頸。

      甜蜜蜜的回答是否定的,否則那個男人不會與她同歸于盡,又或許是肯定的,但那個男人容不得她與我交往而斷然將手伸向她的脖頸,并且還要將它當(dāng)成一樁懸疑案欣賞一番之后又挺身而出,讓我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已經(jīng)將我淘汰出局。

      逝者已去,這草地上的草仍在茁壯地生長。它們枯萎以后回歸泥土,甜蜜蜜會是這樣的嗎?

      甜蜜蜜……

      責(zé)任編輯:張?zhí)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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