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一個木頭人,一只木頭彈弓,或一只玩具小木馬,有沒有木頭香味?我想是有的,只是疏忽,不曾察覺。木是樹之骨。
木香是內(nèi)斂的,又是悠長綿延的,將一截木頭攔腰鋸斷,味道就如水流般溢散開來。
現(xiàn)在的建筑構(gòu)件里面,較少用到木頭,用木工板、膠合板,門、窗、餐桌,甚至做夢的床,滿是甲醛、膠水氣味。有些地方建仿古建筑,鋼筋混凝土的骨架上,套頂木造帽子,沒有木頭清香。
問過一位一輩子做家具的老木匠,這么多年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說,是木頭味。松木、柏木、樟木、柳木……老木匠接觸過各種各樣的木頭,用這些木頭打床、桌椅、箱柜、碗櫥、水桶、澡盆,刨、鋸、鑿,那些散落一地的木花、木屑,無不散發(fā)木頭的清芬。
木雕工匠用一把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地雕琢,剔去堅硬的、多余的木頭,活潑的魚、野鴨、鴛鴦,在他手下栩栩如生。
我所在的城市,江邊古鎮(zhèn)有雕花樓。這座清代四方樓,樓欄、門窗、廊柱之上,雕刻著飛禽走獸、松枝瑞草,燕子、石榴花、牡丹花、蓮荷花、太平花……樓上樓下,空無一人。里面曾經(jīng)住過的人,以及他們的氣息,被風(fēng)吹散,只有木頭的香味盤桓不去。
木頭有靈性,堅硬之中也有彈性。木頭的香味,揮之不去,就像記憶。
一只未上油漆的木桶或者桌子,小孩子用刀片或者硬器在上面劃一劃,都會散發(fā)原有的木味。
我從前去過一個木庫,那些巨大的木頭露天堆放,有的木頭在倉庫里,有些干脆直接泊在河里。這些從遠處用船裝來的木頭,香味鋪天蓋地,人行其中,就像一只蟲子回到山林里。
電鋸聲尖銳刺耳,木頭在金屬齒鋸的噬咬下,木屑如野蜂飛舞。小時候我家附近有一家鋸木加工廠,那些剛鋸下的木頭大多是濕的,濕木被鋸開,鋸成木條、木板和木枋子。來這里鋸木頭的人,把鋸過的木頭搬到車上,運回去放在室內(nèi)晾吹,那些木頭濃烈的香味好久不散。
木頭香味,因木而異,個性不同,氣質(zhì)也不同。
樟木,木質(zhì)堅韌,氣味芳香,可以驅(qū)蟲。從前人家女兒出嫁,嫁妝中有一只樟木箱子,這是娘家的味道,這只箱子,由年輕陪到年老,陪過一個女人的一輩子。
松木,有濃郁的松香味。徜徉在一片松樹林里,腳踩松針,香氣縈鼻。
檀木,香味張揚,一串佛珠放在車中,甚至放在房間里,整個空間充滿了檀香味。
沉香木,香味不明顯,常溫下味道內(nèi)斂,除非高溫熏制,氣味逸出。與低調(diào)的人氣質(zhì)接近。
梨花木,委婉的降香味,平常幾乎聞不到,只有在刮出新材,或者沒有打磨拋光時,才能捕捉……
一棵老去的樹,一段風(fēng)干的木頭,有樹脂的香味,它是一棵樹永久的氣息。人在木香中深深呼吸,它們也在微微吐息。
(摘自《鄭州日報》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