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中學時代周末的早上,我從樓上看大院里幾個男孩在戲弄一只小鳥。他們用棉線系了它的一只爪,看它費盡力氣掙扎地起飛時,就拽回用力摔向地面,還在奔跑中看它踉蹌著或飛起或脊背著地被拖曳。它鵝黃和褐色相間的羽毛散落,叫聲凄慘悲涼。
我央求在外地工作回家過周末的哥哥去幫我把小鳥救出來。哥哥嘆息一聲:“鳥兒的生命很脆弱,這樣折騰,它還能不能活都是個問題?!痹掚m然這樣說,他還是拿了奶糖下樓去了。回來時,那只鳥兒已經(jīng)被放進了一個漂亮的鳥籠里:“哥哥連鳥籠一起買好了,好好養(yǎng),看它能活下來嗎。”我多了一份責任。用枕巾蓋了籠子,掛到陽臺的僻靜處,讓它先自然地安靜下來。它先是上下亂跳,然后慢慢平靜,傍晚的時候,它的叫聲正常了。
每天放學之后,我都會給它打掃籠子,換新水。洗凈菜葉,撕碎了和小米摻和起來喂它,哥哥每次回家會帶一些小蟲子給它改善生活。只是,它跟我不很親近,每次換水、喂食、打掃,它都會在籠子里亂跳一陣。
放暑假的時候,我突發(fā)奇想,把籠子掛到了院里的樹枝上。中午正吃飯,就聽到它慘厲的叫聲,我沖下樓,慘禍發(fā)生了,它的左邊臉血肉模糊,整個的皮連同眼睛都被什么動物給撕了去。我哭著趕緊提了籠子跑上樓,媽媽找來藥水和棉簽,小心得給它涂上,它叫得低沉,像在嗚咽。我自責,我悔恨,對著它受傷的臉輕輕吹氣,希望能幫它減輕疼痛。整整一天一夜,我沒離開它,吃飯也陪著它,跟它說話,給它唱歌,或用扇子,或用嘴吹氣,伴著它渡過了最難熬的24小時。媽媽又給它涂了一次藥,傷口慢慢干燥了。沒過幾天,它開始在籠子邊上蹭那受傷的部位,還沒完全長好的地方又出現(xiàn)滲液。我知道它一定是傷口癢了,就拿了鉛筆看著它,它一靠近籠邊我就敲打一下,克制著它,它用爪子撓,我就吹氣。一連幾天下來,它慢慢恢復了平靜,傷口完全恢復,卻只能用右眼看世界了。
我確信動物是有情感的,這次受傷后,它完全信任了我,只要我靠近籠子,它就“滴滴”叫著把右側轉向我,我?guī)退驋邠Q水,它就站在我的手腕上,嬌嬌、乖乖的樣子像個小姑娘。到我家去玩的同學都笑話我養(yǎng)了一只這么丑到嚇人的鳥,我給她們講了它的遭遇和故事,大家不笑了,都開始用敬佩的目光打量它。
我一直內(nèi)疚,是我的失誤,讓它失去了重返自然的機會,失去了健康。從那時起,我就發(fā)誓,我再也不養(yǎng)鳥,這樣美麗自然的生命是應該屬于藍天和叢林的!我們用愛的名義,讓它們的翅膀再也不能感受自然的風雨和陽光,是多么殘忍的事情。只是,我也更加地愛鳥了,每當看到人家籠里那些美麗跳躍著的精靈,都忍不住會蹲下來去跟它們說幾句。兩年多后的一天中午,我發(fā)現(xiàn),它去了……直到那一刻,我還不知道它是只什么鳥,它的名字是什么?埋到花園深處,那座小小的鳥冢,成了我那些日子常去的地方,情感是相互的,它給予我信任,我給予它關愛,這樣的永別是一種真實的痛!
它就是它了,殘了半邊臉,卻是我心里永遠抹不去的唯一,我想,它一定是用這樣的方式讓我記住它,讓我用自己的言行去善待它的同類。生而為人,我們珍惜生命的光陰,我們擁有親情、愛情、友情,我們會為這些感情高興和痛哭,鳥兒們的一生,也應該是這樣的,有個溫暖的巢,有伴侶有寶寶,有自然的風露和雷電,有婉轉的清歌和跳躍,這些都是以擁有自由為前提的,籠中的鳥,生命的路程是什么呢?
大院里有幾戶愛好養(yǎng)鳥的人家,每天清晨或者中午,那些鳥兒的美妙叫聲,從各個方向涌進耳內(nèi),我喜歡閉上眼睛,沉浸在如雨的聲浪里,想象它們這是對著林間初升的太陽在叫,對著綠葉上滴下的露珠在叫,那是它們替它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