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輝

一杯茶，一本書，一隅，一段閑暇時間，此時是我每天最愜意的時候。晚春的陽光如若初見，帶著些許的羞澀似進還退，徘徊在窗前，我似聽到溫暖的輕吟淺唱。每天呆在書房里的這一段時間，對于即將邁入花甲之年的我來說，不僅僅是打發(fā)閑賦的時間，亦不僅僅為了豐腴晚年生活，這一隅書房承載了我年少時的一個夢，這個夢很長，整整做了幾十年。甚至轉(zhuǎn)念之間，我就能看到那一段歲月，和歲月中那個泥屋里，豆燈下的少年。

出生在五十年代鄉(xiāng)下的我，因為家里低矮的泥坯房實在住不下兄妹七人，只好跟隨伯父住在他大約四十平米的泥坯房里?，F(xiàn)在的孩子很難想象那時堪比原始半坡遺址的居住條件，墻用泥土砌成，外面和屋頂抹上沙土石灰鹽的混合物，屋內(nèi)沒有門框，功能區(qū)僅僅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吃飯，睡覺。而年少的我偏偏執(zhí)著地做著安安靜靜讀書的夢，顯然在這個人口多，面積少的泥蝸居里，得一安靜之隅讀書就是一個奢望。白天熱鬧吵雜，摩肩接踵；晚上燈光如豆，兩鼻煤煙；夏天汛期潮濕欲滴，汗如雨下；冬天壘堵窗戶，昏暗陰冷。那時的我，老幻想沒有四季之分，一直溫暖如春，有一個安安靜靜的小屋安置的我讀書夢。

在這樣的條件下，我一直讀到高中畢業(yè)。面對依舊低矮的泥房和日益高大的子女，父親決定翻新老房。在七六年的生活背景下，所謂的翻新也僅僅是面積大了點，安上了門窗框，材料依舊是泥土，但在當時也算是豪宅了，這豪宅仍然是最簡單的功能劃分。

直到八零年結(jié)婚，我終于有了實際意義上的獨立空間，一棟三十多平米的泥婚房。雖然簡單，但日子過得也是充實幸福，滋味十足。但是從孩子出生后，我環(huán)顧被各種物件塞得滿滿的三十幾平的居室，恍惚看到孩子和我年少時一樣在低矮的泥屋里，昏暗的燈下讀著書。我暗下決心，給孩子一個舒適的空間，能沒有干擾，不用分神安安靜靜地讀書學習。恰時八零年代日益寬容的社會形勢，給勤勞和智慧更大的發(fā)展空間。在一番努力工作后，親手建起一棟64平米磚瓦結(jié)構(gòu)的新房。裝修時在結(jié)構(gòu)上我也花了一番心思，改變了傳統(tǒng)的功能區(qū)格局，隔開了獨立的客廳、廚房、臥室，這在當時是很前衛(wèi)的建設(shè)格局，女兒也有了一間單獨的房間來學習和休息。

八十年代是社會發(fā)展，脫離老式生活方式最快的一段時期。短短幾年的時間，彩電、冰箱、音響等電器走進了人們的生活，六十四平米的房子很快因為這些東西的進入顯得擁擠狹窄，隔音也差強人意，為了女兒不受打擾，電視機在女兒學習時不能打開，我因此失去了看新聞的時間，一部電視劇，老婆常常是看一段落一段。直到有一天，女兒咬著我的耳朵說，爸爸，咱家啥時能住上樓房啊。女兒的話燃起了我住樓房的渴望。

通過在工作之余又承包了一些土地辛勤勞作，幾年之后有了一定的積蓄，又恰逢房改制度的完善，九六年，我終于如愿以償?shù)刈∵M了獨門獨院的兩層樓房，面積一百三十五平米，終于告別了狹窄擁擠的生活環(huán)境，步入了寬敞明亮，廚房、臥室、書房、衛(wèi)生間、水電暖一應俱全的現(xiàn)代化居室。搬家那天，全家興奮得幾乎一夜未合眼。妻子坐在新沙發(fā)里看電視節(jié)目，舒心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豆蔻年華的女兒則讓她的欣喜張揚在行動里，在她房間里一會看看衣柜，一會照照鏡子，一會在柔軟的床上打個滾，一會又坐在書桌前假作一本正經(jīng)；而我，則踱進書房，百感交集?；腥艨吹侥莻€蜷縮在泥屋角落里讀書的少年，那個用鑿壁偷光激勵自己堅持讀書的少年，一路走著，漸漸地走進了一片光明里。

現(xiàn)在，我已在這個樓房里住了將近20年。在這里迎來了第三代人，小家伙有一天奶聲奶氣地問我，姥爺，是不是住在老高老高的樓里就能看見星星的眼睛，聽見星星說話呢？我知道，我的夢已經(jīng)收住了翅膀，安臥在春日里，閑看花開。而孩子們的夢才張開翅膀，蓬勃著飛翔的渴望。我說，孩子，有東風何能不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