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第一場雪來得有些早,突然降溫,讓人有點兒措手不及。
我開會回到扶貧村的時候,已經(jīng)七八點了。遠遠地,我就看到村里的太陽能路燈亮了。星星點燈一般,散落在空寂的村莊。
村里的老支書還一直在村口的大槐樹下等著我。讓我在這寒冷的冬季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沒想到今年下雪這么早。你看你穿得這么單薄,感冒了怎么辦?快披上我這黃棉大衣!——不要嫌它破爛,暖和著呢?!贝謇锏睦现m然已經(jīng)退居“二線”不當“村官”了,但他因為抗美援朝打過仗,為人正直,處事公平,回到村里一直受到村里人的敬重。
“不用不用。我雖說不像小伙子熱血沸騰,這把爛骨頭,也經(jīng)歷了春夏秋冬的‘嚴刑拷打,凍不壞!”我連忙勸住。
“真辛苦了你們這些幫扶干部。放著城里暖氣房子住不成,和家人團圓不了,來到我們這個村子,冰鍋冷灶的,一個大男人,還要自己做飯洗衣,開不完的會,弄不完的材料,進村入戶,結(jié)對子、送溫暖,對貧困戶比自己的家人還親,有些沒良心貧困戶還不滿意!”老支書搓著手,抽起了旱煙。
“沒啥。哪里都是工作。國家安排我們到這里扶貧,我們就應(yīng)該干好。——今年下雪早,咱那些貧困戶不知道怎么樣?”我問。
“老天爺能把人凍瓜。他們早臥了。大家知道,咱那些貧困戶主要是因病致貧,也有好吃懶做的哈慫!自古到今就有,本性難移呀!外面冷,今年煤改電,熱土炕變成了電褥子,他們要么坐在熱炕上看電視,要么拿個手機看什么微信,要么就早早睡了。村里,你也看到了,空心村沒主宰了,大多是空巢老人和父母沒有能力帶到城里上學(xué)的碎娃娃。就怕這些碎娃,一整天拿著手機玩游戲,害人不淺呀!”老支書說。
“這確實得好好管管。——不過,有了手機,這些娃也可以和他們的父母視頻。有的親生父母幾年也不回家,也可憐了這些娃娃。”我說。
“你看看?,F(xiàn)在國家政策多好,又是修路,又是安燈。過去老停電,現(xiàn)在有了太陽能路燈,村里的村村通路修的也美,多么亮堂!過去我們的理想是‘電燈電話,樓上樓下,點燈不用油,耕地不用牛,現(xiàn)在早實現(xiàn)了,這么好的生活,村里卻沒人了!聽說有的娃寧可住在城里馬路上要飯也不愿意回村,不知道為了啥。兒女們接我?guī)状蔚匠抢?,真不?xí)慣,人多車擠,我都害怕迷路,吸幾口氣感覺滿嘴是土,喘不上來!聽說是什么霧霾!挺新鮮的!過去沒聽過?!崩现f。
“社會發(fā)展確實快,社會變化讓人眼花繚亂,連我都跟不上步伐了!咱們這村里的空氣真新鮮!”我猛吸了幾口,一股冷氣直躥胸腔,異常寒冷,連打了幾個噴嚏。
“看看。身骨子要緊。到我那屋里去,暖和暖和,我早熬了濃茶喝喝!”老支書拉著我。
“讓我走走,看看太陽能路燈。”我說。
“黑燈瞎火,走啥呢?小心那些流浪狗咬人。聽說鄰村有一個老漢進城被狗咬了,本以為沒事,結(jié)果得了狂犬癥誰也管不住,找到人家死活不認,反被認為是‘碰瓷敲詐,氣得老漢喝了農(nóng)藥?!阏f這哪有說理的地方。過去沒人當貧困戶,羞先人!現(xiàn)在人人以當貧困戶為榮,沒道德!靠天靠地最終要靠自己!”老支書說。
“沒事。我不怕狗。”我嘆了口氣說,“老書記你先睡,我走走!”
老支書看攔不住我,聽著收音機里的秦腔,搖著頭,走了??伤睦镏溃蚁胍粋€人走走,扶貧工作一年多,千頭萬緒,各種瑣事弄得人心煩,我就想在這寧靜的鄉(xiāng)村夜晚走走。
村里一片漆黑。太陽路燈映照著大地,天空飄著一絲雪花,在光的照耀下,顯得空靈無比。
我走在這陌生而又熟悉的鄉(xiāng)村路上,感慨萬千。走了半個多小時,竟然還有一戶人家亮著燈。我透過窗子,看見一個小孩子正趴在炕上做作業(yè)。我知道,這家貧困戶,孩子的父親好賭成性,妻子離家出走,就靠孩子和老人相依生活。這透過窗子發(fā)出的燈光,有些微弱,卻很溫暖,給鄉(xiāng)村的夜晚抹上了希望的色彩。
盡管有些寒冷。但我沒有知覺。我只想這樣走著,在靜謐的夜晚,沒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偉大、公平、無私、普照萬物的太陽把白天的熱能轉(zhuǎn)化為夜晚的眼睛,明亮地照耀著樸素靜美、萬物生長的鄉(xiāng)村。
我喜歡雪白明月照耀大地,真真切切都暴露無遺、無處躲藏;在這明亮的鄉(xiāng)村夜晚,空曠的原野,坦坦蕩蕩,沒有秘密可言,只有莊稼的記憶,還有在每個人亮堂心中期冀的無限美好、未來。
作者簡介:楊廣虎,男,筆名長安虎,虎子等,碩士,高級經(jīng)濟師,1974年生于陳倉寶雞,居長安大地,初中時期開始發(fā)表小說至今,上世紀80年代末期活躍于校園文壇,是第四代校園文壇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70后作家108將”。曾獲得西安文學(xué)獎,中華寶石文學(xué)獎,第五屆冰心散文獎理論獎等。第三屆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