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這部波蘭斯基的新作可能注定毀譽參半,無論從電影本體的呈現方式來講,還是從故事構架而言,它都能看到太多前作的影子,簡單粗暴地歸納,它有點像以斯蒂芬·金的《危情十日》為主體,不時閃爍一些《閃靈》的陰魂,偶爾讓人想到《全民公敵》變形后的影子,最終點綴上歐容式的懸疑標簽,上桌之后也就成了這部《真事改編》。這是一種危險又大膽的選擇,對于那些經典的起承轉合和老梗的使用,波蘭斯基沒想有任何掩飾,自信得近乎囂張,相信老瓶照樣釀新酒?!墩媸赂木帯酚兄毺氐镊攘Α靡粯豆殴值?、不斷向外擴張的懸疑事件,形成了一股持續(xù)壓迫的、指向內心的重力。從這個角度上說,它和那些影影綽綽相似的前作有著明顯的區(qū)別,懸疑調性,超級書迷的角色設置,脆弱扭曲的心靈其實都是外殼,它真正的精神指向是自我拷問和自我逼視。外部角色和外部環(huán)境的設置都像墻壁和囚籠,在極端環(huán)境下,強迫自己審問自己,讓自己面對那些一直企圖逃避的內容。
在小說或者電影中,把作家作為主角進行設置非常容易讓故事染上一層精神分析的氣味。首先,作家更像一種“元角色”,每一個故事都由作家創(chuàng)造,而現在,他們又被納入故事成為被觀看、拆解和分析的客體。其次,作家生活在一道曖昧的精神邊界上,橫跨于正常的現實生活與虛構世界的接壤處,有時刺探他人的生活和思想,有時也攪擾自己的現實與大腦,創(chuàng)造世界時像神明,面對自我時又極脆弱,當這樣一種設定進入敘事,注定會幻化出曖昧光譜。
總體而言,《真事改編》講述的是一個“作家陷入精神困境并從其中突圍”的故事。相較于《危情十日》那種肉身被困的實體窘境,這個故事在此之外更多的在于敘述一種精神囚禁。即便其中也涉及了關于肉身被困的橋段,但如果細讀,就會發(fā)現故事從始至終,都是從精神進入,又從精神脫出。作為著名作家,岱芬困于盛名,卻無法寫出新作。故事始于一場人聲鼎沸的簽售會,面對蜂擁而至表達愛戴的人群,岱芬局促不安,只想逃離,卻意外遇到了一個神秘女子Elle,她是一位“影子寫手”——給名人們代寫傳記,卻不署名。她看到了岱芬的焦慮,而她的傾聽和獨特的自信氣質,也吸引了岱芬,她們逐漸熟悉起來,卻發(fā)現,事情開始走向失控。
從類型上講,《真事改編》是標準的懸疑、心理驚悚,它有著標準的特征,一個外來的神秘角色觸發(fā)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使得一切導向不可挽回的境地。但是,在保持懸疑底色的同時,從最初,謎底卻也被一直故意地暴露,只是各種線索一直被巧妙隱藏,以游戲或者惡作劇的方式一點點放送。
神秘女子的名字叫Elle,法語中“她”的意思,指代性別,當然也指涉岱芬。而Elle的職業(yè)是影子寫手,一個獨特的暗藏在真實作者身后的曖昧角色,是推動者,挖掘者,觀察者,寄生者,甚至操控者。Elle是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既隨處顯形又隨時隱身的,在故事線展開的過程中,Elle與岱芬只有獨處時才會出現,而旁人都未曾見過Elle的真身。所以,一切都清晰起來,你可以將其理解為一個懷揣秘密企圖的女人意外降臨,刺激了岱芬的創(chuàng)作靈感,然后旋即消失無蹤,也可以將這一切都看做一場宏大的幻覺與精神癔癥。其實,“真相”到底如何對于這個故事而言根本并不重要,相較于現實中到底是否存在過這個女人,更重要的是,內心風暴被卷起的過程和結果。
讓岱芬功成名就的作品,涉及了一段家族旁人想隱沒的真實往事,所以她接連不斷地被匿名信攻擊,從而企圖在下一本書中徹底離開現實與自我,以純粹虛構的方式進行寫作。從結尾去看,那些不斷寄來的匿名信或許也是這盛大癔癥的一部分,是內心深處焦慮的滲漏與外顯。Elle的身份是傳記作家,這意味著書寫真實,而岱芬長期s以來所做的就是企圖逃離真實,而他們之間的拉鋸無非關乎到底要不要直面內心的真實黑洞。所以,這個故事有關殘忍的自我探索,精神危機的拆解與突圍,又或者,任何人都可以拋開所有精神分析的譜系,只把它當做一個一波三折、多次反轉的驚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