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所謂親人,約等于一年只能見兩次面的人。
爸爸在家庭群里說:還有兩個月就可以見面啦!
懊惱又一窩蜂地扎滿心頭——不要像是為了見我而活著,好不好。可他們偏不。成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親人是年復一年的虧欠。
而生活,是日復一日的重復。
一回生病了,正趕上除夕夜。媽媽說,不要吃藥,過年的時候吃藥,一整年都病痛不斷。我被氣笑:要是不吃藥,你就不擔心我連這個年都熬不過去?
世界上所有的媽媽固執(zhí)起來,大都是不講邏輯的。
除夕夜的前三天,媽媽就開始在她的菜單上增增減減了。她愛做的菜其實就那十幾樣,就這么做了十幾年,也不厭倦。
吃了菜,是要逐一點評的。起初還能毫無立場地支持,后來——就好比你的戀人問你,你愛我嗎?頭半年里,你變著花樣地說我愛你,半年后,你敷衍地揮揮手,好啦好啦,愛你愛你,別打擾我看電視。
有一年我實在無法忍受,委婉地說:媽,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美食App,特方便,所有菜都有教程!
媽媽剛做完菜的喜悅也以委婉的方式暗了下去。她說:好呀,我可以學一點新菜,你喜歡吃什么就翻教程給我看。
我們母子之間是不存在潛臺詞的,什么都藏不住。她一定是當即了解到了我的乏味,不然她接下來不會說:其實我是想給你留下一點媽媽的味道,有一天你想不起媽媽,還可以想起菜呀。
五味雜陳,百轉(zhuǎn)千回,一時語塞。煽情的本事是可以遺傳的。
做子女的,大概是要一輩子虧欠父母了。在他們面前,我永遠是多說多錯。
公司新來的編輯小妹說,從小到大,她一直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但她有一個什么都能做得好的姐姐。姐姐是她一輩子的陰影。
我有一個表弟,小時候,找著機會就打他,但感情一直很好。直到上了高中,沒皮沒臉的表弟才終于有了羞恥心。大概在表弟的眼里,我也是那團釘子戶般擋著他陽光的云。但他不知道的是,每當我以“別人家孩子”的身份被提溜到他面前的時候,我都很想對家里的大人們說:你們能不能別夸我,或者不要以跟表弟作對比為出發(fā)點地夸我,我不想失去一個親人。
從表弟終于有羞恥心開始,我們就漸漸疏遠了。每年過年都得見面,七天假期里,有三四天都待在一個屋里。可我們就是說不上話,有時我很想像小時候那樣跟他打一架。
唯一的交流機會,就是我給他送紅包。每年,我都在紅包的封口內(nèi)側(cè)寫上一句不算祝福的悄悄話。
今年,表弟工作了,按照習俗,我就不用再給他送紅包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件不必再重復的事,我頭頂?shù)墓鈪s史無前例地弱了下去。
年底,已經(jīng)見了底。日子,還是日復一日。
每天早晨我站在公司走廊盡頭醒神,熟悉的保潔阿姨總會拎著拖把出現(xiàn)在我身后;每個臨近出刊的日子,衣服里都因為焦急和奔忙散發(fā)出同樣的汗臭。
今天重復著昨天,明天又重復著今天。一年又一年。每小時,每分,每秒??捎行┲貜驮僦貜偷氖?,卻還是沒能做好。
成年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無論是養(yǎng)成一個新習慣還是改掉一個舊習慣都是那么的難。所以無論許多少新年愿望,來年,我多半依然是陳舊的我。
除夕夜,媽媽說,今晚要早睡,這樣你未來一整年都可以早睡,少點煩惱。
好的媽媽,至少今晚我努力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