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

黃嵐和丈夫陳國強是一對選擇丁克的中年夫婦，當別的夫妻為孩子操心、勞累、一地雞毛時，他們?yōu)t灑地娛樂、旅游、放飛自我，羨煞旁人。雖然當初，黃嵐是因為陳國強才被迫放棄當母親的權利，成為丁克一族，但對于這個選擇，她從未后悔，直到有一天，陳國強突然說：“我一定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

黃嵐傻眼了。此時，丈夫陳國強45歲，還有生育能力，但她43歲、自然生產幾乎不可能。

面對改變丁克主意的丈夫，“被丁克”的、生育能力幾乎喪失的黃嵐該何去何從？他們曾經(jīng)幸福的婚姻又將何去何從？2018年農歷新年之前，黃嵐給本刊打來熱線電話，講述了她的經(jīng)歷……

以愛為媒：女教師婚姻被“丁克”

2016年12月的一天，剛下課的黃嵐看到手機上有好幾個丈夫的未接來電，忙回撥過去。丈夫心急火燎地告訴她：70歲的婆婆劉美青突發(fā)腦溢血，在醫(yī)院搶救，讓她快過來。丈夫慌亂的語氣讓黃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忙向學校請假，開車往醫(yī)院趕。

黃嵐時年43歲，是江蘇省蘇州市一所初中的語文老師，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命運的幸運兒：小時候父親是醫(yī)院副院長，家境殷實，她高考時不怎么費勁就考取了華東師范大學，大學畢業(yè)后憑借家里的關系順利進入這所不錯的學校當老師。24歲，父親把醫(yī)院留美回來的陳國強介紹給她當男友。

陳國強比黃嵐大兩歲，自幼父親早逝，由當老師的母親劉美青拉扯長大。他從同濟醫(yī)科大學本科畢業(yè)后，考取公費赴美讀研，研究生畢業(yè)后，在劉美青再三要求下放棄留美工作的機會，回到蘇州，進入黃嵐父親任副院長的這家三甲醫(yī)院血液科當醫(yī)生。

黃嵐見陳國強的第一眼，就被他干凈的穿著和儒雅的氣質吸引。劉美青也通過中間人表達對她的喜愛，還單獨約她吃飯。在陳國強之前，黃嵐只有一段懵懵懂懂的高中戀情，對感情之事并不在行，她認為：喜歡了就要自己爭取，而劉美青的態(tài)度讓她也決定不掩飾這種喜歡，主動聯(lián)系陳國強。好在，陳國強對她的示好并不拒絕，對她也禮貌周到，逢年過節(jié)還會送禮物，與其他戀人并無大的區(qū)別。

相戀一年多后，黃嵐父親問黃嵐何時結婚。黃嵐把問題拋給陳國強，他答應好好考慮。結果，第三天，陳國強嚴肅地與黃嵐談：身為醫(yī)生，他見過太多生死，不想要孩子，如果黃嵐能接受丁克，兩人隨時可以結婚。黃嵐愣住了：她做夢也沒想過她的婚姻是有條件的；她一直認為結婚、生子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從未想過，她這輩子會沒有孩子，陳國強解釋：他提這要求，前提還是希望能與黃嵐攜手一生，但同時，他也讓黃嵐不要勉強自己，因為他也知道這個要求很殘酷。

那一刻，黃嵐感覺到了深深的委屈，但沒敢告訴家人，只向閨蜜柳倩訴苦。她說一想到自己中意的愛情因為虛無縹緲的孩子而被迫終結，她就感覺難受和不甘。她問柳倩也像在問自己：“婚姻之中，難道不是感情才是第一位的嗎？要不要孩子有那么重要嗎？”在黃嵐一再的質疑和思考中，孩子的問題變得越來越不重要，對陳國強的喜歡和與他在一起可能的各種美好被黃嵐越來越看中。

正是基于這些考慮，黃嵐含淚告訴陳國強：她接受他的丁克要求。陳國強的眼眶泛紅，發(fā)誓會珍惜她，一輩子好好待她。在陳國強懷里的幸福與踏實，讓黃嵐越發(fā)相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就這樣，2001年，黃嵐與陳國強走進了婚姻。雖然陳國強并不熱情浪漫，但將工資和獎金悉數(shù)上交給黃嵐，生活過得也平靜祥和。婚后一年，黃嵐不小心懷孕。不期而至的小生命瞬間動搖了黃嵐丁克的想法，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希望他能讓自己留下孩子。不想，陳國強告訴黃嵐：他自小生活在性格強勢的母親的陰影之下，感覺人生就是一段苦旅，他不想生個孩子再讓他去體驗不幸福的生活，他也從來不相信自己能當好父親。所以，丁克是他很早就有的想法。同時，他坦白：在美國時，他其實有過一個女友，但母親不認可，當初強行要他回國，也是想阻止他與前女友的戀愛。他對母親充滿恨意，然后不自覺地將情緒遷怒到母親認可的黃嵐身上，對她不熱情，但戀愛及婚后的相處，他越來越認可黃嵐，也越來越依賴她，會慢慢對她更好。他流淚懇求黃嵐：“我知道自己的變化，我更知道這些變化是因為你。我只是現(xiàn)在還沒做好要孩子的準備，請給我時間！”黃嵐百感交集，既感慨于他的坦白，也心疼他的不幸，忍痛拿掉孩子。

這次事件之后，陳國強對黃嵐更好了，還會主動安排活動給她驚喜。黃嵐切實感覺著丈夫向好的變化，耐心地等著丈夫有一天會告訴她：我足夠成熟了，我們可以要孩子了?；楹蟮?年，黃嵐32歲，她忍不住打破禁忌，詢問陳國強對孩子的態(tài)度。這一次，陳國強非常理性且正式地再次向黃嵐提出了丁克的想法。黃嵐一氣之下與陳國強分居了一個月。但陳國強并未妥協(xié)，一再做黃嵐的工作，還帶她到醫(yī)院去看那些患絕癥的病人和孩子。黃嵐明白：她不想離婚，就只能妥協(xié)。不想失去婚姻的黃嵐答應丁克，與陳國強重歸于好。這次之后，黃嵐徹底斷了要孩子的念頭，慢慢將心境從最初想到?jīng)]孩子會心痛，調整到放下和釋然，沒事的時候，她就和陳國強旅游、健身，還努力撮合、緩解陳國強與母親的緊張和壓抑關系，將她與陳國強的丁克生活安排得別有一番滋味……

石破天驚：老公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黃嵐趕到醫(yī)院時，陳國強正與他的美國同學通電話，劉美青還沒蘇醒，但腦部CT圖片已出來。劉美青的主治醫(yī)生告訴黃嵐：劉美青腦部有多個血管破裂、出血，形成血塊，壓迫了大腦神經(jīng)中樞，要么進行開顱手術，清除血塊；要么保守治療，使用藥物降低顱壓、促進血塊吸收并防止繼續(xù)出血，同時配合高壓氧、理療和針灸，慢慢促使腦功能恢復，令她蘇醒。

兩人說話的當口，陳國強結束了電話，走到黃嵐跟前，嘆息道：“他們都建議保守治療！”

那一晚，陳國強和黃嵐一直守在病房里。陳國強回憶了許多與母親的往事，他之前一直怪母親強勢、忽略他的感受來逼著他走她認為成功的路，但沿著母親安排的路走下來，不管是事業(yè)還是婚姻，他最終都樂在其中，所以，他這些年對母親是越來越懂，也越來越佩服。說到最后，陳國強說不下去了，他嘆道：“看過一句話：母親過世，世界上那個最愛我的人就沒了。直到現(xiàn)在，在我可能會失去我媽時，我才體會到這種血緣親情是多么可貴……”

陳國強很少這樣感性，更很少直白地表達情緒。黃嵐安慰丈夫：“婆婆沒事的，她肯定等著你好好孝順她呢?！秉S嵐這樣說時，并未曾料到：丈夫對親情的重新認識竟會給她的生活帶來深刻的變化——

第三天的中午，經(jīng)過醫(yī)生的各種治療，劉美青終于蘇醒過來。40多歲的陳國強竟忍不住喜極而泣。劉美青在醫(yī)院住了半個月，陳國強變身成暖男，事無巨細地照顧母親，黃嵐想幫忙，他都以“要彌補過去對母親的虧欠”為由不讓她插手。

元旦前，劉美青出院。之前，劉美青一直獨自住在離陳國強不遠的小區(qū)的另一棟房子里。這回，陳國強將劉美青接出醫(yī)院，就直接帶回了自己的家里。劉美青顯然感受到了兒子的變化，回家后，她由衷嘆道：“能養(yǎng)出你這樣又孝順又爭氣的兒子，我很知足。唯一的遺憾是，你們倆沒能有個孩子?！标悋鴱娨汇?，黃嵐望了一眼丈夫，也沒接陳母的話。

其實，這些年來，劉美青雖然知道黃嵐夫妻達成了丁克的共識，也知道這是陳國強的主意，但她根本無法接受。她勸過陳國強，沒有結果；就在黃嵐還能生孩子的年齡，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多次苦勸黃嵐改變主意，甚至斷言她到老了一定會后悔。其實，不僅劉美青，還有黃嵐的父母、她的朋友，都是堅決反對黃嵐丁克的。閨蜜柳倩就跟她非常嚴肅地談過幾次：愛情不可靠，沒有孩子來點保障，婚姻容易飄搖。她甚至給黃嵐支招：使用點手段，在排卵期先把孩子懷上，說不定陳國強就認了；如果他還是不認，就逼他在孩子和婚姻中間選擇。大家的好意，黃嵐不是不明白，一開始也不是沒有情緒的波動，但一回到與陳國強相處的狀態(tài)，她又覺得并非一定要孩子，而且也不愿強逼丈夫。她告訴其他人：人生難免缺憾，沒有孩子可能就是她這輩子的缺憾，她認了。淡淡的語氣里透著平靜。從那以后，勸她的人越來越少了，她的心也越來越淡定。

可黃嵐沒想到，晚上陳國強突然說道：“要不，我們要一個孩子吧……等我們老了，像我媽這樣生病了，沒個親近的人照顧，該多可憐呀！”黃嵐笑了，回答：“可現(xiàn)在，只怕你想要，我也生不出來了?！彼詾檎煞蛑皇且粫r感嘆，并沒有多想。

不想，第二天一早，黃嵐剛醒，陳國強就問她：“你有沒可能請個假，去檢查一下身體？”迎著黃嵐的目光，陳國強又一次說道：“我想要一個孩子！”

黃嵐徹底醒了：丈夫陳國強是真想反悔丁克了。一股寒意從腳底往上躥，她整個人都冰住了。

“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要了！”黃嵐丟下一句話，沒吃飯就去了學校，丟下陳國強呆立在臥室里。

敗走婚姻：反悔了的“丁克”比出軌更可怕

午飯時，陳國強開車到黃嵐的學校接她吃飯，給黃嵐解釋：丁克是他當年非常認真和嚴肅的選擇，現(xiàn)在想生孩子，是有了更多閱歷、變得更成熟后的他想對生活做的調整，希望黃嵐能理解和支持。此時的黃嵐已經(jīng)冷靜下來，她真誠地與丈夫交流：她的年紀和心態(tài)都已不想再要孩子，請他也能理解一下她的處境，按當年的丁克約定走下去。陳國強沒再說什么，那次飯后，他也沒再提孩子的事情，但回到家后，與黃嵐的交流卻明顯地少起來。黃嵐隱隱有些不安。

2017年3月，陳國強告訴黃嵐：他到上海冷凍了精子，怕自己反悔時沒有機會；但中國沒有卵子冷凍術，而據(jù)他所知，世界范圍內的冷凍卵子都只是噱頭，因為卵子數(shù)量少，冷凍后就失去了活力。這讓他很為難。黃嵐無言，她明白，如同丈夫提出丁克時她的感受一樣，此刻丈夫內心正在進行孩子和她的廝殺，只是她不知道丈夫能否顧忌當初的丁克約定和夫妻多年的感情，如她當年一樣放下孩子，選擇對方！

在黃嵐靜待丈夫決定時，2017年8月，劉美青腦溢血復發(fā)，這次雖然保住性命，身體卻陷入癱瘓。母親的病讓陳國強陷入到極大的悲傷之中，他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人生苦短的含義，他告訴黃嵐：越明白這一點，他越不想讓人生留遺憾，越想達成要孩子的心愿。他說：要么黃嵐去做試管嬰兒或者找人代孕；要么兩人離婚，他凈身出戶。

黃嵐耳旁響起當年陳國強說的話：“不想讓孩子體驗苦澀的人生?！蓖瑯拥母惺芫箍梢援a生完全不同的決定，只可惜，她當時太聽信陳國強的話，放棄了她最該聽的、她自己內心的聲音。黃嵐一陣悲涼。

柳倩得知情況后急了，讓黃嵐妥協(xié)。她的話非常直白：“對男人來說，老婆可以換，孩子卻必須是自己的。陳國強正值人生最好的時間，有錢有地位，離婚后就是鉆石王老五；但你一旦離婚，很難再找一個如他一樣的男人，又沒自己的孩子，后半生就不好過了?！?/p>

閨蜜的話令黃嵐也有些迷茫。這年10月，她偷偷到醫(yī)院做了生殖方面的檢查。她子宮情況不錯，但卵子因為年紀原因質量和數(shù)量都不好，自然懷孕幾乎不可能，但如果借助生殖技術，又只能買卵。那就意味著她只能生一個不是她的孩子。醫(yī)生的話徹底熄滅了黃嵐本就勉強的生子愿望。黃嵐非常明確地告訴了丈夫自己的決定：不生孩子。

陳國強沉默許久后說道：“結婚17年，我忠于對你的感情，未曾出軌過一次……請你明白，我是對得起你。”當晚，他提出離婚，搬出了臥室。

畢竟17年的婚姻，黃嵐把事情告訴了劉美青，希望她能勸勸陳國強。劉美青責備她：“一個男人想要孩子有什么錯？我早勸你生孩子，你偏不聽，現(xiàn)在這樣，你是咎由自取?！秉S嵐悲痛到無話可說。

第二天，黃嵐回家后發(fā)現(xiàn)，陳國強已經(jīng)帶著劉美青搬出了房子，只在桌上留下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陳國強凈身出戶，房子和存款近200萬都屬于黃嵐所有。丈夫走了，留下了她最不看中的金錢！黃嵐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但她除了悲傷，找不到任何可以發(fā)泄和為自己爭取的渠道。在那一刻，黃嵐才恍然大悟：在為了愛情她答應丁克之初，她就已經(jīng)在這場婚姻中成了弱勢。她為自己不值，整日把自己關在家里買醉，任誰也勸不動。分居一個月后，陳國強有了新的女友，不到30歲，未婚。2018年元旦，在悲傷中放任自己3個月后，黃嵐不想再與陳國強糾纏，簽訂協(xié)議離婚，為自己也為曾經(jīng)付出一切的婚姻保留住最后一份尊嚴。

在給本刊打來電話時，黃嵐的語氣里依舊透著疲憊。她請本刊轉告所有女性她遲到的省悟：做出放棄生育權的丁克決定時，女人一定要慎之又慎，除非你心甘情愿接受這種缺憾，妄想靠自己的犧牲能換來男人的珍惜是不可靠的。她強調，在愛情和婚姻中，女人永遠不要為了留住什么，委屈自己最真實的愿望，因為只有真正沒有委屈，日后的所有經(jīng)歷才能無怨無悔；不然，你放棄原則而愛情又不如愿，那委屈就會成倍地折磨你，令你痛不欲生。

編輯/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