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蔻蔻
啥都不管的婆婆
在認識我的荷蘭婆婆“愛得美”之前,我生活里只有—種類型的媽媽,就是蔻媽(我親媽)那樣的:勤勤懇懇工作,省吃儉用持家,幾十年如一日,把丈夫當(dāng)靠山,把兒女當(dāng)信仰。然而嫁人后,荷蘭婆婆愛得美顛覆了我的認知。她獨立、自我,有自己豐富多彩的生活,并不想和兒子兒媳有太多交集。她的生活理念是:她過她的,我們過我們的,互不干涉。
我和先生談婚論嫁時,丑媳婦該見公婆了。因為公婆早已離婚,公婆都是分開見的。
第一次見愛得美,她打扮時髦,穿著“老板的連衣裙,踩著普拉達的高跟鞋,挎著迪奧的包,頂著私人訂制的帽子。一下車,她開心地擁抱我和先生后,招呼著從她寶馬車里走下來的兩個男人一起進屋。這兩人,一個是我先生的哥哥,—個是愛得美的男友尼克當(dāng)年我先生32歲,哥哥34歲,尼克35歲,愛得美53歲。愛得美這種“吃小鮮肉”的能力讓我羨慕不已。
愛得美對中國的一切都充滿好奇,見我時談的都是中國的畫和瓷器,不問我的家世也不關(guān)心婚禮如伺籌辦,這和蔻媽完全不同。蔻媽關(guān)心我和先生的一切,蔻媽最不喜歡我和先生吵架,哪怕爭執(zhí)的聲音稍微大一點,蔻媽就要來勸架了。雖然她根本聽不瞳我倆在說什么,但她會一臉擔(dān)憂焦急地不停拉我:“怎么了?好好說!都少說一句!相親相愛!”
愛得美卻完全不干涉我和先生爭執(zhí)。最初我還和她解釋:“您渤心,我們和好了,剛才是因為……”話還沒說完,就被愛得美打斷:“這是你們自己的事。我沒有必要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
剛結(jié)婚時,我常被她這種態(tài)度噎得不知如何是好,后來習(xí)慣了反而覺得輕松。
不要面子的愛得美
愛得美和蔻媽常進行中荷互訪。
蔻媽初到荷蘭戰(zhàn)戰(zhàn)兢兢,干什么都離不開我,口頭禪就是“蔻兒,你幫我翻譯一下”。和先生的家人朋友相處,蔻媽平易近人到謙卑的程度。蔻媽有糖尿病,可夫家的各路親戚熱情招待蔻媽的配備中,少不了甜食。我阻止蔻媽吃,可蔻媽保持著不拒盛情的貼心,微笑著吃下甜食,再退回到無人處把降血糖的藥加倍服用。
同樣是語言不通,愛得美在抵達成都的第二天,就開始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地四處閑逛了。自己去浴足房按摩,和大媽們學(xué)跳廣場舞,單獨去超市買東西……她不懂中文,溝通都用表演。有一次,愛得美在家樂福的“表演”,還造成了擁堵圍觀。她要買衛(wèi)生紙,就在那里表演了—段坐馬桶的動作,售貨員以為她要跳舞,給她拿來了彩帶;她表演出汗用面巾紙抹臉,售貨員給她拿來了粉撲;她表演咳嗽吐痰用紙擦拭,售貨員給她拿來了潤喉糖。
對這段買衛(wèi)生紙的經(jīng)歷,愛得美洋洋自得,可換作蔻媽,她要是在陌生環(huán)境買衛(wèi)生紙,絕對會默默地把整棟五層的家樂福逛完自己尋找,也不會在眾人面前表演,因為拉不下臉面。愛得美不同,她認為只要通過自己的努力達到目標(biāo),就值得驕傲,面子不面子的,她不在乎。家居設(shè)備將就的蔻媽
愛得美家的任何東西,要是用不J憤手,她絕不將就。
有一回,她買了個推拉門的衣櫥,使用兩天后,發(fā)現(xiàn)每次拉開衣柜取放衣服,再把推拉門合上時,門總會合上后再彈回,出現(xiàn)—條關(guān)不嚴的縫,需要輕手再拉一下才能關(guān)上。愛得美覺得這是個大問題,馬上請人上門調(diào)了滑輪。
師傅來了,蹲在地上,看愛得美不斷的拉門合門,測試她的力度。師傅調(diào)著滑輪,愛得美繼續(xù)試,直到滑輪調(diào)到愛得美用自己的力氣—推就完美關(guān)合的程度。我看著好玩兒,也去推拉試了一下,門沒合上。師傅看了愛得美一眼,意思是還要不要繼續(xù)調(diào),愛得美爽快地說:“不管她,這衣櫥我用,調(diào)我的力度就夠了?!?/p>
而蔻媽對于家具設(shè)備,宗旨是能將就就將就,懶得請人修。
我先生回中國,蔻媽更是不斷提醒:“蔻兒,快給他翻譯一下。這個洗手臺的籠頭裝反了,出冷水的是紅色那邊,藍色這邊其實是熱水,小心燙著!”
我先生要是上樓去用主衛(wèi)的洗手臺,蔻媽又會沖上來急切地講解:“蔻兒,再給他翻澤一下。主衛(wèi)洗手臺的龍頭是好的,該-出冷水的出的就是冷水,該出熱水的出的就是熱水。讓他別以為還和樓下的一樣,冷熱不清。”
這讓我老公很苦惱,常常在開水龍頭前,思量再三,弱弱地問:‘我又忘了,這是冷水出熱水的龍頭,還是冷水就出冷水的龍頭”
我提議蔻媽把冷熱出水口換回來,蔻媽不換,嘟囔著:“老外就是笨。有什么難記的?就記住,樓下冷熱是反的,其他衛(wèi)生間的都是好的,不就得了!”
可蔻媽家不止這個水龍頭的問題,還有很多因為家居設(shè)備不靈光而需要注意的事項。比如,廚房的推拉門不要直接推拉,要先提起來再推拉,如果直接推拉就會卡住;按摩浴缸的開關(guān)要猛地重重拉起,要是以正常力度緩緩開啟,就會漏水;用鑰匙開大門,得把門,主里面壓一下才能順利開鎖;走道的座鐘慢了7分鐘,看時間別忘了加;客廳里的小鐘快了4分鐘,看時間要記得減。
我老公每次背誦這些“家規(guī)”時,都感嘆總算了中國人為啥那么聰明。蔻媽永遠當(dāng)我們是孩子
蔻媽對家居方面不細心,對我和老公的關(guān)心,卻像對孩子般無微不至。只要一回國,我和先生就會被請去各種飯局茶會,走親會友?;氐郊覍嵲诔圆幌率裁戳?,可蔻媽迎上來問的永遠是要吃啥。
“啥都不吃,太飽了。”這個回答對蔻媽來說就是耳旁風(fēng),她會每隔五分鐘,過來問關(guān)于吃的問題。
“有冰鎮(zhèn)好的西瓜,吃不吃?”
‘有鹵好的豆干,嘗不嘗”
“新鮮的水蜜桃,吃一個吧?要不切好:了嘗—片?”
“鹽煮的毛豆,剝了吃著玩吧”
最后,蔻媽會剝好一盤柚子,分成小塊拿牙簽插上,端給我們。盛情難卻我和老公會稍微吃點柚子。這—開吃不要緊,蔻媽會立馬再切西瓜、水蜜桃,并端上豆干和毛豆。每次弄得我和先生晚上撐得睡不著。
而幾點睡覺,蔻媽也要管。不僅管我,還要管從未被這么管過的先生??斓?2點了,聽到我們房里有電視聲,蔻媽探頭進我們屋,對我說那句30年不變的話:“早點睡,電視看多了壞眼睛?!比缓箢畚蚁壬僬f:“你翻譯一下,讓他也早點睡,為他好,他明天還要早起去鍛煉?!?/p>
這些看似給人負擔(dān)的嘮叨,在蔻媽不在身邊的日子里,回憶起來都是甜蜜的,也是我在荷蘭享不到的福。去婆婆家,愛得美準(zhǔn)不準(zhǔn)備吃的看她心情。有時到了飯點,她會對著我們來—句:“我不想做飯,你們有人愿意做點什么給大家吃嗎?”往往都是沒人愿意做,于是就出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