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西

老劉在玻璃廠做工人，一個月工資不到3000塊。他為人沒太大毛病，就是有點仇富。見到有錢人住著豪宅開著豪車，他的心里就有點不平衡。

自從老劉所在的城市發(fā)起抵制日貨大游行之后，他便借著“愛國”的幌子宣泄自己的仇富情緒。

老劉沒膽量去砸車砸店，他若無其事地混在游行的隊伍里，時不時從口袋里掏出鑰匙，在別人嶄新豁亮的日產(chǎn)車上劃上兩道痕。讓別人損失幾百塊，他就好像是自己賺了幾百塊一樣高興。

這天老劉下班回家走到自家樓下，發(fā)現(xiàn)一輛日產(chǎn)車停在樓門口，老劉的“愛國”情緒頓時高漲，他一看四下無人，便決定“替天行道”，從口袋里掏出鑰匙，瀟灑地在車前蓋上留下兩個大字——巴嘎。

老劉吹著口哨進了自家的門，發(fā)現(xiàn)家里很熱鬧，老婆、兒子、兒子的女朋友，正中間沙發(fā)上還坐著一個氣派不凡的老頭。老劉知道兒子的女朋友姍姍是個富家女，這個老頭應該就是未來的親家了。

老劉頓時滿臉堆笑，熱情地坐下來陪著聊天。

老劉的這位未來的親家是公司的老總，果然不一般，說話就是中聽，他親切地對老劉兩口子說：“我們家姍姍該有的都有了，我們不求她嫁個大富大貴的人家，只求人要好。我看你們小劉人品好又機靈，你們兩位雖不是出身書香門第，但也是通情達理之人?！?/p>

老劉一聽頓時挺了挺腰桿，開始吹牛：“要說人品啊，我家小劉真沒的說，前一段時間有個老太太在馬路上跌倒，沒人敢扶，小劉看到了二話沒說就把老太太給扶了起來。還有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在家門口拾到五塊錢……”

親家聽了連連點頭：“這么好的孩子現(xiàn)在太少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是憤青就是仇富，前一段時間我的車停在外面還被一個小青年給劃了。”

老劉一聽臉色大變：“你開的是日本車？黑色？”

親家點點頭：“是的，公司給配的。其實開什么車和愛不愛國有什么關系，但是那個小青年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好好的車子劃了七八道痕。好在報了警，警方一下就把他給抓住了?！?/p>

老劉臉都嚇綠了，說話也口吃了：“這，這還能逮著??？”

“警察把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調出來，發(fā)到了網(wǎng)上，那個人就來自首了?！庇H家說，“最后他不僅賠了錢，還被拘留了一個星期，好好的青年就留下了這樣不光彩的人生記錄。”

老劉想起自己小區(qū)也有監(jiān)控器，他坐不住了，嘩地一下站了起來。一看所有人盯著自己，他連忙掩飾：“我想上廁所?！闭f著便焦慮地躲進了衛(wèi)生間。

這下該如何是好，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居然把親家的車給劃了。丟臉事小，壞了兒子這門親事大。老劉急得團團轉，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辦法在親家離開之前將車恢復原狀，這么想著老劉強作鎮(zhèn)定地走了出去。

“姍姍，今晚你和你爸就在這吃晚飯吧！”老劉對未來兒媳婦說，老婆也在一旁附和：“你爸第一回上咱們家，怎么說也得留下吃頓飯。”

姍姍看看表，就想站起來：“不了，叔叔阿姨，還是改天吧。我今天還得上夜校，我爸也和我媽約好了晚上一起去看電影呢。時間不早了，我看我們該走了?！?/p>

“不能走！”老劉急得大喊。讓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不能走。”老劉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絞盡腦汁編故事，“這個……我們這里有這樣的風俗，男女朋友雙方父母第一次見面，一定要坐下來吃飯，否則這婚事就容易告吹，就算結婚了也很難幸福?！?/p>

這個理由太匪夷所思，老劉的老婆和兒子都難以置信地望著老劉。好在親家及時打了圓場：“原來是這樣，為了兒女的幸福，這頓飯我是一定要留下來吃的，哈哈?！眾檴欀缓貌磺樵傅馗职肿讼聛?。

好不容易過了這一關，老劉不敢再逗留，拎起菜籃子沖老婆和兒子說一句：“你們好好陪客人，我出去多買兩個菜！”就大步走到門口，想想仍不放心，一不做二不休將大門從外面上了鎖。老劉在心里說：“對不起，親家你就當我是熱情留客吧?！?/p>

一出門老劉便沖到樓門口的車前，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杰作，“巴嘎”兩個字清晰在目，老劉用手擦了擦，當然不可能擦掉，他又試圖用手去推車，車子自然是紋絲不動。老劉雖然沒有吃過豬肉，但也看過豬跑，知道這事還得找修車店，讓修車店派一部拖車過來，把親家的這輛車拖到店里噴漆。

前面路口就有一家修車店，他拎著菜籃子撒丫子大跑。氣喘吁吁地跑到修車店一打聽，好家伙，處理掉那兩個字，得1500塊錢。而且人家要求老劉自己把車開過來，如果要修車店派車去的話則要再加300塊。老劉一聽倒吸了一口涼氣，“巴嘎”兩個字竟值1800元，這代價也太大了吧，平時劃別人的車不覺得什么，這回要自己出血，那真是心如刀割??！

正在老劉糾結要不要為“巴嘎”買單的時候，手機響了，兒子在電話里氣勢洶洶地問：“爸，你怎么回事，怎么把我們鎖在家里了？”“好了好了，我馬上回來?！崩蟿⒄f著便把電話掐斷，對修理店的店員說：“1800元！三個小時內(nèi)給我弄好！”

店員一翻白眼，一副你太沒見識的樣子：“怎么也得明天呀。還有別的客人呢，你以為我就為你一個人服務呀?！?/p>

老劉張口剛想說什么，這時候手機又響了，一看是兒子打的，沒接就把電話掐了，老劉咬牙切齒地沖店員說：“我加錢，行了吧？”

“行，加急費500塊?！钡陠T輕快地開了單。

老劉視死如歸地掏出銀行卡，心想一個月工資泡湯了。

目送修車店的拖車將親家的車拖走，老劉擦擦汗，一看手機兒子已經(jīng)打了七八個電話，想必家里已經(jīng)鬧開鍋了。

老劉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兒子站在鐵門后，也顧不得禮貌，沖著他吼：“爸，你怎么回事，出去買個菜把我們都鎖在家里？”

老劉連忙拿鑰匙開了門，心虛地說：“是怕你們沒留住客人，讓人家走了?！边M門看見姍姍和親家還在，心放下一半。不料老婆問：“老劉，你不是去買菜么，你的菜呢？”

老劉一看自己兩手空空，菜籃子也不知道落在哪兒了，頓時虛汗又冒出來了，兒子的臉色更難看了。老劉急中生智一拍腦袋：“啊，被你們催得急，急急忙忙趕回來，菜籃忘在菜市場了?！?/p>

好在親家夠大度，笑笑說：“不要緊，自家人隨便吃一點就好了?！崩掀胚M廚房做飯，老劉又下樓到燒雞店買了兩個熟食。

吃飯的時候，老劉與親家一邊熱情聊天，頻頻勸酒，一邊偷偷留意短信。老劉與修車店約好，車一送回來，他們就給他發(fā)個短信，可是已經(jīng)過了三個小時了，車子還沒有送回來。

眼看飯要吃完了，酒也喝光了，車子還沒送回來，老劉暗自著急，親家?guī)状慰磿r間，表示要告辭，老劉都千方百計地挽留。

可是最后一次，親家站起身來就要走。老劉黔驢技窮，近乎哀求道：“難得我們今天一見如故，聊得這么高興，再坐會兒吧?！?/p>

親家握住老劉的手，客套地說：“謝謝，我們來日方長，改天再敘。老劉你是個好人，好男人，有其父必有其子，哈哈！”

老劉急了，千萬不能讓親家在這個時候下樓，一下樓他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了。老劉一急，便口不擇言：“其實，我不是什么好人?！?/p>

“??？”親家停了下來，吃驚地看著老劉。

老劉的目的是想讓親家留下來，看到親家被他的話吸引，便討好地借著酒意曝家丑：“其實，我不是什么好人，以前因為窮，賴過別人的賬。這事啊，說來話長……”兒子在一邊臉都青了，老婆在旁邊也幾次想打斷他。

老劉不管不顧。為了拖延時間，他把這輩子干的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都翻了一遍。親家開始還有點興趣，后來越聽越不耐煩。好在這時候，老劉的手機終于響了，老劉一看短信，松了一口氣，修車店把車送到了。

老劉一家將親家和姍姍送到樓下后，老劉發(fā)現(xiàn)他們徑直往小區(qū)大門走，對那輛煥然一新的日本車不聞不問，他忍不住喊一句：“親家，你的車？”

“哦，今天沒開車來。再見?！庇H家語氣冷淡地說。

過了幾天，老劉住的小區(qū)流傳著這樣一個靈異事件：小區(qū)的一個住戶把一輛準備報廢的日本車停在樓下，結果第二天發(fā)現(xiàn)車子十分離奇地被重新噴了漆，賊亮賊亮的。這事太蹊蹺了。

從此，老劉不時就哀號一聲：“巴嘎！”

〔本刊責任編輯 周靜靜〕

〔原載《新故事·經(jīng)典版》

201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