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楊柳巷采訪。之前我查了有關資料,知道楊柳巷有八十多年歷史,居住的多半是下層勞動人民,是條名不見經(jīng)傳的老巷子,它不像早年租界區(qū)那些萬國樓群里深藏的老里份,穿插一些革命戰(zhàn)爭時期的斗爭史。比方我居住的漢口三德里,有向警予故居,所以作為歷史建筑文物保存下來。
楊柳巷沒有歷史文物,所以要拆遷。
我去楊柳巷那天,是個悶熱的日子,天空堆積著厚重的鉛云,太陽被遮蓋,所以我眼前的楊柳巷像民國時期電影里的一個場景,看上去有些凄涼和衰敗。兩邊參差不齊的樓房被臨時新砌的圍墻圍住,圍墻上寫了很多“拆”字,字體東倒西歪,卻赫然入目,像昭示宣判公告,冷颼颼的,帶著凜然不可抗拒的威懾力。
在我成長的少年時代,每年總要有幾張宣判公告張貼在城市大街小巷, 我都要攏過去看看,也不是受教育,純粹好玩,然后講給那些沒來得及看到公告的同學聽。所以這天,看見狹窄巷子里數(shù)不清的拆字,我有些莫名的傷心,我知道這個有著八十多年歷史的破巷子,如同一個活得太久的老人,行將就木,不久于世。
就在我莫名傷感時,一抹鮮亮的顏色出現(xiàn)了,準確地說,那是我們當今生活里的一個新內容。我曾經(jīng)聽我一位劉氏哥們兒講過這類段子,最有趣的一個段子發(fā)生在某革命老區(qū),劉哥們兒的父親隨團參觀,從紀念館里受完教育出來,幾個老同志相約逛逛這座革命老區(qū),他們沿著蜿蜒起伏的小路慢慢走,走進一條巷子里,劉哥們兒的父親走得很慢,手里拿著照相機不停拍照,照一些別具特色的建筑。突然前面的人臉色蒼白轉回來,緊張萬分拉著劉哥們兒的父親說,快走,里面情況復雜。
劉哥們兒的父親童心未泯,不知前方到底是什么復雜,拉他的人吐了一塊骨頭給他:雞!
劉哥們兒的父親一聽雞,仿佛來了精神,瞎說八道,革命老區(qū)不可能有雞。老劉執(zhí)拗地掙脫同事往巷子縱深走,果然巷子縱深處有情況,一連挨著的幾家門口,都站著一個年輕女子,就像民國時期電影里那些經(jīng)典的場面,依門賣笑的姑娘都很年輕,著裝一律鮮艷,表情妖媚,手里托著瓜子,邊嗑邊用狐媚的眼神勾引你。老劉很失望,替革命老區(qū)人民臉紅,眼光停留在一個姑娘身上,姑娘朝她直飛眼,并伸出一根食指,彎成鉤子,他知道什么意思,想著小說里描述的勾引,大概就是這種姿勢了。姑娘見老劉無動于衷,說:你進來吧。老劉知道不能跨進門檻,所以說:你出來吧。姑娘又說,你進來吧。老劉又說,你出來吧。兩人進來吧出來吧幾番回合,老劉就轉身走了。身后,那個姑娘追著他罵。老劉也沒理會,回到住地,將此情描述給同志們聽,大家感慨萬千,后來就睡了,事情就戛然而止。
但我的故事有些復雜。我在破敗不堪的楊柳巷并非想有什么作為,此時正是多情熱烈的七月,但楊柳巷卻把太陽拒之門外。我走到巷子的縱深處,主要想查訪釘子戶,從釘子戶身上了解一些人們對住房改革的要求。但我發(fā)現(xiàn)好幾家的門口,都有姑娘依門站著或坐著,有的搔首弄姿,用眼色勾引,有的卻小聲招呼,哎哎,進來涼快涼快。喊我去涼快涼快的是一位年長的中年婦女:先生,來來來,我的姑娘年輕,里頭有空調,最低消費30元,豐儉由人。
我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口頭廣告所吸引,想起現(xiàn)在這個使用率最高的流行語,已經(jīng)用到了這個狹窄的領域,實在是匪夷所思。
我停下步子,注意媽咪隆重推薦的那個姑娘,老實說這是個有著明麗顏色的姑娘,身條宛如楊柳,眼神卻不像隔壁門口坐著攬客的姑娘帶著大膽的挑釁,她嫻靜如水,安靜地坐在那里,用平靜的目光迎接我。她的嫻靜驀地使我想起一個人,這個在我生命里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女人,彗星似的一晃而過,她消失了多年,多年來我一直在找她。
見我遲疑不決,中年女人快步出來,將我往里拽。我恍恍惚惚被她強行拉進門,聽見樓上有房間里傳出的聲響。立刻,我的感覺變了。
老實說,因為工作業(yè)務的關系,我陪客戶去過一些類似的場所,夜總會、KTV等,接觸過一些小姐,但那是逢場作戲,唱歌喝酒,瘋瘋逗逗,盡興走人。此時不同了,此時我邁開決定性的一步,直奔主題,自投羅網(wǎng)。我有些緊張,不得要領,中年女人看出我跟一般人不同,笑著說,男人嘛,來這地方就要放開手腳。春水,你把先生領進房,先洗澡,再把空調開了,好生伺候,爭取讓先生給你多發(fā)獎金。
我也鎮(zhèn)靜下來,問中年女人,你是媽咪吧?女人哎呀一笑,說,敢情你是裝天真啊,還曉得我是這里的負責人,但我不是專業(yè)媽咪,業(yè)余的。這么說吧,幾個姑娘都是我從村里帶出來的,有的籌集弟弟妹妹的學費,有的養(yǎng)家糊口,有的為娘老子掙看病的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實不相瞞,我也是為了籌集男人看病的錢才做這個的,我男人先前出外打工,在工地摔傷了,半身不遂,站不起來了,打官司扯到勞動爭議仲裁庭,判決老板賠償10萬,老板給了1萬,寫了9萬的白條子,拍屁股跑了。被逼無奈,我就到南方做這個,男人曉得我做這個,罵我賤。我說我不賤,你有錢看病啊?他羞愧得無話可說,最終還是死了。他死了我還是做這個,除了做這個,我不會做別的,再說老話不是說,笑貧不笑娼,雖然是皮肉營生,也算靠勞動吃飯。對了,你看我這張嘴,張開就等于開了閘門,先生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做快餐還是全套?
我說,快餐如何,全套又如何?
女人深意地笑了,說,真不懂???于是解釋說快餐是一次,200元;全套另加全身按摩,300元。我大致明白了,又問,最低消費呢?女人笑著說,這還不懂啊,一個人的部位分三段,頭部、上身和下身,最低消費嘛,就是在臉上玩些小動作。我想先生既然來了,哪能只玩小動作,應該全身運動,從頭到腳,搞大動作。你看我們春水姑娘,剛出道的十八一枝花,香噴噴水靈靈,保證先生你玩得爽。春水,快領先生回房干活。
顯然,名叫春水的姑娘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她給了我一個錯覺。我順著錯覺隨她進了房。房間很簡陋,里面一張桌子一只凳子和一張大床,外加一個簡易的洗澡間。春水開了空調,拿出一條浴巾,去洗澡間,半天不出來。我等著她出來,她一直沒出來。我明白了,說,春水姑娘,你出來。她還是沒出來。我說,我不是來做這個的,我來看看,跟你說說話。
春水終于出來,我們穿戴整齊坐成面對面。她將頭埋著,不看我。我說,你告訴我,為什么非要做這個?可以通過別的方式掙錢嘛。春水頭埋得更低了,不說話。
我說,春水姑娘,我想跟你打聽個人,你把頭抬起來。
春水這才抬頭,一臉疑惑看著我。
我仔細端詳這張臉,橢圓形的,原本純凈的杏仁眼里,被污染得厲害,有些渾濁。春水看著我,逐漸放開手腳,說,先生不是來玩的呀,既然不玩,何必進來花冤枉錢?
我說,不是被媽咪拉進來的嘛。
春水點頭,問,先生打聽的人,是不是以前的相好?
我擺頭說,我沒有這方面的相好,但這個人跟你長得很像,對了,你是不是有個姐姐?
春水一笑,我就是家里的姐姐,老大,底下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但沒有錢,所以跟著紅英姨出來做這個賺錢。
我說,你父母知道你做這個賺錢嗎?
春水苦笑,說,他們其實曉得,睜只眼閉只眼,他們只認錢不認姑娘,認為姑娘遲早是人家的,管它污水臟水,以后一盆水潑出去完事。
我有些悲哀,正想說什么,春水說,先生你要給錢呀,對了,打算按什么給?
我掏出錢,抽了三張100元遞給她,然后說,我知道媽咪,那個叫紅英的領導要收費的,你就按最低消費給,其余的你留著。
春水聽了,突然起身,坐到我身邊來,拉住我的手,斜身往我懷里依偎,說,先生一看就與眾不同,你還是做吧,不然我過意不去。說著她要解懷。我制止了她。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一陣喧鬧,沒等我回過神來,門被撞開了,沖進來兩個稽查隊員,一個冷笑道:喲,是完事了還是準備做事,起來,跟我走。另一個說,快點,別磨蹭。
樓上幾個嫖客據(jù)說被抓正著,慌慌張張掩體,然后穿衣服,被推下樓。我注意幾個尋找樂子的男人,三個中壯年男人,看樣子是幾個民工。我知道,長期在外的農(nóng)民工是這類地方的主要顧客群,就像我供職的雜志,有固定的讀者群。
但我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神態(tài)鎮(zhèn)靜的年長男人,雖然頭埋得很低,但我還是認出他是誰,我暫時不說他,留待后面再說。
我們一行人被推出門,我向稽查隊員出示我的證件,解釋說,我并沒有做實質,不過深入虎穴采訪,找現(xiàn)場資料。警察看了我的證件,不屑說,你們這些文人騷客,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偷雞摸狗,盡做齷齪事,誰說得清楚呢?還是跟我們走,有什么要說的到局里陳述。
我們一行人被押著穿過楊柳巷時,這里的居民不多,少數(shù)釘子戶表情木然地看著我們,沒顯示特別的關注。
我們被推上車,20分鐘后,我們被帶到分局。在一間屋子里,開始審訊。我大致說了我的經(jīng)過。審訊的人員馬上給我們雜志社打電話,證實了我沒說假話。
傍晚,單位派了個人來保釋我,交了2000元罰款。出門后,單位這個小頭目說,錢你得盡快還我,估計罰款的錢,佟總不會給你報銷。
我的事自然在雜志社傳開了,佟總找我談話說,這種事屢見不鮮,很多人在做,悄悄做,私下做,甚至經(jīng)常做,但你說你是采訪,我相信,可人家不信啊,2000塊錢我以后想法給你報,但你要盡快拿篇稿子出來,注意角度,注意主題。以前我們只是聽說文人去那種地方現(xiàn)場找素材,現(xiàn)在不搞這一套,現(xiàn)在靠想象虛構,所以我建議你少書生意氣,用腦子寫作,別用意氣寫作。
這事不知怎么回事被我老婆知道了,她和我大吵一架,帶5歲的女兒回了娘家。
我沒去岳母家接她,我知道這么空頭無憑去勸說老婆回家只會徒勞無益。我老婆是學法律的,講究證據(jù),我必須找到一個能夠說明我清白的證據(jù)交給他,才能證明我的清白。所以我沒去岳母家,我去了楊柳巷。居然發(fā)現(xiàn)紅英帶著她的姑娘們還在那里。也就是說,上次稽查隊突然襲擊,查抄了她的小店,帶走全部姑娘,到了警察局,除了教訓了幾句,罰了款,并沒有為難她。
我自然感到驚訝,但紅英說,這種事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哼,你想想,假使沒有我們這些人,他們吃什么,喝什么?還有那些需要找地方放松的民工兄弟們,他們這方面的需求怎么解決?政府不可能解決,只有我們來解決了,所以你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承擔的東西,是這個社會急需的,不可缺少的,為什么古時候,甚至美國那么發(fā)達的地方都有我們這些人,道理就在這里。
我有些啞言。見我無語,紅英說,對了,上回春水告訴我了,你沒動她一根手指頭,什么也沒做,還給了她最低消費,雖然區(qū)區(qū)30塊錢,說明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給我們撐腰的。
這座城市雖然只有一個楊柳巷,但有很多像楊柳巷的老里份和老住宅區(qū)正在被拆遷,紅英這種人見縫插針,游刃有余地充分利用了這個時空,開設了這種夜店。按照她的總結,有買方就有賣方,有需求就有供應。
我的文章還是沒找到獨特的立意。我問紅英春水的去向。紅英說,春水有了好歸宿,前幾天來了一個包工頭,喜歡春水,決定包她半年,價錢也合理,先給了春水5萬塊錢,說只要表現(xiàn)好,還可以繼續(xù)簽合同。據(jù)說這個包工頭家里有老婆,但遠水難解近渴,所以經(jīng)常來我們這些地方找消遣。
我找紅英要春水的手機號,紅英說,來這里玩的男人,各式各樣,你屬于哪一款,我不曉得,但有一點,莫壞了春水的好事,耽誤了她的大好前程。
我明白紅英的意思,拿著春水的電話號碼離開。當即打通了她的手機。春水很警惕,問是誰?我說熟人,見過面的。春水又問,聽聲音蠻熟悉,你有什么事?如果點快餐,對不起,我現(xiàn)在不做了。
我覺得好笑,只得說了我是誰。春水呀了一聲,原來是你呀先生,有什么事嗎?我說,上次采訪被中斷了,我想接著上次采訪你,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春水猶豫了片刻,答應了。
約好見面地點,我來到春水說的花滿園小區(qū),在附近找了一家冷飲店,剛坐下,春水就進門。我朝她招手,她表情緊張走來,坐下說,我最多只能耽誤半個鐘頭,先生你抓緊時間說吧,具體是什么事?
我說也沒有什么大事,不過上次一場虛驚后,沒來得及關心她,所以找到楊柳巷紅英那里,知道她現(xiàn)在有了暫時的歸宿,來看看。
春水點頭,似乎受到感動,眼睛里閃現(xiàn)一絲淚花。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像受驚的小鹿,慌亂成一團。接電話時,朝我示意,別出聲。我知道電話誰打來的,屏聲斂氣,配合她接電話。她的電話傳音效果很好,聲音很清晰地傳出來:小寶貝,在哪里呢?春水說,在買菜。她胡謅了幾句,關了手機,噓了一口長氣說,他每天打好多電話給我,怕我不守約,一旦發(fā)現(xiàn)不守約,就罰款,所以我見先生是冒著風險的,先生你趕緊說吧,什么事?
我只好抓緊時間說事。因為上次的遭遇,單位里就不管它了,但后院起火得撲救,很簡單,之所以跨進那道門檻,不說了么,緣于一個相貌酷似春水的故人。所以我的要求不過分,給春水照張相,拿回去給老婆看。
春水有些木然,顯然聽不懂我的故事。但我拿起手機,調到照相,對準了春水,一連按了兩張。春水說,先生,我相信你不會害我。
我點頭說,是的,你遇到的是真君子,不是偽君子。
她站起來欲走時,我也站起來。侍者突然匆忙趕過來問,二位要走啊,可還沒有消費呢,我們這里最低消費是50元,要走的話請付50元。我一笑,掏出200元,讓侍者打包幾樣點心。侍者很快包好幾樣點心,拿過來遞給我。我把包裝漂亮的點心禮品盒子遞給春水。春水不肯接,我塞到她手里說,拿著,最低消費嘛。
話音落,我才意識到說錯話。好在春水沒計較。
我們走出冷飲店,我站在門口目送她,她沒回頭,我也沒指望她回頭,一切不過偶遇,是無意間發(fā)生的一段人生插曲,過去了,漣漪漸漸四散而去,湖水恢復了平靜。
我拿著春水的照片沒到岳母家,而是站在老婆供職的某政法機關門口,打電話把老婆約出來。半個小時后,老婆出來了,就像當初我們戀愛約會,我們去了公園,找了綠樹叢林中的一隅,那里有供游人免費享用的長排靠椅。我們坐在靠椅上,稍作調整,然后我拿出手機,翻出照相簿里的春水,請老婆過目。
這位神秘的故人老婆認識,叫肖穎,她們是同學,不僅同系還同室。曾經(jīng)有一陣兒,我發(fā)現(xiàn)這位故人有些變化,經(jīng)常不見蹤影,后來才知道她去夜總會坐臺,掙錢寄回老家為患病的父親治病。我記得我在得知真相后伸出厚實的巴掌狠狠打了她,把她打跑了,她跑了后,老婆就替代了那位故人。
我的故事背景三言兩語,就這么簡單。
果然,老婆看了春水的照片后有些不能自拔,她喃喃道:太像了,真是太像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攬過老婆瘦削的肩頭,仔細說了第一次在楊柳巷的經(jīng)歷。老婆聽完后說,我曉得你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現(xiàn)在我告訴你吧,肖穎現(xiàn)在過得不好,雖然結婚了,畢竟有那么一段不光彩的歷史,這段歷史和檔案一樣隨人走,一直走到她老公耳朵里,老公開始不把她當人了。我也是在同學聚會時聽說的,她沒有來,據(jù)說不好意思見老同學,怎么樣,還想知道什么?
我聳肩攤手,無言以對。
肖潁的故事在繼續(xù),春水的故事也沒完。
一個月后的一天,春水突然打來電話,哭訴著說她被人打了,住在醫(yī)院骨科病房301。我趕到中心醫(yī)院骨科301病房,看見春水躺在床上,她骨折了,大腿在牽引。我問怎么回事,原來春水被包工頭包租半年的事被手底下的人告密了。包工頭的老婆帶著兒女殺氣騰騰趕到花滿園,幾人齊動手,圍打春水,尤其惡劣的是包工頭的兒子,操起一把凳子,一下砸到春水的左腿,喀一聲,春水聽見自己的骨頭斷了。包工頭趕來,制止了事件的進一步惡化,慌慌張張將春水送往中心醫(yī)院,檢查的結果,春水的左腿骨折,于是馬上接骨頭。春水被困在床上,接受電鉆穿骨,上牽引,據(jù)說要休息一百天。
春水遇到還算仁義的老板。包工頭負責所有的醫(yī)療費。問題是,骨頭好了以后她該怎么辦?她想到我,先生不是說要給我介紹工作的嗎?
我明白了春水的意思,安慰她說,放心,安心養(yǎng)病,等骨頭長好了,我一定給你找工作。
正說著,紅英進了病房,看完春水,她和我出門,我問紅英,是否還在楊柳巷?紅英說,那里幾家釘子戶差不多走光了,我們也要重新找地方搬家了。
我說,往哪里搬?。考t英瞥了我一眼說,這么大的城市,到處都在拆遷,還怕找不到地方安生?就跟廣告說的,城市是我家,我們需要它。
她撲哧一笑,我卻笑不出來,想說點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劉哥們兒的父親退休了,賦閑在家沒事做。劉哥們兒給父親劉處長買了一臺電腦,教父親上網(wǎng),還給父親取了網(wǎng)名:老牛吃草。劉處長上了幾天網(wǎng),認識了一個叫雜草叢生的網(wǎng)友,自然是女性。劉處長的夫人前年去世,沒打算再找女朋友。劉哥們兒卻慫恿父親找女朋友,說,老媽走了,你的愛情必須寫續(xù)集,不然老媽在天之靈,以為我不孝順、不人性。
劉處長對兒子的態(tài)度很滿意。決定跟網(wǎng)友雜草叢生見面。
見面那天,老劉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穿著兒子淘汰下來的名牌T恤和牛仔褲。老劉個人條件不錯,雖然六十開外,卻不像有的花甲老人隨意邋遢,不修邊幅,腆一個分量不輕的油肚子。劉處長幾乎沒有油肚子,胸脯平展如平原,從背影看,以為是年輕人;前面一看,像是中年人。劉哥們兒對父親說,老爸你條件不錯,有房有錢,又趕上好時代,但千萬注意,別得意忘形,要找就找個像老媽一樣的良家婦女,年齡控制在50歲到60歲之間。太年輕的就一頁翻過去,因為太年輕的需求過盛,你這把老骨頭,經(jīng)得起幾掏?。∽屑毧辞宄?,決定好后讓我先過個目,因為老爸一輩子只接觸過一個女人,對女人這本奇書缺乏深入的了解,在認識鑒別女人這個問題上,我比老爸更有發(fā)言權。
劉處長對兒子的自我吹噓不以為然,說,你給老子住口,誰說老子這輩子只接觸過一個女人,問你老媽去,看老子究竟接觸過幾個女人。劉哥們兒一笑說,謙虛謹慎啊,再接再厲啊。于是老劉就去了。
老劉約會的地方,有些匪夷所思——便民超市。便民超市和許多大型超市一樣,一到熱天門庭若市,基本上不是購物的,而是一些消閑納涼的。那些老頭老太一大清早就守候在超市門口,等著開門,開門后,他們迅速占領空地,席地而坐,有的老人隨身帶著茶水和干糧,看樣子是準備占領一天,也的確是一天。其實便民超市設有快餐店,里面寬敞涼快,空調效果遠比大廳更好。但快餐店有紀律的,有最低消費,至少吃碗涼面,喝杯豆?jié){吧。有的老人摳門,不愿意進去消費,就守在廳內的空地啃面包吃饅頭。
老劉是干部出身,覺悟自然比一般市民老人高,所以每次去便民超市,必須消費的,吃碗涼面或是牛肉面,總之按照人家最低消費20元的標準,這樣坐在里面吹空調就心安理得、理直氣壯了。
老劉就是在快餐店認識雜草叢生的。雜草叢生具體說來是快餐店一個服務員,端盤子抹桌子,來到老劉身邊,指著老劉吃剩的小半碗牛肉面問:先生還繼續(xù)享用嗎?
這就透出文化端倪了。老劉喜歡有文化的女人,老伴以前沒文化,所以他跟老伴基本上沒有溝通,感情很膚淺。老劉在老伴去世后,發(fā)誓找個有文化的新老伴,兩人談談時事政治,談談戲曲,聽聽音樂什么的。
所以這天,當雜草叢生指著小半碗牛肉面問,先生還要繼續(xù)享用嗎?老劉像被注入興奮劑,有些莫名的亢奮。他打量雜草叢生,中等個頭,大約40多歲,笑瞇瞇的,干干凈凈的,像棵小白菜,小白菜雖不那么水靈鮮嫩了,但視覺效果不錯。老劉說,對不起,享用不了了,麻煩你了。
老劉自然也不失時機露出文化端倪。雜草叢生微笑著收拾碗筷,輕盈地托著盤子轉身,走了。老劉的視線隨她移動,看著她走進廚房,盼著她出來。但雜草叢生沒再露面,她下班回家了。
第二天老劉又來到便民超市快餐店,要了一碗涼面、一根油條、一碗紅豆粥。他享用中餐時,注意雜草叢生。雜草叢生也看見他,微笑致意。一會兒,老劉吃完了,雜草叢生過來收拾碗筷,老劉抓緊時間進攻,說,忙啊。雜草叢生說,今天表現(xiàn)不錯,都吃完了。老劉說,這要感謝你,所謂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小時候受的教育都還給老師了,經(jīng)過你的再教育我決定改掉浪費糧食的壞毛病。
老劉的油嘴滑舌是從兒子那里借鑒來的,無非想吸引雜草叢生的深刻注意。雜草叢生果然注意上了,只要老劉來吃飯,她都點頭微笑致意,攏過來收拾碗筷時跟老劉搭訕幾句。
老劉感覺自己喜歡上她了,也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常識性的錯誤,根本不知道人家是什么身世,就盲目喜歡她,對她一見鐘情。
幸運的是,這天老劉看電視時竟看見雜草叢生。那是一個相親節(jié)目,這類相親節(jié)目幾乎在各地衛(wèi)視臺遍地開花。本省電視臺也搞了一檔相親節(jié)目,別出心裁地把定位轉移了敘事目標:主要關注中老年人的再婚,欄目名字很有詩意,叫《桃花朵朵開》。老劉在便民超市和人聊天時,聽不少老年人熱烈地議論這個節(jié)目,他竟然沒有看,于是回家啪啪啪找節(jié)目,終于找到了,一看就看進去了。
但這天,老劉居然在節(jié)目里看見雜草叢生,作為15位女嘉賓之一站在那里,等著上場的男士挑選。老劉差點瘋了,想沖進電視機里將剛上場的五個中老年男人攆走,只留一個叫劉宏生的男主角,和雜草叢生成功牽手。
正好兒子回了,看見父親正看《桃花朵朵開》,也陪著看了一會兒。老劉故意指著編號8號的雜草叢生問兒子:你覺得8號怎么樣?劉哥們兒說,關鍵是你覺得怎么樣,要我看,2號還看得過去。唉,老爸呀,你得學人家與時俱進,主動出擊,以為躲在屋里看看電視就能解饞哪,天上不會掉餡餅,找老婆必須沖鋒陷陣,像這些傻爹爹一樣,把老臉一把撕了,站在臺上宣讀愛情宣言,只當排練節(jié)目。要不我給你報個名,上《桃花朵朵開》去碰個運氣。
老劉說,我才不丟這個臉呢,叫以前的同事看見了,一傳十十傳百,以后我還怎么做人?劉哥們兒說,你要講面子,你就活受罪吧。
老劉終于看完這檔節(jié)目,大致了解了雜草叢生的個人情況及情感經(jīng)歷——47歲,離異,帶著兒子到武漢謀生,某餐廳服務員,年薪兩萬左右,算15個女嘉賓里收入最低的。老劉如釋重負噓了口長氣,因為雜草叢生沒被人成功牽手。
第二天,老劉對雜草叢生說,我昨天在電視里看見有個人很像你。雜草叢生笑了,說,只當是我吧,怎么,你也看《桃花朵朵開》?老劉說,沒事瞎看看。雜草叢生說,你該不是也找老伴吧?老劉笑道,你猜對了,我老伴前年走的,走之前不放心我,把我交代給她的一個女同事,但我跟這個女同事談不來,也不是嫌她不好,而是麻木不仁,沒感覺,所以分手了。
雜草叢生見有人注意他們,端著盤子轉身走了。不一會兒,又轉來,丟下張紙條,上面寫著她的QQ號,說,我們網(wǎng)上聊吧。
老劉這才知道她的網(wǎng)名叫雜草叢生,而自己的網(wǎng)名是兒子取的,原本叫老牛吃嫩草,老劉覺得太色情,太明目張膽了,所以把嫩草的嫩字刪掉。
老劉白天在便民快餐店和雜草叢生見面,夜晚和雜草叢生在網(wǎng)上聊天,日子過得很快,感情也發(fā)展得很快。老劉比雜草叢生大15歲,的確有些距離,但相比那些男女搭配相差幾十歲的距離,老劉又覺得他和雜草叢生的年齡距離僅一步之遙,勇敢跨一步就邁過去了。
老劉決定把雜草叢生領到家里參觀,因為他在網(wǎng)上聊天時,他把他的一些基本情況都大致作了介紹,有房有車,車雖然是兒子的,但兒子買車時他贊助了5萬,也就是說,只要他想用車,兒子自然會開過來。工資年收入7萬,享受正處待遇。這些條件很吸引人。所以雜草叢生才答應來參觀。
老劉準備了兩天,打掃衛(wèi)生,構思菜譜,老伴去世后的兩年,老劉基本上學會自理,會燒幾樣菜,最拿手的菜是紅燒蹄髈、清蒸武昌魚。老劉還買了水果瓜子蜜餞等小吃。一切準備停當,門鈴響,老劉以為雜草叢生來了,一看不是雜草叢生,而是兒媳小李。小李一見客廳餐桌上滿滿一桌菜肴,很吃驚,馬上明白了,公公家里今天有人來,是什么人?小李不用多想,立刻猜到幾分。
她不動聲色,在以前住的房間找東西。老劉不希望他的兩人世界被人干擾,問小李,找東西,你們搬家時東西不是都搬走了嗎?小李說,老爸是攆我走啊,我不走,我還沒吃飯,這么好的菜,一看就不想走,再說我還沒嘗過老爸的手藝呢。
小李撒嬌時,門鈴響,小李跑到對講機前問,誰呀?雜草叢生答:小王。
雜草叢生芳名王蘭草。小李開了門鎖,敞開大門,迎賓小姐似的站在門口,等著雜草叢生出現(xiàn)。雜草叢生出現(xiàn)在樓梯口時,小李笑瞇瞇說,歡迎你,快進來。
雜草叢生被小李一把拉進門,換拖鞋,寒暄問候,然后入席。
小李是機關辦公室正科級科員,迎來送往,見多識廣,她閱人無數(shù),來人什么秉性,如同看報紙先看標題,眼一掃就看完。小李一眼看出面前的準婆婆候選人來者不善,有城府,城府藏在微笑里,時隱時現(xiàn),螢火蟲似的撲扇著飛翅,丁點的光亮的確明媚動人,把公公吸引過去。小李把紅燒蹄髈和本地名吃老黑鴨夾了兩塊放在雜草叢生碗里,熱熱鬧鬧說,吃啊,吃得越多爸爸才高興。哎呀我們這個老爸呀,一生清廉,兩袖清風,別的領導在位時,給自己弄房子搞票子,我們老爸說起來是正處,也就這套三室一廳的老房子。
老劉見兒媳笑里藏刀,話里有機鋒,像是給雜草叢生一個下馬威,把自己憧憬已久的兩人世界的氛圍攪亂了。老劉看見雜草叢生的臉色陰了許多,像落下一道大幕,就制止兒媳說,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快吃,吃完快走!
老劉對兒媳說話很少用這么生硬的語氣,他實在忍不住了。
小李果然嗅到公公的不滿,沒理會,說,老爸嫌我礙事,攆我走啊,不用攆,我把態(tài)表完了就走。她轉向雜草叢生繼續(xù)說,在你還沒正式成為老劉家的成員之前,作為這個家唯一的女性,我想丑話說在前頭,我知道你們這種從鄉(xiāng)下進城謀生的女人不容易,我也不容易,既然我們大家都活得不容易,就相互理解吧。如果你真想進這個家門,我舉雙手熱烈歡迎,但如果你進這個家門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我告訴你我是干什么的,我是機關干部,除了懂政策,講道理,也會整人,我說完了,你們繼續(xù)吃吧。
小李起身走了。
老劉安慰雜草叢生,別聽她的,我們接著吃喝。
但雜草叢生沒胃口了,她不是來吃飯的,也不是來談戀愛的,而是來下棋的,沒想到棋逢對手,被老劉兒媳婦將了一軍。見自己的偽裝被戳穿了,雜草叢生也不想繞彎子了。她對老劉說,既然你兒媳婦把紙捅破了,也好,我也實話告訴你,有了一次教訓,我對婚姻也看穿了,與其說我想找人,不如說我更想找房子。我跟兒子來漢口這么多年,一直租房子住,我這輩子估計買不了房子了,但兒子最近談了個對象,沒有房子,人家姑娘不干,把我愁壞了,所以我明人不做暗事。這么跟你說吧,如果你想跟我結婚,可以,但有個條件,把你的房子暫時過戶到我兒子名下,等他結了婚,再把產(chǎn)權還給你。這么一說像是做交易,其實想穿了婚姻本來就是一樁交易,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所以請你考慮考慮。
雜草說罷起身,走到門口又轉身問: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如果三天不答復,我就去《桃花朵朵開》想辦法。
老劉沒回答,也沒起身送雜草叢生,像迷失了前進的方向,他突然被迫拋錨,并徹夜失眠。第二天,第三天,老劉一個禮拜沒去便民超市見雜草叢生。
劉哥們兒聽說父親把女朋友領進門了,就問老劉什么時候結婚。老劉說,結婚?跟誰結婚?結黃昏。
老劉有些自嘲,思想也轉過彎來了,橫豎夏天結束了,秋天到了,所以不再去便民超市乘涼,而是在家里上網(wǎng)喝茶。每個周末夜晚9點,準時收看《桃花朵朵開》,發(fā)現(xiàn)雜草叢生還是15個女嘉賓之一,也許求偶的條件太苛刻,所以還沒找到成功牽手的合適男人。老劉幸災樂禍時,突然收到雜草叢生發(fā)來的郵件:老牛吃草,您好,我要結婚了,你呢?要不要我給你牽線搭橋,介紹個女朋友?老劉回復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決定不找女朋友了。祝你幸福。
老劉繼續(xù)過他的單身漢日子,沒事就四處逛逛。這天逛到楊柳巷,路過一個門戶,看見那個潛伏在拆遷廢墟中的小屋,門口有人朝他招手,先生,來來來,最低消費30元。
老劉驀地想起在那個革命老區(qū)的經(jīng)歷,那是何等堅決,何等鏗鏘。然而老劉覺得很好奇,猶豫不決站在那里,想搞清楚這個最低消費,究竟包含哪些內容?說時遲那時快,紅英像只靈貓,一躍而飛出門,一把拉住老劉,將他往里拽。
老劉夢游似的被紅英拽進門,面對一個涂脂抹粉20出頭的鄉(xiāng)下妹子,男人的防線徹底崩潰了。他被這個姑娘領進房,姑娘先脫上衣,再脫下衣,脫得只剩一條褲衩時,姑娘看著老劉,說,你好壞呀,就這么不肯助人為樂,幫我脫嘛。說著抓住老劉的一雙手,往自己一雙豐乳上送。
老劉觸電似的一身震顫,決定繳械投降,決定解放自己一回,并有了強烈的進攻意識。老劉62歲,身體硬朗,還具備進攻能力,老劉一把將姑娘推倒床上,說,最低消費呀,30塊錢這么便宜呀。姑娘反推他一把說,大爺有沒有搞錯,30塊錢想玩本小姐,30塊錢你已經(jīng)消費完了……老劉似是而非地大致懂了,也顧不得那么許多了,他和姑娘在床上扭成一團,體會了另類樂趣。
老劉完事后按姑娘的報價給了姑娘200塊錢,他還拍拍姑娘的嫩臉說,小玩意兒,下回來還找你。
自那后,老劉一個禮拜去楊柳巷一次,他成為紅英的老客戶。有時老劉想著自己為老不尊的行徑,完全不像一個國家干部了,像什么呢?老劉不愿意仔細想,若要仔細想,就怪老天爺,怪老婆走得太早。老劉肆無忌憚頻繁去楊柳巷,直到出事,被稽查小分隊突然襲擊,抓到派出所。等著單位來人認領。老劉不想暴露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單位。劉哥們兒帶著2000塊錢罰款趕到派出所保釋父親,老劉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回到家里當即把2000塊錢還給兒子了。
劉哥們兒說,老爸,還是找個老伴吧,我?guī)湍阏?。老劉說,以為找老伴不要條件哪,你沒看《桃花朵朵開》里的娘們兒,哪個不是想投依靠,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就這樣過吧,只當最低消費,橫豎已經(jīng)出丑了,做一次跟做一百次有什么區(qū)別,一樣的性質,墮落就墮落吧,橫豎沒有單位管我了。
但劉哥們兒還是積極給父親找老伴,一直找到來年春天,終于有了消息,有個中年女人愿意跟老劉見面。見面那天,老劉一進門就覺得眼前一亮,原來對方不是別人,是雜草叢生。雜草叢生告訴老劉,她打算和跟她牽手的60多歲男人結婚時,男人的子女要她簽訂協(xié)議,除了給她一個孤寡老頭解悶,別想在孤寡老頭死后得到他們家一分錢的財產(chǎn)。所以沒結婚。
老劉一笑說,不是要房子嗎?可以,先辦理過戶,再結婚。
老劉瞞著兒子,頂著高溫辦理過戶。有天覺得腰疼得厲害,去醫(yī)院一查,發(fā)現(xiàn)膀胱里潛伏著一顆雞蛋大的瘤子。老劉進醫(yī)院做手術時,由雜草叢生一手照顧,一直照顧到半年后老劉去世。老劉死之前告訴兒子房子過戶的事,劉哥們兒說,房子嘛,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再說,再說。
老劉死了,小李得知房子過戶的事,跟雜草叢攤牌說,上次我不說了嘛,你們這些人找男人,不是找愛情,是找條件。公公的房子雖然過戶到你兒子名下,但我咨詢了律師,可以通過打官司把房子爭回來。但我不想這么絕情,畢竟我公公得病時是你一手照顧的,任勞任怨,感動了我和老公,所以我們商量好了,我們還是給你一套房子,但公公的房子你必須還給我們。
小李最后將娘家繼承的一套20來平方的里份老房子給了雜草叢生,雜草叢生把房子還給小李。這樣一來,所謂兩全其美,算是好結局,算是透出了一點人性的光輝。
劉哥們兒給我講完這個故事,禁止我拿到我供職的雜志發(fā)表,不然他通過打官司把我告上法庭。
我答應了劉哥們兒,但忍不住還是寫下這個故事,我給這個故事命名為《最低消費》,旨在闡明人世間的事情,有時真的說不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為人準則,最低消費這個流行語,因而就不再是一句純粹的商業(yè)術語,而是我們很多人存活的底線和依據(jù)。
呂幼安,男,湖北武漢人。武漢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現(xiàn)為江漢大學武漢研究院研究員,人文學院教授。著有理論專著《小說因素與文藝生態(tài)》《信賴心》等2部,長篇小說《兩情若是久長時》《蜿蜒足跡》《如花似玉》《燈火黃昏》(與人合著)等4部,中篇小說約50部,以及短篇小說、散文、隨筆、電視劇本、報告文學等百余篇。曾獲全國優(yōu)秀青年讀物二等獎、武漢市第三屆文藝基金獎、第四屆湖北文學獎以及多種刊物年度創(chuàng)作獎等。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