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鵬
編者按:2018年伊始,安徽美術出版社聯(lián)袂中國國家博物館推出《中華寶典——中國國家博物館館藏法帖書系(第一輯)》,凡10冊,含宋拓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顏真卿《千福寺多寶塔感應碑》,明拓《曹全碑》《孔宙碑》等經典法帖。這些館藏法帖均為首次面世,或為宋拓,或為明拓,或為原作墨跡本。其中《孔宙碑》明拓本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最早拓本,《懷仁集王書圣教序》是北宋早期拓本,《史晨碑》是明代早期拓本,《九成宮醴泉銘》是南宋拓本,并有歷代遞藏者的注釋、題跋、箋注、收藏印等豐富的文物信息,原碑原帖,彌足珍貴。本套法帖由國博專家精選并撰寫導讀文字,既是入門臨習的必備范本,亦是可賞可鑒的書法經典。從2018年第一期開始,本刊陸續(xù)刊登部分法帖內容,一期介紹一本,希望廣大讀者能喜歡并提出寶貴意見。
《孔宙碑》,全稱<漢泰山都尉孔宙碑》,碑主孔宙(103-163),字季將,孔子第十九世孫,孔融(153-208)之父。歷任郎中、都昌長、元城令、泰山都尉等職,卒于東漢延喜六年(163)正月,年六十有一。次年(164)七月,門生故吏為其立此碑。
北宋歐陽修(1007-1072)《集古錄》稱:“至后漢以后始有碑文,欲求前漢時碑碣,卒不可得。是則冢墓碑自后漢以來始有也?!北檀罅砍霈F(xiàn)于東漢,乃是厚葬風氣所致,用以“追功述美”。
《孔宙碑》便是碑主的門生故吏“共陟名山,采嘉石,勒銘示后”之作,可見立碑者選石、制作之用心。至于撰文、書丹,此時不若唐代以后有書家為之,而也是由立碑者來完成的。
此碑舊在孔宙墓前,清代已移置于孔廟同文門東側,南向。20世紀70年代移入東廡,1998年進入漢魏碑刻陳列館。碑圓首,有穿,穿上有暈。因為“碑,古代本是豎立在墓壙前后或兩邊的大木,兩碑之間有轆轤,引棺的繩索——‘綍繞在轆轤上,將棺柩徐徐下入壙中”[1],所以《孔宙碑>之“‘穿是意味著引綍下棺裝轆轤用,而‘暈則意味著繩索在碑上磨勒出的痕跡,以存古制”[2]。
碑高306厘米,寬102厘米,厚24厘米。碑陽篆額,題“有漢泰山都尉孔君之碑”,兩行,行五字,分列于穿兩側。漢碑之穿多在額、碑文之間,此穿在額上,少見。篆額之外,碑陽復題“有漢泰山都尉孔君之銘”,為漢碑中所罕見。正文十四行,除第九行二十六字、第十四行十七字外,余皆行二十八字,記述了孔宙的事跡。碑陰篆額,題“門生故吏名”于穿下,漢代碑陰有題額者亦少見。下刻門生四十二人、門童一人、故吏八人、故民一人、弟子十人之籍貫姓名,計三列,上兩列二十—行,第三列二十行。碑之左右側多有唐宋人謁孔圣陵題記。
是碑自歐陽修《集古錄》(1063)收載后,代有著錄,清代以來尤盛,為金石家所稱譽。
郭宗昌(?-1652):“其書尚存分法,且結體古逸,殊不易造……漢碑陰字多潦倒,此獨超逸古雅,非魏人所及。”(《金石史》)
朱彝尊(1629-1709):“《孔宙碑》屬流麗一派,書法縱逸飛動,神趣高妙。”(《曝書亭集》)
萬經(1659-1741):“字較諸碑特巨,規(guī)矩整齊,一筆不茍,而姿態(tài)卻自橫溢。有《卒史》(《乙瑛》)之雄健而去其板重,化《韓敕》(《禮器》)之方幅而有其清真。實超前絕后第一手也。”(《分隸偶存》)
牛運震(1706-1758)認為“書法古逸,險而不肆。其下注而旋縮如恐墜,其旁出逶迤而長極,其勢以去如不欲還”,碑陰“書體謹密”,“觀其結構廉穩(wěn),如蟄蟲蟠屈深冬,靜攝自衛(wèi),又如人循墻傴僂,不敢逾尺寸,而端凝質重,望之可與拱揖,妥而易施,卑而不可貶。昔人謂此于漢碑陰中獨超雅,良然”。(《金石圖》)
翁方綱(1733-1818):“碑與碑陰出二手者,獨是碑耳。然皆漢隸之最醇美者?!保ā秲蓾h金石記》)
郭尚先(1785-1832)稱其:“結體寬博而綿密,是貞觀諸大家所祖。褚中令(遂良)勒筆皆長,亦濫觴于是?!薄敖嗣恳浴对ブ輳氖卤罚ā兑妗罚┡c此并稱‘二宙,實則《尹碑》不及遠甚。其結體運筆已開《受禪》《大饗》二石意矣?!保ā斗紙责^題跋》)
楊守敬(1839-1915):“波磔并出,八分正宗,無一字不飛動,仍無一字不規(guī)矩。視《楊孟文石門頌》之開闔動宕、不拘于格者,又不同矣。然皆各極其妙,未易軒輊也?!保ā对u碑記》)
康有為(1858-1927):“《孔宙》《曹全》是一家眷屬,皆以風神逸宕勝?!犊字妗酚霉P旁出逶迤,極其勢而去,如不欲還?!保ā稄V藝舟雙楫》)
侯鏡昶(1934-1986)認為“此碑用筆平放,鋒長而意藏。臨摹此碑,當從‘蹲鋒注墨入手?!兑溢芬杂霉P使轉變化多見長;《孔宙碑》以不變化見長,雖為分書,但是篆意很濃,開南派圓轉的書風”,“唐虞世南書《夫子廟堂碑》,書風平淡閑雅,其用筆實源于此派。由于歷來對<孔宙碑》的結體用筆,沒有正確領會,以為它與《乙瑛碑》同屬縱逸之風格,沒有認識到‘鋒長意藏的特點,所以書法家以臨《孔宙碑》而得名的,幾無一人”,故視之為“平展派”[3]。
這些評述對學書者是指引與借鑒。
《孔宙碑》雖然在北宋便有著錄,但未見可靠宋拓本傳世,今日所見最舊為明拓本。
方若(1869-1954)《校碑隨筆》認為:“稍舊拓本,碑陽首行少習家訓之訓字,下石損處與川旁中筆未連。今則川旁連,而言旁且泐下半矣。第十行其辭日之辭字尚存大半。至第十四行謾字@尚可見者尤舊也。若第九行凡百卬高之高字下半未闕,為明初拓本。高字口與下泐處不相并為宋拓本?!盵4]
當代學者王壯弘增補說:“明中葉拓本,二行‘少習家訓‘訓字之‘川部中豎末端未與下小石花連。九行‘凡百邛高,‘高‘口部與下石泐不相連。十行‘其辭日之‘辭字但損末筆分許。
“明末拓本‘高字‘口部與下石泐雖連然尚未損及口內。六行‘以文修之的‘君幾(以)字‘幾旁中間尚未泐,‘辭字下?lián)p處增大。十四行‘歿垂令名之‘援字‘@部明白無損。(按康熙初年拓本,‘援字‘@部尚未損,羅氏《雪堂金石文字簿錄》載:‘援字‘@部明白無損為明拓之尤先者,非也。)
“雍乾拓本‘高字‘口部損,‘似字‘幾部中損,‘辭字‘又部也損,‘援字‘@部泐少半。乾嘉拓本‘辭字右下增損,首撇也損,十二行‘帥彼兇人之‘人字與下石泐連成模糊一片。道光拓本‘辭字雖損尚存,二行‘少習家訓‘訓字‘川部中橫也尚未與下石泐連。光緒拓本‘辭字泐盡?!謨H存‘歺部之半,‘少習家訓之‘訓字與下石泐連,‘高字泐右下半?!盵5]
仲威也指出明末拓本的特征為:
“九行‘凡百邛高之‘高字‘口部右下角雖與石花微連,但不傷字口。六行‘以文修之之‘以字右邊旁‘幾部中央尚未泐白。十行‘俾有彝式其辭日之‘辭字‘辛部底橫已與石花相連。十四行‘生播高譽,歿垂令名之‘歿字右上角筆畫完好無損?!盵6]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本即明末拓本。冊高25.9厘米,寬15.5厘米,碑陽二十三開,每開四行,行四字。面板題簽:“《孔宙碑》。乾隆辛亥植槐堂漢帖第二本。漢延熹七年,石在曲阜孔廟?!扁j印“志沂所藏”(朱文),可知是清代王志沂舊藏,冊內還有王氏印記“少華王氏植槐堂收藏書畫記”(朱文)、“曾寄王魯泉處”(朱文)。內簽:“宋拓漢《孔宙碑》。石在山東曲阜?!眱詢肉j有蕭紹棻“泰和蕭紹棻蕓浦印”(白文),另有“蔣轂孫金石緣”(朱文)、“碑英閣”(白文)、“蔣祖詒”(白文)、“蔣祖詒印”(白文)、“轂孫”(朱文),皆為蔣祖詒印鑒。蔣氏所藏《孔宙碑》不止一本,尚有明早期拓本,1994年曾現(xiàn)身拍場,其“訓”字“川”部未與下方小石花相連,“高”字未損。
參考文獻
[1]華人德.中國書法史:兩漢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120
[2]華人德.中國書法史:兩漢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1999: 121
[3]侯鏡昶.東漢分書流派評述[M]//書學論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2:31-32
[4][5]方若.增補校碑隨筆(修訂本)[M].王壯弘,增補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8: 52
[6]仲威.中國碑拓鑒別圖典[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61